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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夕何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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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桑榆浸泡在满是花瓣的热水之中,一旁楠木几上的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中燃起袅袅檀香,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朦胧的香薰味,和氤氲的水汽缠绕在一起。
“小主好福气。”一个略年长些的女子走近,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一把白玉花卉纹梳,轻抚上木桑榆被水汽湿润的乌发。
水中的娇人儿本就不甚自然,现更是猛地睁开了眼睛,所幸还勉强维持了该有的礼节,“玉嬗姑姑说笑了,桑榆得蒙圣恩不过侥幸,皇上怜悯桑榆久病初愈罢了。”
玉嬗低头浅笑,没有再言语,一旁进来加水的小丫头沉不住气,忍不住道:“可不是嘛!就连最近最受宠的黛小主都是一早就送回熙云宫的,让皇上亲自吩咐说不准吵醒的除了元妃娘娘之外,就只有小主您啦!”
木桑榆心头一凛,正欲开口,玉嬗已然正色道:“小主已沐浴完毕,这里不用你伺候着了,出去吧。”
玉嬗是清麟宫的掌事姑姑,说话间自有分量,小丫头不敢多言,只答应着下去了。
“多谢姑姑。”木桑榆抬头,直直地望向玉嬗。
“小主此话怎讲?”玉嬗嘴角含了笑意。
木桑榆也不做作,直白道:“黛小主和元妃娘娘都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桑榆一个初次侍寝的小小美人,怎敢高攀。若不是姑姑尽快打发了那丫头出去,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不免多生事端。”
玉嬗面露满意之色,“其实小主也不必妄自菲薄,皇上宠爱有加,前途必是不可思量。”
走出清麟宫宫门,四月初的阳光已略微有些耀眼,朱红色牌匾上的金色楷书熠熠生辉。
琉璃是木桑榆的陪嫁丫鬟,已候在门口多时,可她的面容不似送木桑榆出宫门的几个小宫女一般喜气洋洋,若是瞧得仔细,会发现是有些许紧张。
“干嘛亲自等在这里,叫裁雪她们过来接就是了。”木桑榆就着琉璃的手上了软轿。
琉璃抿了抿嘴唇,神色一片哀凉。
诶。
木桑榆重重叹了一口气,琉璃跟着自己已有十年之久,她的担忧,她的心疼,又怎会看不清。
是夜。
“别笑了别笑了,不然画得不好可怪不了我哦。”着月白色长衫的清秀少年手执画卷,眉头微蹙,嘴角却漾着浓浓笑意。
“这世上哪有忻宸画不好的画!”亭中的小女孩双手托腮,顺手把玩着脚边不知名的小花,自顾自“咯咯咯”笑着,惹地鬓间一支蝶花吊穗银步摇颤个不停。
“没大没小,说了要叫哥哥。”少年轻笑,“喏,画好了。”
画中人儿十二三岁的模样,轻轻巧巧梳了个双丫髻,唯一的点缀就是一支小小的银步摇,浅紫绸衫配着深色的软缎百褶罗裙,巧笑嫣然,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才不要,就是要叫忻宸!”女孩傲娇地撇过头,可终究是小孩子心性,一转眼就忍不住过去抢过画,“哇!真好看!”
“喂,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啊。”少年宠溺地笑。
夜初静,月色撩人。
“明天你还会来吗?”女孩从小小的木门后面探出脑袋,清眸流盼,说话间尾音稍稍上扬,稚嫩童音里已隐约有了少女的三分清脆娇美。
少年闻言,渐渐收了笑容,暖阳般的面容欺上了薄薄冰霜。
“唔。。。”木桑榆从梦中转醒,天蒙蒙亮,月白色弹珠纱帐的颜色像极了那日忻宸的长衫。
“小主今日醒得真早。”琉璃听到声响,端着缠枝莲花图案的面盆走进屋子。
木桑榆没有言语,只一味盯着纱帐出神,眼眶微红。
琉璃放下面盆,在床边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小主可是又梦到忻公子了?”见木桑榆还是没有说话,心下亦是了然,“其实小主也不必太过伤怀,保不准。。。保不准能在宫中见着呢,忻公子不是说过吗,他是宫中的画师,琉璃过几天再去浅绛苑偷偷打听打听,一定会有结果的!”
木桑榆听到这里,才是有了些许反应,“不用去了。”
“可是。。。”琉璃还要再说,木桑榆打断了她,沉声道:“进宫都快两月了,前前后后已经去了浅绛苑三次,没有任何消息不说,恐怕再这么下去,就会有人察觉了,我现在已经侍寝,今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眼睛盯着,其实你我都知道,从进皇宫的那一刻开始,忻宸这个人,就不该记着了。”
琉璃心头一酸,忻宸出现的那个夏天,是她见过自家小姐笑得最多的一段日子。
思绪回到从前,那年木桑榆十三岁,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仗着木家上下近似放纵的宠爱,带着贴身丫鬟偷溜出府玩,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头,在离家不远的林中遇到了忻宸。忻宸很会画画,他说他是宫中的画师,他去过很多很多地方,直到那个夏末静谧的夜,彻底离开了木桑榆的生活。
一晃四年。
彼时古灵精怪的小小姑娘,现已长成了亭亭少女,昔日夕阳之下扑蝶作画的微妙情愫随着年龄的增长犹如藤蔓一般无法抑制地蔓延,千丝万缕,根深蒂固。
当时的少年,还好吗。
木桑榆曾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日复一日平淡地过下去,做木府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二小姐,任由心中的情愫蔓延,或许会在某个月色飘渺的夜里,将少女心事告诉姐姐或者娘亲,可一切都还来不及,木老爷便将婉荣太后做主,为当今天子北宫宇甄选秀女,充裕后宫的消息带回了家。
当朝从二品大官礼部尚书木昌石,膝下育有三女,分别为嫡出的木玥雅、木桑榆和庶出的木毓芷。其中木玥雅自小体弱多病,自是没能参加选秀,木毓芷年方十四,未到年满十六入宫的规定,家中只有年十七的木桑榆踏上了甄选秀女的路程。
没有意外,没有悲哀,几朝几代,官家女子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逃不过这所谓的锦绣前程,余下的只有不甘。
“忻宸,我终究是等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