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起时》牧缨

6、爸爸的家

　　阴天。大片大片紫色靛蓝色的云，没有形状，层层叠叠只是挤在天边，漏下几丝橙红色的光，让附近的云晕上金黄的边。
　　海面。海黑得深沉，平静地积累着力量，好像让人心惊的庞然大物，等待一场井喷式的爆发。
　　风。空气渐渐加速旋转，向一个方向涌，渐渐变成了奔跑的姿态，疾驰而去。
　　站在屋顶，身体似乎要被风撕裂，云低得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这是一个要崩塌的世界，一个向毁灭狂奔的世界。
　　安诺眯着眼睛，细小的气流击打面颊，火辣辣的痛让神经清醒兴奋。靠近海的屋顶的那一端坐着那个相同的背影，支起的画板随时可能被掀翻，可是那个人依然气定神闲地看一眼前方，蘸取颜色向画布上肆意涂抹。
　　安诺大声喊道，“起风了！回来吧！”那个背影纹丝不动。
　　“喂！”安诺决定回到屋里，但是脚却朝那个背影走去。奇怪。
　　雨密集地砸向海面。那个背影消失了。安诺着急地大哭起来。天旋地转。

　　睁开眼，满室阳光。
　　再翻个身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天！”安诺惊得一下子清醒了。
　　孟晓敏翘起脚把头伸向安诺床边，“你这天天做的什么梦，一会儿喊一会儿叫的。”
　　安诺摸摸胸口，心脏依旧跳个不停。想起今天休息，决定再睡一小会儿。
　　孟晓敏看安诺又要闭起眼睛，急忙推她说，“别睡啦！你的手机早上响了好几次了，我都被吵醒了，你还睡得那么死。快看看吧。”
　　安诺接过手机，四个未接来电，备注是“老安家”。

　　老安是安诺的老爸。老安算是昵称，本人非但不老还很风流倜傥，年轻的时候也是清秀小生一枚。当年作为业务骨干和外宾交流时，和当翻译的安诺老妈一见钟情，自由恋爱和闪婚的先锋，在群众持怀疑态度的大氛围下，婚后居然也很是琴瑟和弦了一些年。
　　九十年代中期老安辞去国企的铁饭碗，和几个朋友合伙下海，起初挣了些小钱，不久又赔了。再后来生意不咸不淡，合伙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一晃过了新千年，安诺记得清晰记得千禧年来的那一年。那年春晚央视换了新的演播厅，有个叫朴树的人唱了一首让人想哭的白桦林，有个叫韩寒的问题小孩儿上了各大新闻的头条，三年级期末考试难得不像话，暑假里被罚不许看晚间的动画片。也是在那一年妈妈去了日本做访问学者。
　　其实老安下海那几年里，两个人的感情明显的寡淡下来。因为刚起步时人手不够，见客户跑业务基本是几个合伙人轮流出动，有时候去外地谈生意一连几个月见不到老安的影子。后来为了挽回赔进去的本金，更是基本住在了办公室。妈妈忍不住大吵过几架，生气的时候两个人都吼过离婚。时间久了安诺都麻木到习以为常，一闻到开战的气息就乖乖地躲进自己房间带上耳机听各种声音震耳的重金属摇滚乐，捧一本书看到战争结束妈妈进来叫吃饭为止。
　　2000年的秋天，在安诺出生那座北方城市的航站楼，安诺看着妈妈穿着暗红色风衣的窈窕身影消失在匆匆的人群中，眼泪大颗大颗地滑出眼眶。奶奶惊讶地搂过她说，“哎哟这孩子哭啥呀，妈妈过年就回来啦！”但是安诺强烈地感觉到，妈妈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了。固执地在机场大厅的人来人往中哭到天昏地暗。
　　果然，在安诺初一那一年妈妈正式向原来所在的大学递交了辞呈，定居日本。离婚的过程平淡到无聊，周围人都预料到的结局，就像写好的电影剧本，主人公只要念念台词走个过场就是一出好戏。一切都像成年人那样节制成熟。
　　安诺对妈妈的印象在这几年里淡化到只是每年一次为期一周的探亲时的几顿饭和生日时的漫画书唱片以及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
　　说来奇怪，离婚之后，爸爸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起来，第二年和公司的会计结婚，很速度地又给安家添了一个男丁。
　　这些对安诺唯一的影响是从此开始的住校生活。对于这个决定安诺也是没有意见的虽然她没啥发言权，因为显然老安忙生意已经忙的四脚朝天，而他的小妻子做了全职太太后也不愿意整天和一个青春期的前妻女儿共居一室，所以这个决定得到了双方当事人的肯定，一切依然成熟体面。
　　从此老安有了新的家，安诺成为了老安家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