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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月篇--壹回、为伊负天下 ...

  •   “啊——”
      大清早就听见冯西园惨叫,声嘶力竭的程度仿佛撞见了真鬼。
      前夜睡得晚,凌觉还困乏,倒也是醒了。
      披衣开门出去,就见走廊那头冯西园捧着一张俏脸一个劲儿跺脚,面前站着的是小栖蝶并两个跟随的侍女。
      “关照你们多少回了,怎么都记不住呀——”
      凌觉只觉得云里雾里,边往那处走边招呼:“西园,什么事?”
      不问倒罢了,听人问,冯西园愈加激动了,人几乎跳起来,手气得直发抖,指着地上告诉凌觉:“你看看,你看看!”
      凌觉低头一瞧,栖蝶一头枯发乱糟糟缠在脑袋上,衣衫也未全部穿戴好,就连鞋都没穿,光着两只小脚丫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对好友的秉性习惯凌觉是熟知的,便径直将栖蝶抱起来,拿手掌抱住她小脚温热,回头淡淡地跟冯西园说:“不是什么大事,别吓着孩子!”
      冯西园哪肯罢休?眼珠子一瞪:“这事儿算小吗?女孩儿家的脚怎么好随便给人看?要跟从前,叫人摸一下就算毁了清白,除非嫁与那人,不然得赖在家里一辈子。我冯西园的女儿纵然不是名门闺秀,可是小爷的掌上明珠宝贝疙瘩,谁!都!不!给!看!”扯着嗓子一字一顿吼完,他又猛地冲向已然战战兢兢的侍女们,命令她们:“记住,要穿鞋!头没梳脸没洗袜子不穿都没关系,头等一级重要的大事儿就是给小姐穿上鞋子!记住了没——”
      敢不记住?光听冯西园尖叫就够吓出失心疯来了,他又是一言九鼎的当家主事,有句吩咐下来,慢说这园子上下,就算放到整座金陵城里也能震三震。
      侍女们也是知道冯西园平日一些与众不同的性格脾气,却少听他骂人,还是骂女孩子,两个丫头登时就抽泣起来。答应得唯唯诺诺,看着很是可怜。
      凌觉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不过觉着今儿冯西园这火气生得有些邪性,虽不插嘴多言,眉头可也拧得紧。
      小栖蝶倒不依了,一手攀住凌觉肩头在他臂弯里坐稳,一手小拳头呼呼扬起来,一样吼过去。
      “我穿不穿鞋是我的事,你骂姐姐们干嘛?你不讲理,坏!我不要认你做阿爹!”
      这下翻了天了,冯西园立时炸起来,又是捶胸又顿足。
      “唉哟唉哟,可气死人了!小爷识人无数今儿竟遇上你个小白眼儿狼,不帮理还不帮亲,成天就知道忤逆我。唉哟,我可不要活了!我这心疼得呀,要吐血了!”
      嚎完一扶额,“嗷”了一声闭起眼睛就往后倒,简直弱柳扶风,十足的矫揉造作。
      身旁小厮也是调教得好,适时在后头给他托着,还打风抚心拍背,一个个儿演得极其敬业。
      饶是凌觉自忖阅历广博见多人事百态,今次这般泼悍刁蛮的冯西园还是让他不由得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栖蝶更没见识过,嘴张得能塞下个煮鸡蛋。
      不说真晕厥假做戏,单看冯西园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想是一时间不打算起来。凌觉索性不陪他闹,抱着栖蝶扭头就走,同时吩咐两个梨花带雨的侍女:“去打盆热水,顺便将小姐的衣衫取来。”
      不及侍女答应,冯西园倒立即还魂跳了起来。
      “姓凌的,把我的乖乖放下!”
      凌觉停下脚步回身看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想怎样?”
      “该我问你!”冯西园指着他:“你想怎样?招惹我的姑娘又来抢我的乖乖,存心要我过不好是不是?”
      这下子凌觉算听明白了,敢情是为昨夜的事儿找茬儿较劲来了。他却不擅口舌之争,反复又是那句:“你想怎样?”舒展的眉宇间一派清风明月,没有愁也没有难,无谓得很。
      冯西园不示弱,用力一跺脚。
      “爷要怎样?爷现在见着你就头疼眼热腹胀心里头堵,恨不得掐死你!”
      “噢?”凌觉挑了挑眉,过来将栖蝶放进他怀里,淡淡道,“那就不见好了。”
      言罢到栏边猛地吹起响指,就见呼啦啦从房上各处冒出来好多蒙面劲装的黑衣人,或跪或蹲一个个沉默地向着凌觉俯首。
      “整装,南下!”
      一丝犹疑都无,如来是一般无声,人众忽的又悄无声息散了,仿佛方才屋顶上的群聚只是人们眼前的一场幻觉。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江湖遍传:凌家当主与金陵美人王,决裂!

      一大队人马收拾行装就花了不少时候,路上又走得悠哉,正午时分,凌家的车马才不过到了江宁县。灵山秀水的好地方,市井繁荣,过而不游太可惜,凌觉便下令全员停宿,兀自领着两个孩子找了间闹中取静的小馆饱食去了。
      吃得差不多,揣摩着父亲兴致应不差,凌玥琦还是将憋了半日的疑问说了出来。
      “爹真的要跟冯叔绝交呀?”
      凌觉端着茶杯喝得很慢,眉也不抬,淡淡道:“不至于!”
      孩子们不由得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不料凌觉接着说:“沐昀阁是凌家参的大股,待他连本带利还清了借款,才算真的两清。”
      凌玥琦立即垂头丧气:“那孩儿以后岂不是见不着蝶儿了?”
      凌觉自茶杯上抬眼瞥了下幼子。
      “你喜欢她?”
      凌玥琦诚实地点点头:“嗯!孩儿很想有个妹妹的。家里头都是男孩子,成天就是打打闹闹,没劲!”说完蓦觉失言,忙缩了缩脖子找补一句,“孩儿的意思,要是冉伯伯再给我们生个妹妹多好!是吧,阿跃?”
      一旁作势扒饭的冉跃把嘴塞得满满当当的,尽是点头附和。
      凌觉不动声色,又将茶杯端了起来。
      “生妹妹的事儿得看你冉伯伯的本事,爹做不了主。只是你若不喜欢卧薪斋里不容女子的规矩,我倒是不介意你同跃儿都搬回七贤居给你们小弟作个伴。或者,”凌觉凉凉斜睨过来,“早点儿做了当主,把规矩改了!”
      凌玥琦才多大年纪?完全猜不透父亲话里的虚实,光听着搬去阴森森的七贤居成天对着严厉刻板的冉掣,就够把他吓懵了。一旁的冉跃更是冷不防被满口饭菜噎住,憋得翻起了白眼儿。
      “遇事慌张,欠缺稳重,不及你爹三分。”
      凌觉轻风拂面般在冉跃背上推了下,竟叫他将一嘴的饭菜都喷了出来,撒得满桌都是,场面极其倒胃口。
      凌玥琦忙递上茶水,冉跃就着凌玥琦的手把一杯茶喝了干净。抬手一抹嘴,小脸上满是不服气。
      “谁说我一定不及爹了?等着瞧!我还小,会看会学,我一定会跟爹一样厉害哒!”
      “连赌咒发誓都不够魄力。”
      “您……”
      “爹!”凌玥琦着急讨饶,想在父亲面前求个嘴下留情。
      凌觉却突然拿住他后颈,同时把冉跃也揪起来,双臂一合,两个孩子的额头不轻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
      “睿赂你听好了,你还有跃儿的目标,不是变成我和你冉伯伯那样的人,而是一定要超越我们,更强,更坚不可摧!明白吗?”
      两个孩子都有些懵懂,又都觉出凌觉话中的深刻,不由得用力点头。
      “好了,吃饱的话随我去登山。”
      “噢!”
      只是走出馆子,稍稍拖拉在后头并肩而行的两个孩子才恍觉出来——
      “当主爷这是让我们见蝶儿,还是不让啊?”
      凌玥琦双手捧住脑袋,不住地挠。
      “那,我们还要不要告诉他,那个姐姐一直跟着我们?”
      凌玥琦忙嘘他:“快别说了!我爹什么样人?我们都察觉了,他会不知道?且留心着,看她要如何。”
      冉跃深以为意,点点头道:“对!当主爷刚刚教我们,要稳,不能慌!”
      二人兀自讨论,没留神就跟前头的人撞了。抬头看见凌觉一双寒眸直视着身后某处,出言也是冷冷的。
      “此处无人,有话但说,无话请回!”
      孩子们知道凌觉说话的对象是谁,他们方才还在犹豫纠结这个人的存在,以为不动声色是为上策。可是一路行来悠哉从容,凌觉总装聋作哑,却在这古城小巷中拦住随行者的步伐逼她坦白。不得不说,对于成年人的心思绸缪,两个孩子当真不明白,也还学不来。
      疑惑中回头望去,裹着青灰色粗麻斗篷的随行者缓缓抬手取下脸上的幕篱,青丝如瀑滑落,颊上泪痕犹湿。
      “媥雯姐姐!”凌玥琦很意外。
      凭身形判断这是个女子,却不料他认识,爹认识,整个凌家上下都知道。沐昀阁上雪组三席,琵琶第一人,艺伎媥雯,是三年里唯一可以近得当主凌觉身侧的女子。
      昨夜,整座沐昀阁也都知道了,凌觉与媥雯,缘尽,情绝!
      然而被那样冷冷地拒绝,仍不能叫她将心放下,追随着那个人,从温室到远方,即便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在眼里,就是一个世界。
      凌觉也懂那样的情怀!他曾经也那样无时无刻不让视线追索心之所系,片刻都不愿丢失。
      但那个人,不是眼前人。
      曾经的眼前如今的生死一方,如今的枕边,却无论如何都走不进他眼中了。
      “究竟要如何才能留下?一年只见你一次,都不行吗?”
      凌觉在巷子的这头,那边进一步,他便牵着孩子退一步,不许彼此的距离有所改变。
      “我不要你的心!”
      凌觉望她,神情里浮上淡淡的倦意。
      “我也不要你的心。”
      媥雯怔住,无言以对。
      “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私事,别人管不着,对吗?但喜欢人和喜欢东西是不一样的,人有心的。喜欢一个人,不求回报,听起来多冠冕多博大,但我为什么一定要接受甚至允许别人这样的喜欢?退一步说,如果你真的无所求,如何还要在乎我的去留?你不是不要我的心么?那么我迟早是会厌倦离开的。你无权要求我陪着你继续这样的圣母游戏!”
      凌觉将媥雯一直以来的信念和执着在三言两语间全部打碎,直白而残酷。却还不止是这样。
      “喜欢,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里头必然有一个你加一个我。媥雯姑娘的心意凌谋感念,无以为报,心也好情也罢,纵然些许的顾念,都没有。我懂爱,也爱过,所以对不起,我能给你的,只是伤你。不要怀疑我会有愧疚!一个死了心的人,是不会在乎别人心里痛不痛的。言尽于此,告辞!”
      凌觉转身的瞬间,媥雯喊起来:“难道非得死了才能让你记着我?就当是可怜施舍,陪我继续逢场作戏编一个梦,不行么?”
      “死吗?可惜了!”凌觉侧着身,偏起头,眸光里只剩了冷冽,“就算是死后的怀想,我也都给了芣儿一个人了。你的梦,我谢绝!”
      拖着两个孩子的手坚定地离开,凌觉将这暮春最后的料峭尽数留给了小巷中孤身的女子。绝情的字字句句似刀,兵不血刃地将人切割成支离破碎。
      他或许未有察觉,身边的孩子仰望的眼中泪水满溢。
      十一岁的少年尚未懂得爱情,但他知道父亲爱着母亲。这份心意里,永远没有过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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