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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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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大概因为工作顺利,我妈的心情很好,时不时会给我买一些零食,还给过我一些零钱。当然,就算她心情不好,我知道她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发脾气。在诚实和学习两个方面,我妈都对我无比信任。
果不其然,在我述说完事情的经过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我这边。她用新买的800块的摩托罗拉手机给数学老师打电话,不等听完对方版本的事情始末,就打断了她的话:“唐诗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她是我的女儿,我比谁都清楚。”
我妈挂掉电话,看见我两眼泪汪汪地站在边上,竟然温柔地笑了一下,说:“考了第一名,妈妈还没有给你奖励呢,瞧——”她从包里掏出一盒金色的巧克力,那时的我并没有认出费列罗的牌子,不过但凡巧克力,我都觉得贵。我妈打开塑料外盒,掏出一个放到我手心里,说:“吃吧,看看好不好吃。”
我撕开金色的包装纸,把那颗圆圆的巧克力球放入口中,一时竟没能尝出滋味,只是愣愣地望着我妈:“你不吃吗?”
“妈妈不喜欢吃。”她把剩下的巧克力放进抽屉里:“这可是进口的巧克力,一天只能吃一个。”
“很贵吧?”我问。
“没关系,我们公司的一个叔叔送给你的。”我妈摸了摸我的头。
十岁的孩子,已经足够敏感了,我一听见“叔叔”这个词,便没来由地觉得心悸。我妈最近的频繁晚归,引起了奶奶的诸多不满,言语中时不时透露出怀疑的意味。大人们总是以为我是小孩,听不懂这些隐晦的暗示,但实际上我都懂,只是不愿多想而已。毕竟,我的想法不能左右任何事情,一切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都不会被改变。
除了一盒昂贵的巧克力,我妈甚至还给了我50块钱。
50块钱啊,对于那时的我而言,简直是一笔巨款啊。
然而,尝到免费看书甜头的我,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去办一张阳光书店的会员卡,而是答应了常红雪她们又一次提出的邀约。一起同行的还有几个外班的男生,我只对他们的脸有些印象,话却一句都没说过。
我第一次来到了旱冰场,穿上了旱冰鞋,学了几点要领,便一个人扶着边缘的栏杆开始练习。练了半个小时后,我的胆子也大了,便放开栏杆,尝试着独立滑行。我天生平衡感不好,在拐弯处不懂得如何掌控方向,一时手忙脚乱,眼看着就要撞到墙上,肩上突然被人拉了一把。我转过头看,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男生,连忙道谢。
“你不会转弯?”他挑起眉毛问我。
我诚实地摇摇头。
“像这样,一只脚向前,另一只脚向外,”他很好心地示范给我看:“把身体的重量移到里面这只脚。你试一试!”
我试了,结果还是没能掌控住速度和方向,这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个男生十分无奈地试图拉起我,结果我的右脚一打滑,又跌了下去,顺带把他也绊倒了。他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到地上,立刻长出了一个大包。
他疼得龇牙咧嘴:“你这么笨,还是不要来滑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十分惭愧,连声道歉:“撞得很厉害吗?很疼吗?”
“疼倒不要紧!我就怕撞傻了!”
“会撞傻吗?”我目瞪口呆。
“不知道,不是说撞得太厉害会成脑震荡吗?脑子都震荡了能不傻吗?”
“啊,那怎么办啊?”
“算了,我感觉也不是特别疼!”他刚说完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我听得不真切,他揉着额头站起来,对我说:“我得走了,我看你也别玩了,技术太差!”
我虚心接受了他的建议,接下来的时间里,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场边喝奶茶,心里还在惋惜浪费了一张6块钱的门票。
我在之后的逛公园活动中也没能得到乐趣,跟那些男生更是没话可说,干脆在路过阳光书店的时候向他们告别。常红雪她们看我的眼神都有些鄙夷,于是我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又画了一条界限,这条界线把我和她们隔开在两个世界里。无论我们曾因为什么原因而相互走近,但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此时在书店的门口分道扬镳,将来也同样会在人生的路口分道扬镳。
沉浸在书籍里的我又忘记了时间,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才从遥远的旅途中猛地惊醒,抬头一看墙上的时钟,竟然已经七点多了!奶奶家一般六点吃饭,我在外逗留从不超过饭点,我妈肯定已经急得团团转了,想来等待我的将是一场震怒,今天真该穿一条更厚的裤子!
我快步跑到公交站,2路车却左等右等也不来,我一咬牙打了一辆出租。巷子太小,出租车不好调头,司机便把我放在了巷子口。出租车刚刚离开,另一辆小车又停在了巷子口,我被耀眼的灯光晃到了眼睛,连忙让开。车门打开后,走下来的竟是我妈!她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一脸笑盈盈的,向驾驶座上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道别。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妩媚的模样。
我的心如擂鼓般“咚咚”跳着,一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多么尴尬,趁她还没有注意到我,我毫不犹豫地拔腿往巷子里跑,抢在我妈之前回到了奶奶家。
一见我进门,奶奶就开始唠叨:“母女两个都一样,天天在外面野,也不说回不回来吃饭,要不要留菜……”
大伯母端给我一碗米饭,我饿极了,就着桌上放的一盘剩下的炒白菜,埋头便开始扒饭。刚吃了半碗,我妈就回来了,听说我玩到现在才回家,竟然也没有骂我,还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瓶果汁给我,叫我慢点吃。
“妈,你吃过饭了吗?”我问。
“妈妈吃过了。”她应道,然后脱鞋进了房间。
门刚关上,奶奶又开始了她那没完没了的自言自语:“没钱还买这些乱七八糟的零食,这种果汁都加了色素,小孩子应该就少喝!自己生的女儿也不知道管管……”
我吃完饭也回了房间,我妈正把购物袋里的零食一袋袋掏出来放进柜子里。看见我进来,连忙叮嘱我:“你想吃的话,就在房间里吃,别拿出去走来走去,给你弟弟看到又要闹了,不分给他又不好……”
“知道了。妈,这些吃的很贵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单位里的叔叔买给你的,你不要瞎操心。”
“哪个叔叔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
“是上次送我巧克力的叔叔吗?他为什么要买东西给我啊?”我不依不饶。
“管那么多干嘛!别在这里磨磨蹭蹭了,今天玩到几点才回来的?七点多吧?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作业都做完了吗?今天刚换的外套怎么又弄脏了?赶快拿睡衣去洗澡!”
我乖乖听话,去卫生间里洗澡,脱完衣服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想必是今天在滑冰场摔的,不由得又想起那个被我拖累的男生,不知道他的脑袋好一点没有,是不是也被他的妈妈骂了。
进入五月份以后,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阳光书店里蹭书看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我抢不到座位,不得不坐到地上。最后,书店老板在门口贴了一张公告,没有会员卡的人在店里看书的时间不得超过一个小时。头几天我还采取迂回战术,每过一个小时就出门溜达几圈再回来,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成为了书店老板的主要盯梢目标,不得已放弃这片根据地,转投向新华书店的怀抱。新华书店里新开了一个书吧,点一杯饮料就能在里头坐一整天,只不过书吧里除了看书的人,还有打牌、聊天和约会的人,时常吵吵嚷嚷的。
自从我把数学老师的茶杯打破并被她罚扫地一个月后,我的名字便长时间占据黑板上的值日生一栏。扫了一个星期地以后,我便开始消极怠工,结果被检查卫生的同学扣了两次分,导致班级失去了本周的流动红旗,连班主任都当着全班的面批评了我。
我妈有天坐着那辆黑色小车回来,被出门买东西的奶奶看到,奶奶在晚饭时当众质问她,话说得有些过分,我妈只冷冷地甩下一句“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饭也没吃就回了房间。从此以后,奶奶就有些疑神疑鬼,有时,快到我妈下班到家的时间,她就会一声不响地溜出门,站在巷子口一边等一边假装不经意地和碰到的邻居聊天。奶奶处于一种矛盾的心理中,既希望能撞破我妈的秘密,证实自己的猜想,又怕真的撞破了,难以收场。我妈在巷子口碰见了奶奶几次,大概也明白了她的用意,越发不屑和反感,饭桌上的火药味也越来越重,我觉得奶奶随时都有可能让我们从家里搬出去。
如果说有什么令人振奋的事的话,大概只能是小叔的一首小诗在市里的报纸上发表了,虽然那首诗总共只有20行,还被编辑删掉了4行,并且仅仅发表在报纸的中缝里,但小叔仍旧非常高兴,在晚饭的时候见缝插针地朗诵了3遍,还给我和唐鹏阳一人买了一根棒棒糖。奶奶也很高兴,仿佛她的儿子终于要走上文学创作的康庄大道了,不过一晚上的功夫,整层楼的邻居便都“无意地”从她嘴里听说了这件事。
但小叔的振奋并没能传染到我身上,我每天依然生活在一根紧绷的弦上,稍有不慎,这根弦就会崩断,把我的生活弹到十万八千里外。
担忧从来就不能解决问题,更何况是一个孩子的担忧,就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覆盖在命运翻云覆雨的那双手上,什么都不会因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