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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台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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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毓先打了捅井水擦脸,对着水面倒映的影子潦草地抹了一把,也不顾腿间黏腻感,接着提了两桶水去后厨添了柴火烧。柴火烧的烟熏火燎的,苏毓一边打着扇,一边举起皱巴巴的倌衣袖子擦脸上的汗。好容易烧好了一桶水,苏毓又吭哧吭哧废了半天劲儿才抬到屋里,把水倒入浴盆中才算完事儿。
苏毓刚跳进盆里,就听见有人敲门,他毫不避讳地说:“进来。”
季玉琮一推门看到这情景着实一愣,在门口顿了顿才进来。
苏毓自顾自地把腿间黏腻腻的东西洗干净,任季玉琮把那不大的屋子参观一遍,季玉琮转了几圈终于看够了这朴素的摆设,一转头正和苏毓大眼瞪小眼。
苏毓打量着面前这位昔日的贵公子,暗想楼医莫非是花了血本了,怎的这么快就把人治好了,气色这么好,看来没落下什么病根啊。
季玉琮没苏毓那样好的精神头,沈琰这两日天天来楼里,一来就逮着自己吵,把京城王公贵族的底细都分析了一遍,到了都没决定怎么走下一步。季玉琮指了指苏毓的头发上那白乎乎的东西,“这儿还有呢,没洗干净。”
苏毓一摸,果然一把头发上都是,就把簪子摘了,拿了皂角粉搓上,“你……有事?”
季玉琮笑嘻嘻的,踩着软靴在屋里踱步,“你这怎么弄的呀?这会儿都没客呢。”
“被后院的一群孙子堵了。”苏毓哗啦啦地洗着头发,不大想说这事,看人笑嘻嘻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哪像季公子,伺候的都是贵客,不愧是名门出身。”话一出口,自个儿也吃了一惊,偷眼去看季玉琮,发现那人竟不为所动,还是笑嘻嘻的,苏毓默默住了口,转过去不看人。
季玉琮拿起放在倌服旁的檀木腰牌,抚摸着凹凸不平的表面,“你叫苏毓是吧?这个名字是怎个说法?”
苏毓先前呛过他一回,心里解了气,这会儿生出愧疚来,道,“我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弱,我爸说能长大就好,隔壁的老秀才说这个字就是嫩草遍地而起的意思,取这个字,生命力旺。”季玉琮听着,点点头道:“这个字好。”放下牌子不说话了。
苏毓又洗了一会儿,看季玉琮在房里左看右看的,也不知在磨蹭什么,开口问道,“还有事么?”
季玉琮的目光在苏毓身上扫来扫去,最后道:“方才你臊了我一回,我得给你找个难堪才算打平啊。”神色间仍是没有任何生气的征兆。
苏毓突然觉得挺可乐的,就说:“行,我听着。”
季玉琮却收起了先前那一副笑嘻嘻的神情,来回踱了几步道:“苏毓,你的……父亲是个什么人你了解吗?”
苏毓以为季玉琮要嘲笑他的出身,暗道你我都一样下场这有甚好说的,还是回答道:“呃……其实我两岁时他就去世了,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但听胡同里的人说,他就是个做苦力的,哪里有活他就去揽一段。”
季玉琮盯着苏毓,从苏毓说第一个字开始就盯着苏毓,苏毓说完了就反盯回去。
季玉琮缓缓开口,“你父亲,其实是个千刀万剐死不足惜的朝廷钦犯”
宋成安就是个纨绔子弟。
难得回家住了两天,再加上前头挨了一顿打才好,府里上上下下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普通的一顿糕点都有三四个新花样。
几天一过,宋成安连家门都不想出,成天里的吃喝玩乐。宋成平和素日里一样,早出晚归,这一日空下来了,兄弟俩难得一起喝茶。
“父亲昨日上朝了?”宋成安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
两人喝完一盏茶,添水的时候,宋成安突然道:“这几日光闷在家里了,明儿我想到郊外的庄子上去转转。”
“行。告诉下面人让他们打点就是了。”宋成平一贯的气定神闲。
“宋乐呢,这几日没他伺候还真不习惯。”
“正在你那楼里忙活呢吧,季小公子不刚进楼吗?”
“他刚进楼,瑞王府里的人就安排妥帖了,到现在都没人动他一根手指头呢。”
“瑞王情深。”宋成平感慨。
“是皇上仁厚,”宋成安笑,“否则天人永隔,怎么成全瑞王的苦心。”
宋成平转头看着弟弟的笑容,突然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悬在头顶上,明晃晃的,晃着自己的眼。
正这时,管家上来报告顾景隽来了,宋成安放下茶盏,说了两句闲话,就离开了。
顾景隽入座,入眼一盘糕点竟比平日里的精致许多,不由道,“这糕点上面的样式我竟连瞧都没瞧过,这是怎做的?”
“前两日刚找出来的金具模子,那样式我也没瞧过。”宋成平打开宋成安刚刚喝过的茶盏,“瞧,这茶是宫里送来的,秋贡的新茶,就一小罐,鹅黄笺子都没撤呢就送到府里来了,连水都是新泉配灌的。”
顾景隽作势闻了闻,“皇上这台阶铺得利索。”
“利索是利索,走的下来才是本事。”宋成平把茶盏盖儿盖上,皱了皱眉,“太奢侈了。”
“宋小公子觉得如何?”
“他?他这两日都喝腻了。”宋成平神色安定,“打小就被宠坏了。”
顾景隽侧头看去,却发现宋成平的嘴角漾出笑来,“成平,皇上是铺了台阶,但宋家……”
“我知道。”
顾景隽继续说,“瑞王给他送礼,真的是为了季玉琮?”端起茶盏,“你怎么知道他揣的是哪门子心思,瑞王要真的如此情深,怎会在季家落难时袖手旁观?”冷笑,“我看啊,全京城的人,也只有宋小公子能碰得那季玉琮。”
宋成平沉默半晌,道,“他方才对我说,要去郊外的庄子看看。”
顾景隽一怔,手中的茶盏落到地上摔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