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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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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跟我来。”
谢唯黎行到边上大树旁,停下叱道:“怎么回事,竟在佛门前胡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谢家养了几个出言无状的刁奴么?”
彩雀吓得跪下,掌中托着只金钗,白了俏脸:“小姐,彩雀知错了!”待掌中一空,水葱般的指头立即指向一旁的轿夫:“是这个狗奴才吃了豹子胆竟然连小姐的东西也敢偷!彩雀一时气不过才……才……”
谢唯黎细细瞧了几眼,觉得陌生。她不喜金银,这些金钗银钗几乎不上身,更别谈记得什么样式了,也真难为这些丫鬟,她都不记得的东西,她们还得一件不落的记得。
“你可有什么想辩驳的?”
那轿夫听不出小姐的喜怒,心道自己这命只怕要交代在这,便喊着饶命拼命磕头:“这钗子真不是小的偷的,是……是小的今日早晨在园子里无意中捡到的。府里的东西原是该立刻交给管家的。只是小的婆娘这两日病了,大夫说是入了邪气,要用金器镇镇才会好。小的就想……想借两天用用再……再还回去……”
这话说的荒唐,哪里有大夫这样给人看病的?彩雀碍着谢唯黎的面不敢斥责,可一双眼睛却难掩讥笑怒火,明摆着不信。
谢唯黎不置可否,心想这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是不是真的回头一查不就真相大白了么,遂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内子又怎么称呼?”
轿夫不明所以:“府里人都叫小的富六,内子富刘氏。”
谢唯黎始终盯着他的双眼,富六言行胆怯守规矩,光凭彩雀刚刚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他也不曾恼怒还口可以看出至少不是个惯犯,可教。原地踱了两步:“我原也是吃斋念佛的,今天的事我就信你一回,但你行为不当也是事实,我且问你,我若罚你三个月俸禄,你服不服气?”
原本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富六以为重则乱棍打死,轻则打残了发配出府,从没想过还能留在府中。要知道大户人家最是无情,主子因为一点小事没事找事罚人的比比皆是,更何况如今是他自己脑子一热做了错事落人把柄。闻言,自是喜不自胜,一个劲喊小姐活菩萨,只怕没把额头当石板磕了,并表示自愿罚俸四月,并再不做出欺瞒主子的事情。
谢唯黎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心道,果然自己没看走眼,是个可以教改的。至于这个“忠心待主”的贴身侍女——
“小姐!”处罚的这样随意,彩雀这头却是气急败坏头不依不挠起来。凭什么呀,她承认她将事情闹大是有不对的地方,可这也说明自己忠心小姐,处处以小姐利益为先啊,凭什么那个贱奴却平安无事,那自己岂不是白闹腾了。
谢唯黎自是看出她几分花花肠子,面上一冷,不复刚才的温和:“彩雀,你可知你今日罪状不比富六少,当众给谢府抹黑,你可想过明日京城会有多少流言传出,说我谢家不配为太傅,连教出的奴婢都是泼妇。”
“你是我贴身婢女,一言一行皆代表了我的意思。我却告诉你,我不单要罚你,还要重重的罚你!半个月的例银你是别想了,你现在就给我回府面壁去,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望,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见我!”
“小……小姐……”一听到要罚银子面壁,彩雀顿时慌了,泪水关不住地涌出来,一会便花了脸,小嘴倔强的抿着,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明明立了功,却还落的被罚的下场。
谢唯黎却懒的再同她废话,手一抬,凉凉地指旁边的青石道:“我数三下,你若还犟着就再也不用留在我身边了。我回府的日子不多,人情也不广,但处置一两个下人还是做得了主的。”
“小姐息怒!彩雀这就走!”她本是夫人拨到小姐院里的大丫鬟,小姐安静又不爱管事,她俨然就是院子里半个主人,平常得罪的人自是不少,若今日被小姐撵了出去,还不知道会被底下那些嚼舌根的人如何欺负?两害相权取其轻,被罚纵然丢了脸面,但至少命和地位是保住了的。想通了这环,彩雀也顾不上花了的妆容,随意抹了抹提了裙子便跑走了。
哼,真是谢府教出的好丫鬟!心眼玩的转,还不如一个下等小厮来的实在!
谢唯黎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欲往寺里走,才抬腿,却又改了方向,皱着眉头面色冷冽:“两位公子若是迷了去明德殿的方向,进了正殿右拐穿过花园就到了。外头风冷,吹个一时半刻还好,久了小心得风寒。小女子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完,眉眼不抬消失在殿门后。
“呵,”平生第一次偷听墙角被抓包还冷眼冷言相向,纵是陈楚之还是忍不住收了扇子点点鼻子以解尴尬,低声嘟囔道:“好厉害的女子,背后长了眼睛不成?我们藏的这样好,竟都被发现了。”
苏瑾彦面色也不太好,想来也是,他本是对这主子训奴的戏码毫无兴趣,奈何陈楚之心血来潮,害的他也不得不做了一回趴墙角的小人。你说偷听就偷听吧,偏偏还被人家姑娘发现了,好一顿伶牙俐齿的冷嘲热讽,末了人家连正眼都懒得甩一个。
“瑾彦,你觉得此女如何?”陈楚之唰地开了折扇,终于迈着步子向正殿行去,问的随意,只是这意思却是绕了几绕。
苏瑾彦当然知道谢唯黎的身份,既然皇上不说破,他也乐得装糊涂,只道:“聪慧过人,才貌双全。”
陈楚之转头撇了他一眼,笑容更甚:“她便是那位传言从小寄养在外,三月前才接回谢府的大小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能让右相大人说出才貌双全这样赞美之词的女子,恐怕除了林菀这是第二个吧。”
折扇缓缓摇动:“既然瑾彦给予如此高的评价,你看此女可有几分为嫔为后的模样?”
苏瑾彦眉眼不抬,不假思索:“稳重有余,果敢不足。若说为嫔尚可,为妃还需打磨,至于为后,不论气度性情还是行事风格都差了火候。”
“唉……”折扇敲向其肩膀,断了苏瑾彦的话头,陈楚之笑的无奈:“瑾彦此话差矣,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才情是小,仁德是大。又不是让她去行军打仗,要那么多气度果敢做什么。朕喜欢的就是这种闺秀,不娇柔造作,自成一派。”
苏瑾彦听的心里皱眉,面上却神色自然:“是臣多虑。”
陈楚之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却被迎面的人打断。
“两位公子可是来还愿解签的?这边请。”僧袍加身,手持佛珠,正是引路的小僧。
苏瑾彦抬头,正对上陈楚之等在那里的目光,他将签递了回去,摇摇头表示不解。
“请问大师,此签何解?”
解签的大师是觉明寺可算是一绝,人尊称一句半命仙,一句定半命,一句定后生。不过这大师有个规矩,一人一生只看一只签。大师接过那竹签,原本平淡的眼神竟顿了顿,诵了句阿弥陀佛:“此签寓意双喜临门,望施主,好生珍重。”
陈楚之如今的注意力全被那句“双喜临门”吸引了去,没在意大师后面奇怪的措辞:“敢问大师,何喜之有?”
大师摸着那签上的两句禅语,不语。须知寺中的签要么以红字书写,要么以白字书写,像这样一红一白双色书写的,却是少之又少的双生签。他缓缓道:“人间四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瞧施主面相,就算不是九五至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须知,高处不胜寒,越往上走越是孤家寡人,缺的不正是一位可心人么?至于双喜之事,老衲只能说,喜为姻缘,确是人在做,天注定。”
人在做,天注定?可是指天赐良缘?陈楚之眼色灼亮,拱手笑道:“多谢大师指点。”
两人替孕中的苏锦绣还了愿,陈楚之才得皇子又遇喜签,心情好的不得了,只觉得今日不枉此行,出了寺门,目光停在正在树下休息的谢家轿夫,他满含笑意地拍了拍苏瑾彦的肩:“朕今日心情甚好,右相早些回府候赏吧。”
相比皇帝的雀跃心情,大师此刻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他摸着手里第二只双生签,只觉得胸压大石,有口难言。
“大师,唯黎这签……”
大师叹了口气,没了与其他人解签时的警言约束,冲她招了招手,谢唯黎顺意坐在蒲团上:“您说待我十六岁时再来求签,如今我依言来了,这签瞧着因是个喜事,可为何您瞧着并不开心?”
大师抬眼,瞧着谢唯黎的目光柔和慈爱,丫头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聪明机灵,乖巧安静,又好学懂礼,十几年下来寺中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虽说佛法忌情,但人心到底是肉长的,“半命仙”也是人,免不了俗套。
大师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回府三个月,你可还适应?”
谢唯黎瞧了瞧规规矩矩候在门口的两个二等丫头,低眉道:“毕竟是有血肉渊源的亲人,他们待我到底是不错的。”谢家老爷夫人仿佛想补全十五年对她的亏欠似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日.日供着,虽然自己离家寄养是因为与大哥八字不合所致,但大哥也没因此疏离了自己,常常带着嫂子回府瞧她。只是,得非我所欲,舍非我所愿,她早以习惯了山中清幽单纯的生活,那时的她还不是谢家大小姐,只是谢唯黎。
“这样也好,只是你需记得,既然已经回去了,有些该抛弃放下的东西如今也该尽数舍弃了。有些心思,黎丫头可以有,谢家大小姐却不可以有。”
漂亮的眉睫几不可见的颤了颤,她顺从道:“我晓得了。”
“你瞧的不错,那只签是喜签。世人皆以喜签代指红喜,却不知喜签本就分为红白双喜。然此白喜并非家中丧人之喜,说的乃是命中劫数,化之为福,遇之为祸,故曰白喜。”
谢唯黎不解:“既然遇之是祸,何喜之有?”
大师道:“你可知万事讲求一个‘愿’字?”
因为心甘情愿,所以哪怕灾祸重重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