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夜紫魅.月华（女尊）》夜微阑

84、第捌拾壹章 归处

　　树影后的人轻轻走进了月光下，他瘦得撑不起一件淡青色的长衫，总让人觉得那衣袖下是一副空落落的身躯。月旋细细地看着他，像要把他刻进回忆里去，与从前的那些片断相连起来。
　　娶柳苑荷过门前月旋并没有见过他。她们这些皇子的正妃，从来都是母皇为了平衡朝中势力而为她们决定的。她并不关心他是什么样的人，相比之下，她更看重他背后的东西。
　　但柳苑荷不是。对于男子来说，嫁人可算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了。嫁给皇子当正妃，也不算是辱没了他和他的家势。说亲的使者将他未来的妻主夸得天花乱坠，反正是嫁定了的，他一颗青涩的心倒是还没入门就开始向着她了。
　　他是大家公子，难免有些傲慢和娇纵；年轻的心，也很喜欢寻求新鲜和刺激。在这方面，她们也倒算是情投意合，在她的引导下，每晚都能在房里变着花样来玩……
　　后来的事想起来太多太繁杂，好多画面都是一跃而过：他们怀着各自的心事过了一段开心的日子，他意图宣告他的地位日渐骄纵任性；他在她和她的姐妹面前，掉了她们的第一个孩子；她娶了沁儿而冷落了他；他的娘亲因为得势对她态度无礼，于是她放任后宫中其他人对他的打压；再到后来，时间和权势的打磨下，两个人开始渐渐遗忘最初的快乐……不，也许只有其中的一个人先忘记了，但结果还不是都一样。
　　他求救于八皇子，如何才能让妻主再宠爱他，让那些新来的宠妃无所遁形。后来他做到了，可他却觉得，心里更空，更无所归依了。
　　他怀上情儿之前，两人也有过一段重温的鸳梦。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感觉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淡泊、从容、甚至有些冰冷，她为他的变化新奇，因为这样的性子配上他出众的清秀外表，更显得他媚而不俗。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已渐渐变冷。不论是为了专宠，为了打压沁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当年还未曾嫁时就对她生出向往的心，如今死寂一片。炎千情出生后，他重新坐主了后宫正位，而她，又开始了新一轮对权利和美色的追逐……
　　“苑儿，你……你也要离开了吗？”她嗫嚅了半天，只是抖出了那么几个字。她发现，她连一个挽留的词都说不出口。
　　那一张清俊的小脸在月光下有些凄凄，两人四目相接的片刻，心思早已千回百转，来去好多回。
　　柳苑荷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我要离开这里。”
　　炎月旋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和沁儿是不同的，他什么钱财都不要，也不会为了再嫁而离开她。她几乎怀疑他出了宫门，就会直奔空门，从此青灯古佛。
　　“你爱，你爱过我吗？”她想了想，自己说爱这个字还真有点可笑，忙补充道：“你恨我吗？”
　　他本来想迈开的脚步顿了顿，似是淡淡地叹息了一声。
　　“也许……有一个人，曾经她是我的天，我的全部，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多注意到我。我不能想象自己独自一个人，不能让她眼睛看着我，心里却想着别人……但现在，没有了爱，又怎会有恨呢？仔细想想，其实，我什么都没有。”
　　“我想离开这里，不是因为害怕，或是恼怒报复。我只是厌倦了争斗，想自己安安静静过日子。”他低着头，“我可以探望情儿，所以，我会经常回来。主子，多行不义……这话我本不该说，您就当是为情儿，为简儿积德吧。”
　　最后的几句话，又将月旋的一腔酸涩轻柔地熄灭了。到底是男人的目光肤浅，成大事的人，怎么能在这种小事上心软？
　　“罢了，你们都走吧，走干净最好。”她咄咄逼人地说着，转过身就要走。
　　走干净了，我行动起来更没有后顾之忧。后半句她并没有说出口。
　　柳苑荷又看了她一眼，“保重。”
　　清风朗月，拂动他轻柔衣袍。他带着满身的淡泊与微愁，与身后圈住他这些年青春与迷惘的牢笼渐行渐远。
　　初入宫门，懵懂求存，
　　名利专宠，残酷纷争；
　　身心俱疲，春梦无痕，
　　一朝清醒，泪湿枕巾；
　　昨日种种，悲大于喜，
　　我若离去，后悔无期。
　　…………

　　对着怜儿的牌位磕头，上香，云儿也同样祭拜了他。我擦拭着他的灵位，“怜儿，你在天上过的好吗？别舍不得花钱，我会经常给你烧去的。
　　你的仇我给你报了，你一定看到了吧？高兴吗？嗯……我们善良的怜儿肯定撅着小嘴，劝我就这么算了，是吧？”说着，我的眼前仿若又浮现出怜儿身着白衣，睁着闪亮的大眼睛在对我微笑。我无不嫉妒地继续对他道，“我现在倒是羡慕你了，你看看我们，只能是越来越老。而你，却能永远停留在最美的年纪……我们怜儿是最美的，是吧？”
　　和怜儿絮絮叨叨了一会，云儿又陪着我回到房间。我叹息道：“这么多年过去，总算是了了一件心事。可就偏不知道飞飞到哪里去了，怜儿也不托梦来告诉我。”我说着气话，怜儿的仇报了，反倒是让我愈发想起飞飞的下落不明。
　　云儿柔和地安慰着我，“你别逼自己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一样。这么多年，你布置这个，布置那个，不就在等这个机会么？也怪她们自己，作恶多端，难保不一朝翻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呀，就放宽了心，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他好看的两道眉轻轻地纠结起来，我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又一把将他搂到身边，男人身上淡淡的花香若有若无地传来，令人心驰神荡。我把头靠在他的腰上摩挲着，撒娇道：“我就在你面前关心他们，你还要安慰我，你都不会吃味儿吗？难道你不爱我？”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低笑：“傻瓜，我十八岁那年，就准备与他们作一辈子的兄弟了……何况这些年来，怜儿长眠，飞飞又不知所踪，是个平常人都会生出担心，更何况是我们呢？我在你身边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所出。我知道传言是免不了了，可我还是贪心地一直粘着你不放，我知足了。”
　　那些话传的人多了，自然会有一些流入他的耳朵：八皇子十五岁娶正妃至今，一直都只有八皇妃云妃一个。她原来的两个贵侍都不在了，她别说另娶，连个小侍都没有。在宫里多少貌美清秀的宫人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展露风情，她都像是没看到一般。所以很多人认为是八皇妃有狐媚异功，将皇子迷得神魂颠倒。
　　我搂着他的手紧了紧，“既是流言蜚语，就不要当真的。记得要左边耳朵进去，右边耳朵出来，只把快乐的事情留在中间，留在心里。”
　　他被我逗乐了，我们默默无语的拥抱着。就在这个时候，宫人传报，六皇妃来访。
　　我和云儿讶异地对视了一眼，整了整衣衫，柳苑荷被轻轻地带了进来。
　　“六皇妃，你这是……”我没有想到他会正大光明地找上我，在六皇姐倒台之后。是向我求助，还是来指责我，抑或是来忏悔……因为在扳倒六皇姐的过程中，他的大义灭亲帮了不少的忙。
　　他苦涩一笑：“我已经……不是六皇妃了。”我一惊，正想开口，他又施施然道：“我打算离开皇宫，去过平静的生活。苑荷在宫期间，劳八皇子帮衬不少，心里感激，所以特来向八皇子、八皇妃告别。”
　　柳苑荷悄悄看了一眼八皇子身后的八皇妃，那个传言中迷惑了八皇子，得到多年独宠的公子：他面容华美，气宇不凡，看得出过得很幸福。只要看过他们对视的眼神，所有传言就会不攻自破。这样的感情，他曾经到现在，都是那么羡慕。
　　我看了一眼云儿，他的明眸里面似乎也写着不赞同。我问道，“那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他犹疑地摇了摇头，“家里我是不能再回去了。或许我会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
　　“独自生活，了却残生？”我替他说了下半句，他惊疑地看向我，像一只受伤的动物。
　　我忽然于心不忍。想起最初他的不懂事，后来选择极端的道路，到现在他的淡然超脱。虽然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但这个男子的命运已经太过悲惨，不该再给他那样一个结局。
　　我沉吟片刻，“若你不介意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去处。”身为男儿家自力更生，也不在意世人眼光，某个人的身影在我心里一闪而过。
　　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柳苑荷敲响了落语客栈的大门。庄潋羽和柳苑荷一碰面，两个皆是愕然。原来那日夜里，庄潋羽在六皇子行宫拿走账簿，在旁边书房救了他的，恰恰是当时的六皇妃柳苑荷。
　　听了我的叙述，潋羽对苑荷的命运感到深深的痛惜。同样是貌美才端的男儿家，现在的他们却都是为世俗所不容的那一支。我看他们言语之间颇为投缘，苑荷也对留在这里务事生活相当满意，我便嘱托了潋羽多为关照他，将苑荷留在了那里。
　　回宫几天以后，一个令人掐指的消息在短时间传播开来：被皇上降罪圈禁的大皇子、六皇子在夜里成功潜逃出宫！皇上大发雷霆，下令全国通缉两人，病情又严重了几分。一时间举国戚戚，人人忧心，气氛也开始空前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