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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尘劫 ...

  •   自那日后,卿哥儿待在绣楼的时间比以往多了许多,他常常素袍广袖,束发纶巾,文士装扮更显俊逸洒脱,决意将毕生学识传授给爱女。

      “翩儿,你可知为父为何要让你学刺绣,学练字吗?”

      “女儿不知。”

      “因为刺绣可以令人谨慎耐心,练字则可以让人气韵洒逸。等你再大些,为父还会让你学习绘舆图,不求心怀天下,唯愿你心胸宽阔。”

      刺绣,练字,绘舆图,虽然我不懂是什么,但依然牢牢记在了心头。

      他温柔醇厚的谆谆教导伴随着润墨浮香,飘荡在绣阁窗外,一声声的稚嫩童音吟咏出几多华章诗篇。

      他们偶尔会在我遮起的清凉下,摆桌对弈,茶香袅袅,俩人皆是聚精会神之态,从日出东山一直下到月落西山。

      到了夜晚,夜沉如水,晚风习习,点亮满院的兔儿灯,父女细细絮语,笑声洋溢,享受着天伦之乐。

      我被书声陶醉,被茶香熏迷,被满院的灯火耀花了眼眸,暗暗祈求这些快乐的时光最好都能静止下来,永远能看到他们无忧无虑的笑颜。

      一转眼,十年弹指一挥间,翩儿已从一个稚龄女童长成一个窈窕少女,绝世容颜出落的更为惊心动魄,而卿哥儿却依旧如那气韵内敛的腊梅,经霜历雪,笑对红尘。

      他们的生活仿佛一如往昔的平静,但从某一日开始却变的暗潮汹涌,我忽然记起小劫就在数日后,为此有些忐忑不安,只听见绣阁内传出物品掉落的吵杂声和激烈的争执声,我心头大惊,正想听个究竟,就见卿哥儿铁青着俊颜,匆匆下楼离去。这让我如坠云雾中,不明所以。

      翩儿变的越来越沉默,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和开朗,她常常倚窗独立,像在思索着什么,又像在思念着谁,眉宇间总笼罩着淡淡的忧愁。

      那时的我错以为她在想念着久未露面的父亲,不懂得人世间除了亲情外,还存在着另一种深刻的感情,叫爱情,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我渐渐明白了原来那种感情还能让人产生飞蛾扑火,无所畏惧的勇气。

      我对她的转变,格外的忧心,一如她的乳母宛娘,甚至遗忘了即将到来的十年尘劫。

      就这样,过了几日,一天黄昏,才用了晚饭后不久,宛娘收拾了一番,便带着丫鬟离去,只留了翩儿一人在房,房内烛火孤独的摇曳着,将她孤单的身影拉映在鲛纱窗上。

      不一会,黑云压来,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伴随着狂风呼啸而来,倾盆而泻。

      雨水辟哩叭啦的冲刷着青石板路,劈头盖脸打的我生疼,霎时残叶落了满地,我的枝桠被狂风吹的东摇西摆,狼狈不堪,莫非是尘劫已至。

      一阵强风似吹熄了房内的烛火,陷入一片黑暗,很快我隐约听见一阵急促的下楼声,尽管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但依然能分辨出那抹执伞的娇俏身影,正是我相伴多年的小主人。

      你要去哪,危险,我心急如焚,一边抵挡着风雨,一边拼尽全力向她呼喊,可她的背影仍一点点的消失在无边的风雨中。

      就在这时,无数道闪电骤然劈下,划破天地,剧光一闪,一道特别刺目的闪电紧跟着一声惊雷,竟直直向我当头劈下。

      一刹那,我仿佛置身在炼炉中,无情的烈炎灼烧着我的躯体,仿佛要被焚化成灰了一般,锥痛一阵强过一阵。

      救我,卿哥儿,我仰天发出一声惨呼,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什么在轻抚我的背脊,细密冰凉,减轻了些许痛楚,意识逐渐回到体内,我艰难的睁开沉重的眼眸,天色已近拂晓,露出惨淡的光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

      半晌,正想舒展下腰肢,猛的被眼前水汪赫然倒映出的模样完全惊愣住了。

      不,我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颤巍巍的抬起皓白如玉的手臂,没有了虬枝绿叶,也没有了巍巍树干,只有湿漉漉的长发粘贴着赤裸,玲珑有致的修长身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绣楼,大脑一片混沌,当我茫然的回过神,已然置身于翩儿的房间。

      这里的一切陌生却又熟悉,我情不自禁的走到床前,伸手抚过淡粉缀金的纱帘,柔滑的就像露珠拂过叶子的感觉,弯腰抚过织缎丝被,隐隐能嗅到翩儿残留的发香。

      离床不远处放着一栏屏风,屏风上的梅花点点朱红,煞是醒目,屏风旁摆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绣架,绣架上摆放着针线盒,五彩的锦丝线下,隐约可见一幅未完工的鸳鸯戏水图。

      翩儿,翩儿呢,我向房内张望了一圈,没有寻到她的身影,只有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那个曾带给我无限快乐与美好的气息萦绕在我的周围。

      忽然,我听见楼下响起宛娘的声音,心一慌,暗叫不好,慌慌张张的赤着足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正当我想躲到屏风后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啊!”

      我被叫声震住,手足无措的咬着嘴唇,想了想,缓缓的,一点点的转过了身。

      宛娘与小丫鬟俩人一脸震惊之色,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了半晌,迅即宛娘扑了上来,一把搂住我,焦急担忧道:“啊,小姐,你,你为何不穿衣裳,还有你的头发怎么全湿了啊?”

      她,她叫我什么,我僵直着身体,吃惊的张着嘴,我怎么可能是她的小姐,我要告诉她,我不是她的小姐,我只是一个樟树精,一个刚化做人形的樟树精,翩儿,对,我得让她们去找翩儿。

      “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说不出话来,我心一急,一把推开她,指指自己,又指指窗外,拼命向她摆着手。

      宛娘困惑不解的看着我,柔和的目光变的凄凉而又悲伤,她怜爱的拉过我的手,马上发出一声惊呼:“哎呀,小姐,你的手好冰。”回头对着没回过神的丫鬟吩咐道:“还杵着做什么,快给小姐拿衣裳啊。”

      丫鬟忙应了声,直奔衣橱去取衣裳了,我急的直跺脚,推开她,就向门外冲去。

      宛娘眼疾手快的死死抱住我,惊呼道:“小姐,你这样子是要去哪啊?!”

      丫鬟见状,急急拿了件长袍,和宛娘一起紧紧包裹住我。

      宛娘的一只手臂圈着我的肩膀,一手轻抚着我的长发,在我耳边吐气如兰,不住的安抚道:“小姐,别怕,别怕,宛娘在这,别怕。”

      她的身上有着很好闻的味道,像青草的清馨芬芳,她的嗓音是那么温暖祥和,像微风般令人安心,我慢慢合上了沉重的眼眸,迷糊间我隐约听到她的声音:“去请老爷,还有顺便去请大夫过来一趟。”

      待我悠悠醒转,一扭头,隔着重重纱帘,影影绰绰看到三两个身影在晃动,我转动着眼珠,向下望去,但见手腕间缠绕着一条红色的丝线。

      “韩大夫,我家小姐怎么样?”是宛娘的声音,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焦灼。

      “唉”苍老的声音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其中的蕴意,令房内的空气都粘滞仿佛凝固了一般。

      静默了片刻,他缓缓出声道:“小姐她心气虚耗,阴阳不和,是以气血逆行于脏腑经络。”忽然他顿了顿,倒抽一口气道:“咝,怪了,真是怪了。”

      宛娘声音颤抖的问道:“大夫,怎么了?小姐她。”停在半截,不敢再问下去。

      “呃,唉,”他欲言又止,犹豫了下,道:“许是我老迈糊涂了,无事,无事,莫慌,待我先开几味药,给你家小姐服用,但最重要的是,要让她心境开朗,排出滞在心口的郁气,自能不药而愈。”

      “啊,是这样啊,多谢了,叶儿,你随大夫去取药,大夫,请。”

      我看到他们的身影离去,屏息凝听到他们下楼的声响,三两下解开红线,撩起纱帘,赤足踩踏在冰冷的地板上。

      已经被弄干的长发柔顺的垂荡至腰侧,素白的贴身内衫,质料细腻而柔软,我一侧头,正对上妆台上的一面铜镜,略微迟疑了下,缓缓走上前。

      澄明的黄铜镜里现出一张稍显苍白却无损于惊心动魄美丽的脸,好似青莲浮水,发如墨,眸似星,唇若樱,是我熟悉的那张容颜,只是那一双笼烟锁雾的眉眼闪烁着惊恐。

      我是谁,是樟树精,还是,是翩儿,不,我踉跄着往后连退了两步,牙关和身体都不可遏制的抖动起来,如寒风中枝头上的瑟瑟枯叶,摇摇欲坠。

      变成人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吗,但为何,会这般害怕惊慌,是的,我想知道的是,谁能告诉我,我为何会变成翩儿的模样,我颤抖着手,情不自禁抚上自己的冰冷脸庞,手指自上而下,慢慢描摹着光洁的额头,细长的眉毛,再划过浓密的睫毛,沿着颧骨,顺着面部的弧线下滑,骤然停在了唇角。

      “翩儿。”那一声呼唤仿佛从遥远的彼方传来,如一道惊雷,将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尘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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