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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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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儿子林博,越长便和她越是相似,小时候还有圆圆的脸庞与大大的双眼,抽条长个子时便愈发像她,沉静无波,没有少年人的活泼,眉头总是微微皱着,像是有天下大事要他考虑。
因着像她,她与儿子的关系并不亲近,但毕竟母子一场,也比父子的情分更深一些,但也只是少少一些,对林博而言,父母并无不同,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睡着,偶尔都会来过问他的功课。
林相不满儿子阴柔安静,虽然可以说是书卷气,但与岳丈新收的那些弟子比起来,才华有限,能力不足,因着是太傅外孙,词作文章等都不乏赞美,与其母比起来,资质平庸,胸无大志,武艺也并不很好,只不过是活动身体之用,林相越看他越烦心。
他也不是没有过再生一个的心思,但每次稍微努力,迎来的便是黄子芩的冷眼与漠视,于是也愤愤然退去了,若是有所需要,自有下面人来送上来,干干净净,又没有麻烦。
林博十三岁生日将近,林相想起来,决定家里人自己吃顿饭就算过了,这决定还未吐出口,便听得今上给东王赐婚,声名不显,一个七品官的独女,家世不好,从前显赫过,后来落魄了,女儿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又听说是个美人,知书达礼,是玲珑帖中第一页的女子,不算委屈东王。
因着要成亲,又因之后要为七公主送亲,今上索性在城西给了他一块地叫他自己当做府邸,随他用那宅子翻新或是扩建。
七公主明年年末才嫁,日子绰绰有余。
于是,林相心底的念头就翻江倒海,回来后便掐着日子,预备借儿子生日大办一番。
偏偏这孩子是个撑不起场面的,福薄命薄,明明整日都在念书,不见出去奔跑,身边的人也都上心,却莫名地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他刚把决定想好了如何与夫人说,就听见了这消息,不由得暗道竖子不中用。
掀开帘子进来,一股浓重的汤药味,黄子芩坐在床边用湿手巾在儿子脸上擦着,瞥见他,又转回身子去,拿起一边的药碗,顺手掖好被子。
出来时,他道这可如何是好,他还打算大办一番,给他多吃些药,让他赶得上过生日出来见见人。
瞥了他一眼,他便一股脑地说了东王的事,她便明白了。只是看林博还虚弱得不见好,年纪又小,也有人烧得糊涂就没了的,林泽闻这人对儿子竟然是半句关心也没有的。
但也并不说什么,只道:“改日我替他上山拜拜,或许好得快些。”
“也好,眼下要紧的,是拟个宾客名单出来,办宴的事务繁杂,你多上心。”
她幽幽叹息。
东王如今造屋建府,多有劳烦许则之的,这夫妻二人自然在宾客名单上。
上次与卓灵分别,她心中总觉不安,卓灵的那句话在心头乱窜,字句都忘了原本的意思,什么爱不爱,恨不恨的,一个字也记不住,只记得起卓灵的神情,盯着她,像是无论如何,非得和她纠缠到死不可的。
就是死,也并不很怕,她怕的东西是无形的,朦胧如雾地拢在她身上。
若是神仙点化,告诉她明日便死了,她便收拾东西,平心静气地等着日子到来,偏偏人都说受死,受活的话却不怎么见,活着是一望无际的忍受,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在接到丞相夫人的请帖之前,卓灵倒是先接到了太子妃的帖子。
她的确是病了,但也不是一病不起那么严重,也不是风寒,是陈年旧疾,她性情暴烈易怒,当着许则之的面吃下坠胎药,然而那孩子强健如她,硬是不肯下来,她决绝至此,用尽手段,硬要将那孩子堕下,几乎是毁了身子,往后就容易发病,每到情绪激动时便血流如注,身子发虚。
太子妃随贴还送来厚礼,西域香料织毯自是不提,还有拳头大的玛瑙配饰并上好的人参,掀开一看,许则之脸上也有些惊疑。
“看你与东王走得近,太子不安吧。”卓灵随意道,身下钝痛如刀子绞肉,面色苍白,汗巾浸湿了一条又一条,捧着水杯不住地抿着,叫兰英拿来纸笔,才写了半句,手就抖得厉害,许则之的手伸过来,替她写了。
卓灵笑道:“这次都是你替我写,人家要说我蛮横善妒……我知道你体贴,但这对我名声也不好,你快纳个妾吧。”
许则之只是摇头,抬眼看看她的表情,又郑重摇头:“我并不需要那些。”
“那你许家总得有个后吧,找个人给你留个后……你想想,七出之条,我——”
“写好了。”
许则之打断她的话,把帖子给她过目,就放在一边。这时,丞相夫人的帖子送来,卓灵撑起身子,只觉得身子重如泰山,烦躁地抽出汗巾,兰英立即换了一条来,额上的也换了一条,湿溻溻的,衬出她面色如纸。
帖子一送到,卓灵伸出手去接,许则之本要自己打开,见她神情,有些歉意地摇头:“上回你与她见面,回来就气血攻心成了这样,这帖子,我还是替你看了,再给你。”
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不过都是些客套话,半句真心实意也没有的。
许则之看完:“是丞相公子十三了,过生日,请我们去。”
伸出去的手这才放下,卓灵拢紧被子:“你要去么?又不是十二岁,是十三岁,没个由头,或许是要拉拢你。”
“去吧,不去反而心中有鬼,只是你身子不大好,我自己去便好。”
卓灵沉默片时,许则之便提起笔来,然而她猛地咳嗽一声,伸手道:“我去,就是爬着也去,她儿子什么样,我都没有见过,或许见一见呢。”
许则之抱臂站定,仔细地瞧着她,略有思索,却并不说什么,写了回帖,叫她强撑着吃了些东西。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总是恨她……你自己说,在她家的日子,哪怕是奴籍,也没有什么受委屈的日子,我第一次在女儿节见你们,也不见你烦闷。她待你是很好的,查问了我许久,写了许久的信,还托人去打听我父母脾性,邻舍如何,幼年如何,才求老师允了我们的婚事,我想,她总不是个坏人,从前与你那样要好,就算是仇怨,或许也是有些误会,在京中你总是孤身一人,要不趁此机——”
话还没说完,卓灵便闭上眼倒在枕上,把被子蒙着,一个字也不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