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葬》月相

5、猴王吃肉

　　李清照擦了擦头上的汗，拨开前面的树丛，用脚踩断了一些枝叶，艰难地向前挪动。

　　她一边蜗牛也似的缓慢爬行，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走了片刻，眼前的横枝乱叶突然自行枯黄萎顿，顷刻间化为尘土，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忽然变作视野开阔的平坦大道。

　　道路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着红衣，明眸皓齿的少女。

　　李清照忽然发现，她翻山越岭、要死要活的努力，竟不及人家动一动手指的劲头，顿时间挫败的无力感如排山倒海奔涌而来，因此嘴上便忍不住讥诮道：“哟，公主殿下不在龙宫里待着，跑到这穷山野岭来做什么？”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顶着高僧的皮还犯了嗔戒，真是罪过罪过。

　　红叶望着眼前狼狈不堪却始终眉清目明的光头少年，心里一阵钝痛。

　　她为他耗尽法力，抽掉荆棘的水分和养分，为他扫平障碍，可他的眼中却没有一丝赞叹、没有一瞬恍惚、没有一点惊喜——更没有半分感动。

　　红叶努力赶走心头的沮丧，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怕你没我迷了路。”

　　二十日前，红叶驮着李清照到了东海，力劝他留下，别再离开去取经了，而李清照却死活不答应。红叶一气之下把他丢到岸上，让他自己步行去玉门关。

　　从东海到玉门关何止千里？何况李清照丢了行李，没了代步工具，红叶笃定他走不了多远。

　　未曾想他竟跋山涉水，化缘借宿，摘野果喝山泉，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一走大半个月不曾回头。

　　她这才发现，她再不追上去，就真的要失去他了。

　　“呵呵，贫僧认得路，就不劳公主殿下费心了。”李清照说完，拱拱手便要绕过她向前走。

　　红叶赶紧巴巴地跟上：“李大哥，你叫我红叶就好了。”

　　“好，红叶，”李清照从善如流，不再纠结于称呼，停下脚步认真道，“我是一定要取西经的，前途是晦暗凶险的，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还是回家去吧。”

　　红叶已看清李清照取经的决心有多坚定，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的！你去取经，我不拦你，但是我跟着你，你也别拦我，好不好？”

　　李清照想了想，这大概也是红叶的底线了，她想拦也拦不住，于是点头同意了。

　　红叶开心得笑起来，手里迅速掐了一个法诀，天上猛地下起倾盆大雨，将李清照兜头浇了个透心凉：“来来来，先洗个澡，，瞧你脏得……”

　　李清照：“……”

　　红叶看着雨中湿透了的僧袍，以及僧袍下因为长年锻炼而充满力与美的肌肉，笑得杏眼眯成了一条线。

　　＃＃＃

　　由于怕化龙动静太大而惊动了上次那个“法力高强的店小二”，红叶变作小红马驮着李清照一路飞驰，三天后到达玉门关。

　　一出关，二人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秋天，眼前却是纷纷扬扬的雪花，罡风呼啸着扑面而来。

　　李清照变成了一颗石头，红叶变成了石头旁边的一颗小草，二人皆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李清照不抱希望地试图跟红叶沟通，没想到她真的还能发出声音。

　　红叶被风吹得几乎匍倒在地上，草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们应该是被困在了一个幻境里。”

　　“你能破除这个幻境吗？”

　　“不……我法力低微，无法解开。”

　　二人正说着，一阵脚步声传来，积雪被踩得嘎吱响，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好像踩在二人的心上。

　　“雪莲！我找到雪莲了！”来人说着，脚下越来越靠近红叶。

　　一个可怕的猜想划过李清照的脑海，来人的动作，几乎是立刻印证了她的猜想——

　　那人走到红叶旁边，掏出一把铲子，把红叶铲了起来：“师父吃了这个，应该会好起来吧！”

　　“不！不！不！红叶！红叶——”

　　“李大哥……”

　　红叶惊恐地挣扎，可这在那人看来却只是雪莲在风中摇曳，婀娜又多姿。

　　“红叶，红叶……”李清照眼睁睁看着红叶被那人装进一个木盒子里带走，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哈哈哈哈哈，滋味如何？”

　　“你是何人？”李清照眼睛充血，大声吼叫。

　　“和你一样的苦命人。”

　　“苦命？那你笑什么！”

　　“当年我看着小雪被你们和尚挖走吃了，心痛难当，今日我见你朋友被挖走吃掉，心中颇有报复的快感。如何？原来你也会心痛吗，死秃驴？”

　　“你是那个店小二？”

　　孙悟空笑而不语。

　　李清照勃然大怒：“你看不惯和尚，冲我来便是，何必伤及无辜！”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要你余下的一生都活在愧疚和忏悔中！”

　　李清照沉默了下来，心中自责不已，她觉得店小二说的对，红叶确实是因她而死。

　　若不是她没有一开始就告诉红叶她的真实身份，红叶就不会喜欢上她，红叶不喜欢她，就不会跟来玉门关，红叶不来玉门关就不会遭此无妄之灾了。

　　有了这个认知，她有气无力地说：“你说得对。”

　　孙悟空满意于她的态度：“你们这群秃驴最是虚伪。一边嘴上说慈悲为怀，一边面不改色地杀了小雪；一面说众生平等，一面吃掉小雪。雪莲的命就不是命？白菜的命就不是命？你们不该舍生取义，割肉饲虎，死也不杀生吗？饿死算了，还吃什么素呢？”

　　“难道是因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杀鸡鸡会叫，杀猪猪会嚎，你们就心疼猪牛鸡鸭？”

　　“小雪不会叫，你们杀她就没有负担了吗？！！！”

　　“你们听不见她心里在哭吗？！！！”

　　李清照也觉得和尚们挺逗的，一样是吃，横竖是吃，左右是吃，反正是吃，怎么就能吃素不能吃荤了呢？

　　瞧她，荤酒不忌，还不一样是高僧啊。

　　不过这话不能对店小二说。

　　作为玄奘，和尚当然与和尚是一伙的，因此就算是嘴硬李清照也必须维护和尚，把话圆过来。而且当务之急，是把这个情绪激动得有些不受控制的人安抚下来，说不定还能救回红叶。

　　因此李清照说了一句神棍都喜欢说的话：“因缘际会，皆有定数。小雪，许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放屁！什么狗屁天命！我命由我不由天！”孙悟空话锋一转，对准了李清照，“不过，既然你相信天命，那么你就不妨问问老天为何今日有此一劫吧！”

　　话音刚落，李清照便见眼前的场景一变，云消雨霁，雪融风停，最终化为一个山洞，洞口写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十个字。

　　李清照眨了眨眼，忽然感觉到自己能动了，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毛茸茸的，跑到水帘前一照，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猴子。

　　不一会儿，她的身边聚集了许许多多的小猴子，对着她参拜：“大王！”

　　“大王！”

　　“大王！”

　　……

　　李清照止住了他们的参拜，在众多猴子里面发现了红叶。

　　她高兴地和红叶一起带领小猴子们玩耍、捉虱子、找吃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而有一天，一个猎人来到这个山里，抓走了几只猴子，其中包括红叶。

　　等李清照发现并找到他们的时候，只剩下他们的尸体。

　　脖子被锁在桌子中间的一个洞里，身体还立着，天灵盖被撬开，脑仁被掏空，只余几滴脑浆。

　　就算李清照知道这是幻境也忍不住浑身发抖，目眦欲裂。

　　正当她怔愣之时，一个精瘦的男子将她捉去，用链子锁起来。这链子一碰到李清照，她便由猴形恢复成人身。

　　这精瘦男子一边绑，一边道：“吃了唐僧肉，不用多久，我就会提高修为、突破壁垒、引来雷劫、冲出五指山、做我美猴王、走上妖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你是谁？是店小二？红叶呢？快放开我！”李清照大惊，双腿乱踢乱蹬，铁链子被甩得哗哗直响。只是这无疑是蚍蜉撼树，毫无用处。

　　男子欣赏了一会儿李清照惊恐的表情，满意道：“喜、怒、忧、惧、爱、憎、欲，七情都有了，各种味道应该也全了。”

　　说罢，牵着铁链的一端，拖着李清照往屋外走。

　　李清照挣脱不得，跟着他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走到一座大山脚下。

　　山底下有一个小洞，洞里有一只毛猴，眼睛闭着，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

　　男子将李清照固定在猴子旁，最靠近它嘴边的位置，而后“嗖”地变小，钻进了猴子体内，接着，猴子便睁开了眼睛，那癫狂热切的目光，仿佛要灼穿李清照。

　　李清照眼见猴子张开嘴巴要咬上她的咽喉，心中绝望之时，眼前不禁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

　　父亲、母亲、赵明诚、师父、玄虚师弟、红叶……

　　最后一张脸久久不散，简直像就在她眼前似的。

　　……

　　不对！红叶，是红叶！是她！她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