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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缘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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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玉初见阿眉,是五年前,肃州城外三十里地官道驿站。
他栓在驿站外的踏雪乌龙驹受了惊,挣脱缰绳,横冲直撞,阿眉从它蹄下救了个黄口小儿。
升底绣花衣染了尘土,乌亮亮的辫子沾了草屑,平平无奇的一张苍白面孔,却配着一对精灵如宝石的眼眸。
那精灵的眼眸炯炯瞪他:“喂!你管好你的马,千万别让它再伤人啦!”
她叉着腰,一脸怒气,声音却娇柔,稚气未脱。
得知他名叫唐玉,她倏地瞪大双眼,极吃惊地问:“唐玉?你是唐玉?平阳侯府的三公子唐玉吗?”
她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的身份,唐玉一点都不奇怪。
不待他回答,她却又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他追问。
她咬着唇,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转,才答:“唐三公子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咱们大胤国境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所以,我觉得今天能在这里认识你,实在是太幸运了,完全不像真的。”
明明言不由衷,却偏要演出心醉神迷般模样,叫唐玉着实觉得有趣。
再遇是十日后,肃州城里。
唐玉本要出城,半途中见到阿眉被一名壮汉当街鞭打。
她换了汉家布衣,手脚上了镣铐,行动受阻,无法躲闪,一鞭鞭抽在背上,衣衫碎裂,一团血肉模糊。
唐玉抢下鞭子,将她带回侯府,留在自己院落里养伤。
那人鞭上淬毒,令阿眉伤口极难愈合,足足将养了月余才有起色。
对于一个活泼的少女来说,超过一个月的时间里,只能维持一个姿势趴在床榻,是比挨鞭子还严酷的刑罚。
所以那段时间里,阿眉心情不佳,神色总是恹恹的。
唐玉怜惜她年纪幼小,一有空就去陪她,讲趣事给她听,送许多小玩意哄她开心。
渐渐地,阿眉开始特别依赖他。
每次,唐玉有事要离开,哪怕说只半日,她都嘟着嘴,一脸委屈,活像被抛弃一般。而他一踏进房门,便能见到她黯淡的眼眸倏地明亮起来。
她的整个世界都是他,只有他。
她也成了他的牵挂,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冬节时,循例喝桂花冬酿,阿眉量浅,几杯酒下肚,头重脚轻,步履虚浮,摇摇晃晃,才从桌前站起来,勉强迈了几步,便要栽倒。
唐玉抢上扶住了,她醉得深了,也不知害羞,依偎在他怀里,惺忪地说:“唐玉,我能亲亲你吗?”
唐玉但笑不语,阿眉蹙眉:“哎,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啦。”
说着,踮起脚来,用她的唇贴住他的,只静静贴着。
片刻之后,她退开,迷惘地看他。
唐玉却俯向前,含住那勾动他心弦的柔软唇瓣,引领她学习唇舌纠缠,旖旎情思在两人呼吸间蒸腾。
他年方二十,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微醺之下,自制力降低,欲望抬头。
阿眉毫不设防,任他予取予求。
长夜漫漫,寒鸦嘶鸣,落雪无声。
烛影摇曳,床帐低垂,不知不觉间,衣衫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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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今日,我确实有两件事对你们说了谎。”
初晴娇柔的声音传来,打断唐玉的回忆。
“哦?哪两件?说来听听。”
他唤来老板再续一壶酒,耳中听着初晴徐徐道来。
“其一,是关于我的身世,虽我在苗人山谷里长大,但我并不是苗人。”
她看到唐玉微微点头,继续道:“不过,关于教我玄天剑法那人的事情,是真的。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即使你们不相信我,不肯为我解蛊,让我身受蛊毒之苦,我也没有更多可以说了。”
唐玉垂眸,摇着手中酒盅,思量片刻,问:“其二呢?”
初晴缓缓道:“其二,我认识你想要找的那位阿眉姑娘。”
唐玉猛地抬眼看她。
她续道:“所以,你也可以不用管我的蛊毒,只要放我走就好。”
唐玉饮下杯中酒,挑起一边嘴角:“那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如何交易?”初晴问。
“我可以立刻放你走,交换条件是你带我去找她。”唐玉扬眉,志在必得地看她
初晴不语,为唐玉添了一杯酒,才说:“我可以带你去,不过,阿眉她或许不会肯见你。”
唐玉皱眉:“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嫁人了。”
换唐玉默不作声。
他眯起眼,盯住初晴,细细打量。
她垂着头,轻咬下唇,那本是色如春日桃花一般的唇瓣,被她咬得泛了白。
一样的眼睛。
一样的小动作。
一样信口拈来便是一篇自圆其说的谎话。
一样自以为谎话讲得天衣无缝,却被那一转眼、一咬唇的动作出卖了自己。
只是模样不同。
难道,他竟想错了?
“什么时候的事?”唐玉问她。
初晴抬头,转一转眼睛:“去年,冬天时。”
“嫁的什么人?”他追问。
“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
初晴心中想,他这样问下去,怕是有所怀疑,想从种种细节里找出破绽来。
果然听到他笑了:“苗人也讲究指腹为婚?”
“讲的。”初晴忙道,“我们住的那处,苗汉混居,多年下来,彼此风俗已互通互融。”
“你们住在孤阴山苗汉混居的一处山谷是吗?”唐玉突然讲话题转了方向,“其中的苗人是当年避祸苗寨之争的后裔?”
初晴心中升起戒备,不肯答他,却又记起,他这番总结来自于她今日说的话中。
“既是这样,那就烦请初晴姑娘替我传个话。请你告诉她,让她一个月内务必到平阳侯府走一趟。一来,她欠我一坛凌霄花蜜酒,欠债要还,天经地义。二来,我有句话要当面问她。”唐玉重重放下酒杯。
“如果,阿眉她不肯来呢?”初晴试探问。
“如果她不来,我就率唐家军去扫平了你们那处山谷。孤阴山虽大,但要找一处黑苗、白苗、汉人混居,又盛产凌霄花的山谷,怕是难不倒我唐家十数万大军。”
唐玉冷冷地说完,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掷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初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怔愣纠结。
一城火树银花还未演完,他们二人的戏却已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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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其实相当宽裕,初晴心中另有一番计较,本打算去查慕容雪之事,只是如今叫这七日之限的蛊毒困住了,不得不尽快回去凌霄谷一趟。
她掐指算了算时日,最终还是悄悄跟了上去,看着唐玉与慕容雪、洪升会合,住进客栈。
第二日一早,三人分道扬镳,各自出城。
初晴乔装打扮,一直跟在慕容雪身后。
慕容雪出城之后一路南行,初时走官道,后改小路,近晌午时进了密林深处一间竹舍。
初晴监视了他整三日。
他每日卯时三刻起身,练剑;
午时用过午膳,继续练剑;
日落之后,用晚膳,在灯下研究剑谱。
初晴一生未曾见过有人生活得如此规律,同时也如此无趣。
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只将报仇雪恨当作唯一目标,慕容雪根本不必过这样的生活。
密林深处,无人可见,他也自然不会是在演戏。
初晴甚至因而产生一种错觉,若不是她之前推测的出了问题,他们两个当真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那便是她自己才是假冒镇国公府后裔的那个人。
第三日晚间,初晴遥遥看着慕容雪钻研了一阵剑谱之后熄灯睡下,这才连夜赶路,向凌霄谷方向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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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谷位于孤阴山北麓,因谷中遍布凌霄花藤而得名。
初晴回到谷中那日,是三月二十四日,探春时节,正值花期,红艳艳的金钟形花朵爬满山间石缝、绿林树梢、墙头瓦顶,远远看去,火红满山,如烟霞,似火焰。
她到达时已近黄昏,鳞次节比的吊脚木楼群里,星星点点亮起几家灯火。
初晴心知蛊毒发作的时限将到,也顾不得同谷中众人寒暄,直奔朵尼阿婆家中而去。
朵尼的吊楼在山谷最高处,年代久远,初晴踏着木梯咯吱咯吱地登上三楼,见朵尼独自坐在幽暗的堂屋里,黑色苗服,围着五彩绣裙,白发上插着银梳,项圈耳饰腕镯齐全,打扮得一丝不苟。
初晴掌了灯,静静地在坐在朵尼对面。
朵尼枯瘦的手中握着一杆水烟袋,不紧不慢地吸一口烟,再回味无穷似的吐出云雾。
好一阵,她才开口,声音苍老嘶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丫头,不肯好好学解蛊的方法也就罢了,拿了我的蛊去,到头来居然被人种在自己身上。这次不叫你受上几日活罪,看你也不会多长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