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锦年》早春

19、第十九章

　　尽管姜心湄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乳母肖氏的时候还是大大的吃惊了一下。记忆中的肖氏，脸圆圆的，就像白面馒头一般，笑起来十分和善，也十分的爱干净，说话十分妙俏可爱，又是大小姐的乳母，在姜家不知要被多少人捧着。

　　而现在，她那干瘪的脸如同被风干的苹果，皱皱巴巴的挂在脸上，双眼浑浊而没有焦距，衣服又脏又破，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毫无生气的躺在一堆破麦秸杆子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让人做呕的味道。

　　听到有人过来，躺着的人“哗啦”一声从麦杆堆上坐了起来，深陷的双眼瞪了姜心湄半晌，抽泣道：“大小姐，真的是你？老奴不是在做梦吧？”

　　“肖奶奶，大小姐时间有限，你若有什么话，赶紧说吧。”秋菊说道。

　　肖氏听秋菊这么一说，忙用袖口在脸上抹了一把，似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却带着一股决然之意，一字一顿的盯着姜心湄，道：“您要当心太太，她并不是您的生母。”

　　怎么可能不是生母？

　　肖氏真是老糊涂了！

　　别的不说，单她跟母亲的长相就有三分相似。

　　可面对垂危的肖氏，姜心湄并没有问出心中的疑问，毕竟，在没发生那件事之前，肖氏对自己是真心的好，比母亲还好。

　　如今她这个样子，姜心湄肯定不会反驳她，就算是让她安心吧。

　　“那位一直想让你嫁到崔家，如今不能得偿如愿，只怕会对你不利，你一定要当心。”

　　姜心湄呆住了。

　　难怪彩红会如此对她。

　　难怪肖氏一直反对她心悦崔怀胜。

　　“休得在小姐面前胡言乱语！万事都要讲证据。”秋菊瞪了肖氏一眼，“若不是看你病得可怜，才帮你传话，没想到小姐一到，你就开始胡言乱语。别的事也算了，这种事怎么能乱说？”

　　肖氏小心打量了姜心湄的脸色，见她盯着自己，忙道，“大小姐的生母眉心里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当初生你的时候，老奴就在旁边。”

　　姜心湄默然。

　　她今年十五，自幼又在母亲跟前长大，闭着眼睛也清楚母亲的眉心并无什么黑痣。

　　“听说太太有一个双生的妹妹，长得一模一样，以前经常来姜家，后来不知为什么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肖氏小心的说道中，“老爷书房有太太的画像，那张像的眉心有那颗黑痣。”

　　后面这半句，却说得斩钉截铁。

　　书房里那张画像，姜心湄昨晚却是看到过的。

　　当时她就站在画像面前，因祖父和父亲谈的是自己的婚事，做为女儿家总是有些害羞的，没办法只好到处乱瞄。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发现自己面前有一副母亲的画像。

　　那副画像哪里都好，就是神韵和刘氏不太一样。但姜心湄并没有往别的地方想，直到快离开的时候，她才发现画像左边的眉毛里，有一颗痣。

　　至于为什么多了一颗黑痣，她还曾以认为是墨水滴到了上面。

　　是真是假，回去一看便知，乳母根本骗不了自己。

　　怀疑如一颗种子，在姜心湄心里生根，发芽。

　　以前没往那方面想，还不觉得刘氏那样有什么问题，如今被肖氏一点破，很多想不通的事都有了答案。

　　“太太对我有恩，我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太太的事？我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陷害自己奶大的主子小姐，老奴是被冤枉的啊！柱哥儿再怎么异想天开，也不敢打小姐的主意啊，柱哥当时是被人下了药。”肖氏想到儿子，又难受起来，她唯一的儿子啊，就这样没了。

　　“柱哥儿好着呢，小姐当晚就把他送到了医馆，如今好着呢。”秋菊忙开口道。

　　小姐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然她也不敢冒险提起肖氏。

　　姜心湄当日不是没有怀疑过乳母的儿子是被人陷害的，事后也暗自查过，虽然也查到不少疑点，可也不能完全证明他就是清白的，再想到乳母和母亲的针锋相对，不得己只好托了五哥看顾他。至于乳母，她、只有装着恨极了她，不理不问，以为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没想到乳母还是被逼到了大兴田庄。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

　　姜心湄本是果敢的女子，这么决定之后，马上吩咐秋菊道：“把妈妈扶上马车，咱们走。”

　　秋菊道：“这样回去，只怕……”肖奶奶会送命在姜家。

　　“你把人送去十三香。”姜心湄吩咐秋菊道，“拿着这个，钟掌柜自会帮忙。”

　　在她看来，送到那儿比带回姜家要合适的多，刘氏手再长，只怕短时间之内还伸不过去。

　　趁着秋菊送人的当儿，姜心湄去八宝斋买了刘氏最喜欢吃的水晶梅花包，亲自送到了刘氏住的荣香院。

　　她想亲眼确认一下，刘氏的眉心到底有没有黑痣。

　　彩红帮她挑的帘子，躬身请她进去，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声“恭喜”。

　　姜心湄在瞥见彩红脸上那清晰可见的指印的时候，忍不住眼皮跳了跳，她这副尊容还往自己身边凑，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

　　“本小姐这几天出嫁遇劫，躲到铺子里还有狗跟着，真不知还有什么可恭喜的，你是在说反话吧？”她板脸道。

　　“掌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不要老说些惹大小姐生气的话！我通共这么一个闺女，难不成她还要看一个丫鬟的脸色？”刘氏说道。

　　若是以前，姜心湄定会觉得母亲是宠爱自己的缘故，才对自己的贴身丫鬟这么严厉。

　　不过现在她多长了个心眼，特意往屋里瞄了一圈，在看到一个穿红着绿的妇人正恨恨的望着自己的时候，才收回了目光。

　　规规矩矩的给刘氏行了福礼，双手将买来的糕点奉到了她面前，笑眯眯的望着刘氏，道：“母亲，这是您最喜欢吃的水晶梅花糕，女儿正巧出去，就帮你带了一份回来。”

　　刘氏还未开口，那穿红带绿的妇人石氏已经先笑了起来，“哟，这就是府上的大小姐吧，真是好命，才被崔家休弃，就被皇上指给了我们家子一。”

　　说着便用挑剔的目光将姜心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才半带嫌弃的说道：“我们家子一，好多人给说亲都没同意，偏被皇上指了贵府上的大小姐，要说这也是极好的缘份，不过，我们子一可是头婚，大小姐是二婚嫁过去，到时候陪嫁太少可说不过去，何况府上这么有钱。”

　　说话间，石氏的眼睛已经朝着屋里的摆设物件望了过去，只觉得金光闪闪，十分耀眼。

　　刘氏饶有兴趣的朝姜心湄望了过去。

　　让你不听我的话！

　　哼，后悔也没有用了！

　　姜心湄根本就像没听到那妇人的话一般，只管低了头捧着食盒站在那里。

　　她的心底一片冰凉。

　　母亲的眉心果然没有黑痣。

　　乳母的话难道是真的？

　　姜心湄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身世上，哪注意石氏说了些什么。

　　若是以前，她定会觉得母亲是在关心她，现在才觉得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要真为她着想，在她没进门之前就应该拦着不让她进来，如今一个粗鄙的婆子都可以指着鼻子说三道四，让她没脸。

　　刘氏恨得牙痒痒的。

　　姜心湄再惹她厌烦，在外人的眼中仍是她的女儿。

　　她马上看了彩霞一眼，却笑着对姜心湄道：“难为你出去玩还想着娘。只管让丫鬟送过来算了，怎么还亲自过来。快些回去歇着罢。”

　　姜心湄笑看着彩霞上前接了食盒，猛然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转身对刘氏道：“偏生冬桂不在了，春桃和夏柳又都躺在了床上，母亲就再赏我个人用用罢。”

　　刘氏这才注意到姜心湄身边竟然没人跟着。

　　“秋菊呢？这丫头跑哪去了？”刘氏问道。

　　“十三香才开张，女儿之前又没经手过这些，有些担心，就让她过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事好及时应对。只是女儿一向愚笨，身边没有人提点肯定不成，要不，就把彩霞姐姐先过去帮我几天，顺便帮着带下小丫头们吧。”

　　石氏听得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姜家这大小姐，年纪轻轻手里就有了铺子，估计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主，圣人这婚真是赐得太好了。

　　刘氏对姜心湄的提议却是心动不已。她正愁彩红捅出的漏子不好收拾，现在姜心湄从自己这边要人过去，不是刚好可以监视着那边？

　　姜心湄却盘算着，把刘氏身边得力的人弄过去，找到和自己身世相关的蛛丝马迹。

　　“你呀，要谁不好，偏要彩霞。我这屋里的事都是她管着，她走了我这里岂不是要乱起来。”刘氏笑的十分慈爱，“要不把彩叶和彩丝给你？”

　　一副商量的样子。

　　“也行，反正母亲房里的丫头，个个都是美人，何况是一个换俩，我还是赚了。”她早料定了刘氏不可能会给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