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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我和郑乐飞陷入了冷战,谁也不跟谁讲话。他下课后,依然屁颠屁颠地去找那些“龙”,我下课后只能坐在位置上,假装写作业。
      他生活的主心骨原本就不是我,我生活的主心骨却一直是他——借给我的那些书。
      我一直和皮皮鲁、舒克、波斯王子、稻草人以及长发公主拉帮结派,突然失去盟友的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的忧郁大概也表现在了脸上,我妈一度觉得我生病了,坚持要带我去医院检查。
      “我没病!我就是心情不好!”我烦躁地说。
      但我妈的逻辑是——“你才几岁,哪里有什么心情?”
      这时,新一期的《小学生周报》到了,这是班级统一订阅的刊物,大家轮流传阅。
      第一位读的同学指着报纸,突然尖叫起来:“吴雨桐!吴雨桐!你写的作文上报纸啦!”他大声地朗诵着:“题目是《我与书籍》——书籍是沙漠中的一汪清泉,书籍是大海里的一颗珍珠,书籍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明星——”
      “呼啦”一声,全班都围了上去,此起彼伏的喊声传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我没有围上去,假装镇定自若地继续做着作业,其实心里痒痒的,也想去看看吴雨桐到底写了什么样的作文,竟然能上报纸。但是,表面上我却不动声色,保持着矜持,仿佛毫不在意。
      和我一样没有上前围观的,是另外几个女生。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们几个都很讨厌吴雨桐。
      为什么讨厌?因为她漂亮,因为她说话温柔,因为她成绩好。
      漂亮是臭美,说话温柔是做作,成绩好是自以为是。
      每一项都足以成为被讨厌的理由。
      而我讨厌她则单纯是因为那次作文事件。
      因为共同讨厌她,我和这几个女生之间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
      一个叫常红雪的女生走过来,仿佛很熟稔地对我说:“你不觉得她很装吗?”在此之前,常红雪和我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其实我对常红雪她们也没什么好感,因为她们只会嫉妒,却从来不会追赶。
      然而,此时我却鬼使神差地应道:“是很装。”
      常红雪得到了我的支持,立刻又开始嚼舌根,女生间的互相肯定,很多时候都是从共同说另一个人坏话开始的。
      “她还在背后说你坏话,我听见过。”
      “说我坏话?说我什么呀?”我假装一脸无辜地问道。
      “她说你很假,自以为考了一次第一就很了不起,还整天骗郑乐飞借书给你,骗他给你买吃的。”常红雪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什么叫骗啊?”我的火气蹭蹭往上长。
      “反正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这个人其实很有心机。”
      那时候我们形容自己不喜欢的人,使用的词语其实十分匮乏,无非是“很假”、“很装”、“很有心机”之类的。这些词早已超过了字面的含义,上升到了更高的层面,基本上可以概括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所做的一切令人讨厌的举动。
      于是,我和吴雨桐的关系彻底破裂了。
      用破裂这个词可能并不是很准确,因为我们压根就没有达成过任何同盟。
      当然,讨厌归讨厌,但我们并不能对她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热衷做的,就是说她的坏话。说她上课把手举那么高是为了巴结老师,说她受到偏爱是因为她爸爸给老师送礼,说她看上去单纯,实际上长满了心眼。
      和吴雨桐要好的那些女生则立刻进行了反击,一脸不屑地说我们的坏话——主要是说我的坏话,说我家里穷,好像还死了爹,说我嫉妒吴雨桐,压迫郑乐飞。
      本来我也就没什么朋友,所以并不在乎,真正令我感到不舒服的是吴雨桐的态度,她总是摆出一副柔弱和不知所措的模样,好像真的是我们欺负她似的!
      同龄男女生间的情商差距,此时非常明显地显现了出来。这场女生的战争,进行得轰轰烈烈,而男生们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满教室飞舞的刀光剑影,依然向往成为什么乱七八糟的青龙白龙。

      我和郑乐飞冷战了整整两个星期,直到单元考即将来临时,他突然认识到大丈夫能屈能伸,权衡利弊之下,主动求和。
      我自然也没有再假惺惺地计较,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向他借我心心念念两个星期的《童话大王》。
      “我送给吴雨桐啦!”他说。
      “为什么?”我不敢相信。
      “反正我已经看过了,她喜欢,就送给她咯!” 他耸耸肩。
      “可是我还没有看过啊!”
      “你可以向她借嘛!” 郑乐飞想当然地说。
      我真想用力敲敲他的榆木脑袋。
      “那你以后也会把《童话大王》送给她吗?”我问。
      “看她想不想要啊。”
      我简直想吐血。小胖子还真是无私啊!我们做了这么久同桌,他却可以如此轻易地忽略我的感受。
      可是他们做了更久的同学,不是么?一个小小的声音提醒我。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我突然无比想念在乡下撒野的那些日子,每周领一朵小红花,与其他女生一起跳皮筋,和妈妈坐在小桌边安静地吃饭。
      在这个新的地方,我将生活过得这么失败,仿佛一脚踩空了一般,时常感到惶惶不安。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同学关系?还是因为晚餐时无休无止的争吵?或者,仅仅是因为我失去了看《童话大王》的资格?
      一月的时候,我也没能读到新一期的《童话大王》,吴雨桐又来向郑乐飞借书,而郑乐飞堆了一脸的笑容,告诉她不用还了。
      我坐在边上,一脸漠然地假装对语文课本特别感兴趣。
      其实,我是有一点懊恼的。我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而别人却没有把我当一回事。对他们而言,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插班生而已,本来就该自觉主动地向他们的轨道靠拢,却偏偏自以为是地制定规则,忘记了他们随时都可以选择退出。
      年少时光是一场又一场的措手不及,寒假很快就到了,而吴雨桐和郑乐飞在四年级的第二个学期,竟然都转学了。
      我再也无从得知吴雨桐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说过我的坏话,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自己看过相似的作文,也不知道她向郑乐飞借书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她也许真的很有心机,也许只是不经意。我们其实从来没有起过正面的冲突,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两句。而她那一脸的恬适、温柔的声音、甜甜的笑,却固执地成为了我记忆中难以释怀的迷。
      许多年后,高考放榜,当我意外地从偶遇的小学同学口中得知她的成绩并不好,去了一所二本的院校时,突然想起这些别扭的往事,明明知道很幼稚,竟然还是忍不住受用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不是也算一场迟来的胜利?

      一放寒假,我就回到了乡下的外婆家,而妈妈还留在城里继续上班。年终的时候,她发了1000块奖金,不仅给我买了一套新衣服,还给我买了一个新书包。即便平日里有些拮据,我妈还是很重视某些特殊的日子的,无论境况好坏与否,从小到大,我过年一定有新衣服穿,生日时一定有蛋糕吃,只不过衣服没有别人的贵,蛋糕没有别人的大罢了。
      小学高年级要分奥数重点班和普通班,而分班的标准就是四年级末的考试成绩。因此,春季学期一开学,数学老师就在班上反复强调了数学学习的重要性,并暗示我们可以去她家补课。
      补课的费用是每节课30元,每个月4节课,一共120元。很显然,我和我妈都没有把这笔开支纳入考虑范围。
      然而,我渐渐发现,班上的同学一个个都去补课了,以至于数学老师家的客厅太小坐不下,她不得不在附近的民办幼儿园租了一个小教室开班授课。
      不去补课的同学此时成为了少数派。有时,周五下课早,数学老师便会通知补课的同学留下来多上一节课,这样原本安排在周末的补课在周五下午就顺便上完了,省事又不影响收补课费。在全班同学低头做考卷的时候,我们几个默默收拾书包离开教室的人,便显得很不合群。
      但我本来就是不合群的人。自从吴雨桐和郑乐飞都转学以后,我的日子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新同桌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叫郑彬,属于那种把心思全都放在学习上,却死也学不好的人。但他从来不会抄我的作业,也不会要求我在考试时把胳膊肘拿开一点,露出答案,他每天固执地坐在那儿算题,算不出来也不会问人。如果我不跟他说话,他一定不会主动跟我说话。
      我以为自己与常红雪她们的关系也会从某种程度上的盟友重新变回陌生人,但令我惊讶的是,她们竟然会邀请我周末一起去滑旱冰喝奶茶。相处久了,我也知道她们心眼并不坏,而且了解很多有趣的东西,因此并不想拒绝,奈何我一分零花钱也没有,只能找借口说自己周末要回外婆家。
      事实上,周末我都在一中门口的“阳光书屋”度过。失去了郑乐飞这样一个“书库”,我只能自己解决阅读需求,有一次路过一中,发现有许多人在一间叫“阳光书屋”的店里看书,或蹲或站,甚至还有直接坐在地上的。后来我了解到,这是一家租书店,花30块钱办一张会员卡就可以随意借书,借一本书每天就只要花2毛钱。我没有钱办卡,但好在坐在店里看书是免费的,于是,我把一个又一个的周末花在了这间小小的租书店里,看完了《彼得•潘》、《夏洛的网》、《昆虫记》、《格列佛游记》、《金银岛》等等故事。最令人惊喜的是,我还找到了《郑渊洁全集》,将以往出版的故事也一次性看了个痛快。
      在书的世界里,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期中考试。这次考试是全年级排名,我虽然考了班级第一名,但是在全年级只排第四名,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数学没有发挥好,只考了95分,而排我前面的人大多考了98分以上。
      当数学考卷发下来讲评时,我立刻发现扣分的那道题是老师改错了,事实上,我应该考100分才对。这个发现令我很激动,因为加上这5分,我很可能就是年级第一名了。
      下课铃一响,我立刻冲上了讲台,将改错的题指给数学老师看,暗示她重新计算分数。那时我们依然使用铅笔做题,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看似认真地研究了半天,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后,竟然对我说:“这道题你本来做错了,我讲评后你又用橡皮擦掉了原来的答案,写上了正确的答案,是不是?”
      我一时震惊不已,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说话的声音直打颤:“没……没有,老师,这……这道题就是我自己做的……”
      我瞪大眼睛望向她,她却极为淡漠地回了我一眼,用手指着试卷,说:“撒谎,用橡皮擦过的痕迹明明能看出来,你还不承认!学不会就大方承认学不会,老师不会嫌你笨,但是撒谎的学生,老师一定会讨厌!别人都来补课,你为什么不来,你不是觉得自己学得很好吗?现在考不过别人,就要靠撒谎来骗分数吗?”
      我不是轻易就能被激怒的人,但此时却感觉血脉贲张,有一股难以控制的冲动在四肢百骸窜行。愤怒的泪水溢满了我的眼眶,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旋转。我想找出最恶毒的词语来回击眼前的这个人,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没能忍住,一掌拍在了讲台上。
      其实,手落下去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奈何已经无法收回,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学老师的茶杯被震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我,有一瞬间,我以为她会打我,但她没有,只是用力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趔趄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们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空气好像都凝固了一般。讲台边上已经围了一些同学,她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扔下了一句话:“罚扫一个月地!晚上让你家长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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