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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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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毓这一趟回来,一路都在琢磨顾景隽看到自己时的那个表情,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结论。顾家从上一辈开始发家,顾华耀虽然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白手起家,但到了顾景隽这一代,已是京中显赫,与苏毓这样自小市井间长大的混子定然毫无交集。
苏毓几乎是被送行的侍卫压进吟春楼的,中途也没找到机会跑走。好在宋成平还随手打赏了玉坠子和碎银子,苏毓揣在怀里才觉得不算亏。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吟春楼里已隐约透出几分喧嚣来。苏毓看到大厅的一面墙上自己的牌子已经挂了起来,无奈只能回房更衣。
苏毓脱下外袍后发现宋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也不避讳地直接脱了里衣换上倌服,“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少爷让我的。”宋乐一摊手,“大少爷有妻室有子女,从不好男色,怎么偏偏指名要你呢?”
“唤我过去竟也没动我一根手指头,就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什么也没说就打发了我回来,赏的也就是个没甚新奇的玉坠子。”苏毓把刻了名字的檀木腰牌挂在腰上, “说不准那宋大公子以前有个相好的名字正与我同音呢。”
“就这样?”
“嗯。就这样。”苏毓点点头, “好啦,我要下去接客了。”说罢,想绕过宋乐往外走。
却被宋乐一把抓住,宋乐盯着苏毓,凝重的表情让苏毓不由得伸手揉他的脸, “喂,我是倌啊,我再不接客这周又要跪台子了,你还想我被后院的那群孙子肏啊?”
“放心,这周你不用跪了。”宋乐的表情松懈下来, “楼主亲自下令要拍卖那季玉琮的穴呢。”
“楼主一向有本不亏的生意经。”苏毓也乐了。
“拍卖那晚,楼里都是鸨爹张罗着,估摸着也不会让你表演什么节目。楼主昨儿刚赏了我一坛花酿,我请你吃酒如何?”
正这时,鸨爹的声音隔了一条回廊传过来, “苏毓,快下来,有客人翻你牌子了。”
苏毓匆匆应了宋乐的邀请,急忙下楼去。
苏毓自个儿心里是亮亮堂堂的,翻他牌子的客人大多是听闻他逃了两回还能活下来的名声,认为自个儿比那些个柔柔弱弱的有劲折腾。
未料那小厮挑起帘子后,只见一玉冠云履的翩翩公子对着盏黄盈盈夹瓷灯,依着张端方方镂花几,把着副红箸击纱屉,启口轻声唱着四平曲:“好花儿——开在——深山内,好食儿——常在——寻常家,却将这窗棱儿——二声震,只待个投趣人儿——来吃茶——”
苏毓屈身行礼,眉眼间转过七八个心思。那男子未瞧苏毓一眼,挥手打发了小厮儿碎银子,拿了副银头筷子拨弄着面前的吃食,“今早儿刚从楼里刑房出来?”
“是。”
男子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那一盘子卤豆条儿,苏毓瞧着心下发慌,又不知这位的来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雅间静谧,听得外头厅堂中管弦丝丝,丝竹缕缕:昔时少年郎,乍见两相惜,几番世事来去数,多少花红柳斜樱枝低。风似伊,影孤凭,尽几回,惟念卿。今朝散淡人,意恐笺不寄,三两秋蝉旦夕鸣,一双寒鸥临水弄青璧。踏歌行,拆荼蘼,尺寸心,长已矣。
又听得鼓声密密,笛声萦萦:咿呀——好叫我,酒尽三盏忘此身,竖子风流尘俗里。颠痴人作了恣肆曲,章句虚妄,风静人不语
男子听甚不得这唱曲,丢了筷子,唤进候在雅间门口的小厮儿,拿出银子吩咐道:“爷赏那刚刚台上唱曲儿的一顿火鞭,他领完鞭子别忘了进来谢赏。”
苏毓暗道这人面柔心狠,更加不敢多说一句话。偏生那男子转身推了苏毓一把,“起来说话。”一边绕回桌边,“给爷说说,这楼中刑房都有甚个新奇?”将坐下来,拿起筷子指着正要上前的苏毓,“按规矩去衣。”
苏毓本身也只着一件薄倌衣,伸手向后轻轻一拨,衣服就松垮地脱了下来。苏毓不同楼中其他倌那般的清瘦白皙,他干瘦的身子配上身上的各种伤痕毫无情糜美感,反显出一种不健康的枯瘦。男子微微皱眉,把目光投向一盘糖腌玫瑰圆团子,这颜色亮红红的,赏心悦目得很。
“这楼中刑房治的是犯了错的倌,”苏毓缓缓开口道,“若是投过文书的官奴头一晚总是在这里头煎熬的。刑房规矩不能饮食,不准医治,无论什么总要教习准了才能行动……”
男子啐了口,吐在帕子上,拿起手边的布巾擦了擦,“这楼里的玫瑰膏子怎的絮腻腻的。”
苏毓住了口。
恰好鸨爹带了方才挨鞭子的倌进来谢赏,那倌一把歌嗓甚是动听,人却歪歪斜斜地磕头,“谢爷赏鞭。”苏毓偷眼瞧得那倌的背上隐隐渗出血痕来,便偏过眼去,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