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沫叶

76、七十六

　　“呼啦――呼啦――”

　　深夜的大海拍打着堤岸，发出单调却又平静的低鸣声。宍户亮找到一块干燥背风的沙地躺下之后，就再也不肯动了。无论如何，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国三生来说，还是显得太多了一点。

　　宍户亮躺在柔软舒适的沙滩上，顿时感觉到先前积攒着的疲劳和惊吓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他顾不得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一齐叫嚣着疼痛，就把脑袋朝网球包上一枕，随后几乎立刻坠入了梦乡――如果不是凤长太郎开始说起话来的话，他大概就会这样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了。

　　“我以前有过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小学的时候。”凤长太郎的话让宍户亮勉强把快要沉底的意识又捞了上来。为了避免自己在凤说话的时候睡过去，宍户亮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还使劲地揉了揉眼睛。要在平常宍户亮困成这样的话，凤长太郎肯定是不会打搅到他休息的，但是今夜的凤，的确有些不同。

　　把脑袋埋在曲起的双腿中间，双手还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凤长太郎此时的样子怎么看都很像一只正在躲避着什么不知名危险的鸵鸟。宍户亮只有耐心地等他说下去，不解决掉这个问题的话，今晚两个人恐怕都跟睡眠无缘了。

　　察觉到前辈的包容与等候，凤长太郎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打开了话匣子，“我那个好朋友――啊，他叫风间秋也。秋也的父亲是一家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因为两家的母亲曾经是高中校友、两家又住得很近的缘故，从幼儿园到国小我们都很要好，还一起去学过音乐。国小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在校生来横滨观光，我们都喜欢上了这里的海边，之后就常常背着家里人偷跑过来玩……呃，宍户前辈会不会觉得听这样的话很无聊？”

　　“不会啊。”宍户亮随手拾起身边的一片贝壳，用力地把贝壳抛进大海里之后说道，“难得你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我当然要洗耳恭听啦。不过以小学生来说，你们的胆子也真够大的了。”

　　凤长太郎感激地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一些，又接着说道：“我和秋也本来也要进同一所国中，可是就在我们国小的最后一年，他的父亲却出事了。”

　　“出事？”宍户亮停下了手里扔贝壳的动作，想了想问道，“交通事故吗？”

　　“嗯。”凤长太郎的神色变得黯淡了起来。宍户亮见状不解地问道：“交通事故是意外啊，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凤长太郎平日里总是开朗温和的神情变得愈发黯淡了起来，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抱着膝盖的胳膊说道：“他的父亲涉嫌贪污公款进行私人投资，被就职的公司起诉，对方……找了我父亲的事务所进行调查取证和法律诉讼。我去请求我的父亲不要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却被他骂了一顿，还说‘生意就是生意。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手’什么的。”说到这里，凤长太郎像是觉得很苦恼似的摇了摇头。

　　宍户亮轻轻地“啊”了一声之后，有些小心地问道：“结果呢？”

　　“结果他的父亲没有等到判决下来就……发生事故了。很多人都说他是畏罪自杀。出事的时候我和秋也刚好走出校门，当时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跟我说过话了，我正想要找机会跟他道歉，结果却和他一起……亲眼目睹了他父亲撞车起火的全过程。”说到这里，凤长太郎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以至于宍户亮不得不伸手抚上他的背部，帮助他把过于激动的情绪稳定下来。

　　“我只记得当时秋也疯了一样地冲着我大喊，‘我真的很后悔认识你和你的家人！你们都是杀人凶手’……”凤长太郎浅灰色的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腿间，肩膀轻轻地耸动着，有那么一瞬间宍户亮觉得自己听见了细微的哽咽声。

　　宍户亮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搭档，同时在脑子里回忆起以前兄长安慰自己时的举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手上的力道，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搭档的背脊，眼睛却直视着前方暗沉沉的大海说道：“他说后悔认识你和你的家人，其实就是不想恨你们的意思吧。”

　　“哎？”凤长太郎惊讶地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问道，“他是这样的意思吗？”

　　“大概吧。不然干吗要后悔呢？大大方方地怨恨你们不就好了？他过后有报复过你和你的家人吗？”宍户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问道，同时并没有停下手里安抚的动作。

　　“的确没有……”凤长太郎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在那之后就没有跟我说过话而已，而且不久之后他就退了学，他们家搬去了其他城市，连最后的联系也中断了。”

　　“那么你自己呢？”宍户亮有些突兀地问道。

　　“我自己？”凤长太郎愣住了。

　　宍户亮从海面上收回目光，正视着自己的搭档问道：“你怨恨过自己的父亲或者是其他人吗？‘因为他们自己才会陷入这样痛苦尴尬的境地’之类的，这样的想法一次也没有过吗？”他的话让凤长太郎暗红宝石一样的瞳仁微微地收缩了起来。凤的脸上又出现了短暂的受惊神情。

　　宍户亮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紧接着却又毫不客气地说道：“对自己受到的待遇感到不满，却又告诉自己不可以去怨恨任何人。长太郎，你活得还真是够累的。”他用眼睛牢牢地锁住搭档的视线，嘴里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以为自己是圣人吗？”

　　无视凤因为自己的话受到强烈冲击的表情，宍户亮继续不留情面地说道：“该发作的时候不发作，结果却把自己弄得一团糟。这样的家伙我最讨厌了！”

　　凤长太郎哑口无言地看着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的搭档，半晌过后才勉强笑了一下说道：“第一次……第一次被宍户前辈明确地说‘讨厌’了呢。我果然是个差劲的人吧。”

　　“你又来了！”宍户亮极其不满似的叫道，原本轻拍着凤的后背的手也移到了对方的后颈上，下一刻用力地把对方的脖子摁了下去说道，“再这样没完没了地自责，我会因为看不下去、动手揍你的。”

　　“哇！脖子要断了，宍户前辈！”颈部骤然受到大力攻击的凤长太郎慌慌张张地叫了起来，双手像溺水的人一样拼命挥舞着，一心想要从某个铁石心肠的人手里救出自己可怜的脖子与小命来，不过口气倒是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郁郁寡欢。

　　“哼。”足足摁住一时不察被自己制住的凤长太郎好几分钟――其时间之长真的很难让受害人不怀疑他是不是在借机报复以前的某些事情――之后，宍户亮终于松开了手，凤长太郎刚刚想要抱怨，结果宍户亮却又说出了让他意想不到的话来，

　　“看来放着你不管是不行了，以后再有这种搞不定的时候就来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