《善终》乐木敏

2、NO.02

　　张琼英和陈进福隔一个星期会来B市看孟晨曦，每次来会给她带东西，这次也不例外。孟晨曦好不容易把父母带来的大包小包搬进出租车，累得气喘吁吁。张琼英见了女儿眉开眼笑乐不可支，“我们又不是不认识地方，下次别出来接我们。”

　　一家三口回到家已经将近六点，刚进家门，张琼英迫不及待把带来的包裹全部打开，一件件拿出来给孟晨曦看，“这些肉干能放，你放冰箱里，想吃的时候拿出来就能吃”“这罐子萝卜条你拿去公司当小菜”“这瓶是辣椒酱……”“这桶是芝麻油……”

　　意犹未尽的张琼英又从包里拿出一件大红色的毛线衣，“我给你织的，你觉得不好看打底穿里面。”孟晨曦把毛衣套在身上，肥宽到再装下另一个她，她笑倒在沙发上，“妈，袖子不一样长。”

　　陈进福跟着笑，“这还是你妈拆了三遍的。”张琼英被女儿和丈夫打趣的有些生气，粗声粗气地指使陈进福进厨房去准备晚饭。

　　和和气气吃过晚饭，孟晨曦陪着父母看鸡飞狗跳的婆媳剧，看得入迷的张琼英突然问，“隔壁换人了？”孟晨曦刚还半个身子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被这句话问得突然坐直，“嗯，是个男的。”

　　陈进福紧跟着问，“做什么的？”孟晨曦摇头说不知道，张琼英想了想站起来，把刚放进去没多久的肉干拿出来，切出来一半用保鲜膜裹着。孟晨曦看得不解，“您做什么？”

　　张琼英站在门口扶着柜子换鞋，“我给隔壁送去，顺便问问他是做什么的。”又问孟晨曦，“你要不跟我一起去？”孟晨曦把脑袋当拨浪鼓摇。

　　张琼英出去没把门带上，孟晨曦和陈进福坐在家里把门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张琼英友善地自我介绍，“我是隔壁晨曦的妈妈，从家里带了点肉干拿给你尝尝，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以后……”

　　几分钟后张琼英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出去时候带着的肉干。陈进福大概猜到，“他没要？”张琼英不知道在想什么话说得有点慢，“说不爱吃肉，人长得挺精神说话也客气，就是看着不好相处。”

　　说过两次话的孟晨曦深以为然跟着点头，陈进福替人解释，“许是你这样送上门唐突吓着人家。”张琼英想想觉得有可能，好面子的她给自己找理由，“萱萱一个人在外面，我不得先打听打听住在她周围都是什么人，万一遇到……”

　　陈进福到了要体检时间，孟晨曦周一打电话去公司请假，一大早收拾好陪着父母去医院。排队挂号一通折腾，等电梯时候因为人太多又被轮空几次，张琼英是个急性子的人，说不如走楼梯。

　　每层有提示牌，四楼是妇产科，一家三口继续往上走。转过楼梯拐角时候，张琼英突然指着有十几个人在排队的交费窗口，“你隔壁住的那个人。”

　　孟晨曦顺着张琼英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泱泱一群人根本看不出来哪个是。张琼英笑着说，“看错了不是他，你隔壁住的那人也是这么高，我以为是他呢。”

　　孟晨曦把从见到那人起，心里一直存在的疑惑说出来，“妈，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张琼英想了想摇头，却没那么肯定，“应该是没见过，说也奇怪，我见他第一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七年前匆匆一见的人，又是在那么慌乱的环境下，怎么可能有心思去记住一个，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的脸呢。

　　张琼英是糖尿病多年，虽然平日里注意还是有轻微并发症表现出来，这次检查结果陈进福心血管方面有问题，从医院出来，一家三口都有些沮丧。

　　回家时候，孟晨曦走在前面开门，张琼英夫妇跟在后面，孟晨曦走进去没见父母跟上，走出来见他俩蹲在隔壁门前，对着堆在地上的材料指指点点。

　　陈进福说，“估计是隔壁装修剩下的材料，你屋里的水管不是漏水，和隔壁商量商量，我们买来用吧。”

　　孟晨曦摇头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张琼英已经去敲门。常开很快来开门，黑色的圆领毛衣露出干净白皙的脖颈，深灰色的宽松长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双腿，他站在门口看着门外的一家三口，并无吃惊表情，有的是被打扰睡眠的不耐烦。

　　张琼英推孟晨曦，孟晨曦只得硬着头皮去打交道，“这些是装修剩下的吗？我能买吗？”

　　常开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关门之前，不知为何又添了句，“搬得动吗？”

　　这句话听在老弱病残一家三口耳中，简直是如沐春风再细心入微不过的一句话，齐齐摇头老实回答，“搬不动。”

　　常开虽然看起来瘦，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高个子的男人，粗重的管子他轻易搬起来拖进孟晨曦家。张琼英走在前面去清理道路障碍，孟晨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常开要进她家，她色彩斑斓装饰颜色全靠心情的屋里，孟晨曦一阵难堪，硬挤着从他与门框之间的缝隙进去。

　　张琼英热情地让座送上茶水，请常开休息。孟晨曦走进屋子里直奔电脑桌，把上面摊着放的五彩颜色卡片整齐收起来，活动在距离常开最远的范围内，眼睛不曾往他坐着的位置看一眼。

　　“真是麻烦你了。”张琼英真诚地道谢，常开笑了笑礼貌性地说没关系，他个子高又穿着黑色衣服，在孟晨曦颜色乱糟糟的屋里，尤其是那张紫色沙发上显得格格不入。

　　张琼英脸上的高兴是盛不住的，“今天在医院看到一人，以为是你呢。你呢，结婚没有？”

　　常开端起桌上橙红色的杯子，抿了一口，“没有。”

　　张琼英巴拉巴拉问了不少问题，常开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冷漠和生硬，起码在张琼英说的时候，他耐心地听完并回答，有礼貌地起身离开，走出门之前眼睛似有若无的扫描了一下孟晨曦站的位置。

　　一直低着头的孟晨曦，感觉到了。

　　张琼英一直笑脸相送等到常开走出家门，她关上房门回身看孟晨曦傻愣愣地站在桌子旁，手里抠着桌面，眼神发直。张琼英感到一阵无奈又气恼，“萱萱，七年了，发生那样的事情你不肯接触陌生人我们理解。就算我们想着你早点结婚生子，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所以我们不催你，可你是不是该试着接触下别人，你一辈子还长着，要一直这样吗？”

　　陈进福一直紧紧地观察女儿的脸色，果然看到孟晨曦瞬间苍白的脸，陈进福赶紧劝妻子，“慢慢来别逼她，她不是已经改变很多。”

　　张琼英的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是进步很多，肯吃饭肯睡觉，肯走出家门，可她什么时候能主动和别人说话，能改掉这乱七八糟的颜色爱好。”张琼英泪流满面痛心不已，她用力拉着女儿的手，心痛地劝，“彤彤离开七年了，你就这么过了七年，她去世不是你的错，就算有错也还完了，你别折腾了。”

　　因为家里小，孟晨曦把床让给父母，自己睡在沙发上。因为晚上张琼英把闷在心里七年的话说出来，原本温馨的小屋瞬间降入冰点，洗过澡早早躺在床上，沉默地想要翻过这一页。

　　睡觉前阳台上的窗户忘记关掉，如遗漏的宝石在夜空中闪烁，清凉的月光及路灯照射进屋子里，没有看闹钟可知道时间已经不早。孟晨曦从沙发床上爬起来，蓬乱着头发穿着宽松颜色鲜艳的睡衣，眼睛瞪得老大呆滞地站在屋里，她像没有生命力被操控的玩偶一样，熟练地拿起沙发床上红色、蓝色、黄色的抱枕，塞进柜子里，拿出粉色、紫色、绿色的抱枕，桌上的本子、杯子、沙发套，连门口的脚垫都换上新的。

　　做完这些她重新躺回沙发床上，闭上眼睛这才安心入睡。孟晨曦像鬼魅一样在屋里飘荡着整理的时候，发出来不刻意的声响，可一向睡得浅的陈进福和张琼英躺着一动不动，像真的睡着一样。

　　同一时间隔壁房间的阳台上，已经不知道在冰凉的月光中站立了多久的男子，浑身冰凉，黑夜再深不如他此刻的眼眸。常开手指关节分明修长干净，在他宽大厚实的手掌心内，躺着一条银色的手链，款式简单到毫无特色，可常开知道这串手链的特别之处，因为这是他亲手做来送人的。

　　“谢谢哥哥。”巧笑嫣然顾盼生辉的女孩，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还在耳边，软软香香的吻落在脸上的触感和温度还在，“我可以送给别人一个吗，她是我的好朋友。”

　　一条手链、一条脚链，如果不是前段时间捡到，常开以为再不会凑在一起。七年，安静许久的内心再次感受到奔腾的血液，尖锐的牙齿想要品尝到腥甜的滋味，锐利的爪子想要撕裂香软的一切，内心明明迫不及待唯恐惊吓到猎物，而生生忍住。

　　这一天，常开等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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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彤彤是孟晨曦(陈孝萱)的朋友，她SHI了~~就这样
要花花和掌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