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锦年》早春

18、第十八章

　　“要不是您让人去接我，只怕……”秋菊不敢再想下去。

　　“你的卖身契祖父早烧了，官府那边也早打过招呼，你还是回家去吧。”姜心湄说道。当时年纪小，经不住她苦苦哀求就答应留下她，没想到差点害了她。

　　秋菊才止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人也跪了下来，“小姐，我死也不回去。”

　　哪有人天生喜欢当奴才的？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记得祖父当时还是给了点小钱的。

　　“奴婢的祖父没曾开姜家之前，是万花楼地下赌场的大管事，我们离开姜家的时候老太爷又给了一大笔钱，原本这笔钱可以让我们一家三代逍遥快活几辈子的，可惜祖父一离开姜家就抄起了老本行，把老太爷给的那笔钱全做了本钱，当天就被人砸了场子，钱也抢了个精光。母亲看着不对，才让我一定要好好跟着小姐。还好是跟着小姐，不然早被祖父卖掉了。”秋菊说道。

　　她那语气，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见家人真的是让她寒心透了。

　　看开了，反而不太在意了。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姜心湄说道。

　　秋菊极喜而泣。

　　走的时候姜心湄下落不明，一到庄子上那些粗鄙的妇人就开始像打量牲口那样打量、议论她。

　　“脸尖、腰细、盆骨窄，做小还差不多。”

　　“泥巴腿子娶一个都养不活，还养小的！”

　　“弄回去养几个月，然后卖到回春坊去，肯定能赚上一笔。”

　　“细皮嫩肉的，哪像个能做事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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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更不堪的，几乎要把人逼疯了。

　　没想到她又回来了。

　　还能继续跟着小姐。

　　真好。

　　“哎，好端端的姑娘，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罪！”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却变得嘈杂起来，兼带着女人的尖叫声。

　　秋菊忙出去看了一下，然后回道：“是春桃和夏柳被人抬进来了。”

　　姜心湄就走了出去。

　　春桃和夏柳看到她出来，心里暗自得意。

　　从此，她们就是替小姐受过苦的人了，小姐又亲迎了出来，以后小姐屋里的事，还不是自己二人说了算

　　这么一想，二人呻。吟的声音就更大了。

　　“她们还有力气喊这么大声，想来并不碍事，抬进去歇着吧。你们几个就别走了，留下来伺侯吧。母亲那里，我会去说明的。”姜心湄说道。

　　二人大急，就是伺侯，也轮不到这几个肮脏婆子啊，那么多二等三等的小丫鬟们都闲得没事做，就不能劳累一下吗？

　　“你去母亲那儿看看，给咱们这边的丫鬟什么时候到？”姜心湄对秋菊说道。

　　秋菊忙应了“是”，人却站着不肯走。

　　难道秋菊也变得像夏柳他们一样了吗？

　　“还有事吗？”姜心湄不悦地问道。

　　“小姐，我在大兴田庄碰到了肖奶奶……”秋菊觑着姜心湄的脸色说道。

　　“自己掌嘴！”姜心湄板脸道。

　　秋菊欲言又止，手却照着自己的嘴抽了上去。

　　“小姐的事，你个做奴婢的也敢多嘴，连自己的本份都做不到，还做什么大丫头！”有人探头说道。

　　秋菊看见来人，下手更重了。

　　不几下脸就肿了起来，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彩红姐姐来了，你们怎么也不知道通传一声！”姜心湄这下是真的火了。

　　她这几年，最不想听人说的就是“肖奶奶”，但并不代表想把秋菊罚得这么重，犹其眼前的人又是彩红，不由心里就不悦了三分。

　　彩红笑起来，“哟，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让她们通传的。”

　　“这些个奴才，越来越没规矩了，今天姐姐来了躲懒不通传，若是明天有贵人来了不通传可怎么好？”姜心湄十分为难的说道，“为了让你们长记性，每人罚一个月的月例吧。”

　　彩红笑道：“大小姐，奴才这会儿就是来替太太发月例的，这些个小丫头月例本身就不多，都是些等米下锅的主，不让她们发钱，比要了她们的命还狠呢。”

　　“那就把月钱发给她们，把人交给彩红姐姐带走吧。”姜心湄说道。

　　“奴才只是来替太太发月例，带走她们做什么？”彩红听到月钱仍旧发给她们，原以为自己的面子够大，哪想姜心湄接下来却是让她把人带走，不由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一点点小事她们就做不好，还嫌弃月钱少，这样的人留着做什么？听说彩红姐姐最是会调教小丫头的，不如带回去帮我调教调教。”姜心湄说道。

　　彩红闹了个大红脸，这才后知后觉的回味过来，姜心湄是在明枪暗棒含沙射影的发作她。

　　姜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脑子了？喜怒向来不是都在脸上的么？不是太太说什么，她就应什么的吗？

　　或许，是因为最近受的刺激太多？

　　彩红不敢再在绮霞阁多呆，将手中的袋子一股脑递给姜心湄，“月例都在这里。”

　　姜心湄端起茶钟慢悠悠的抿了一口。

　　秋菊过来，照着彩红的嘴就是一耳刮子，打完还质问她，“不要仗着自己是太太房里的丫头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连大小姐都想指使着去干活了！竟然敢指使着大小姐帮你发月钱？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彩红自忖是刘氏面前的第一红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反应过来，马上就朝秋菊扑了过去。

　　秋菊轻轻一闪，侧身躲过，却把脚给伸了出去。

　　彩红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难道你觉得小姐不配教训你？”秋菊又说道。

　　“小姐教训我，关你什么事？”彩红顾不得爬起来，先反驳秋菊道。

　　“小姐教训你，自己要我们这些下人帮忙。你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在太太房里做一等丫鬟？”秋菊问道。

　　彩红这才正视起秋菊来。

　　这个贱婢平时一声不吭的，没想到一开口就让她吃了这么个暗亏，偏偏还发作不出来！

　　罢了，先记着罢，只要太太肯为她撑腰，还怕讨不回来？

　　这么一想，彩红就势在地上跪了，“谢谢大小姐教诲。”

　　姜心湄根本不理她，倒是亲自掂了盒药膏，递给秋菊，“先抹了。你这次回来，真让我刮目相看。”

　　“奴婢早看不惯了。”秋菊说道，“本以为她是个厉害的，没想到这么蠢。”

　　“是啊，没想到秋菊这么厉害。”

　　秋菊笑笑。

　　姜心湄也笑，内心十分感叹。

　　若是以前，她定会把彩红的话听进去，秋菊还不是看她这个做主子的意思。

　　彩红见她们居然当自己不存在，这么讨论起她来了，恨不得想爬起来给秋菊几脚，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没行动，悄悄的自己退了出去。

　　秋菊忙掩了门，然后又硬着头皮道：“小姐，肖奶奶已经不行了，她想见您最后一面。”

　　姜心湄冷笑：“死了不是正好？倒免得再祸害旁人。她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可能会不行了？不是回乡下养老了吗？怎么可能会在大兴田庄？”

　　秋菊没有回答姜心湄的问题，而是迟疑的开口道：“她现在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不过是拖着一口气罢了，说有很重要事要跟您说，要不死不暝目。说这件跟您的身世有关，要背着太太那边的人，如果他们知道她就见不到您了。”

　　姜心湄露出憎恶的表情：“看在她奶了我一场的份上，就去看看罢。”

　　秋菊忙开了门，吩咐外面道：“小姐想出去散散心，先把车给准备好。”

　　姜心湄望着秋菊的背影陷入沉思。

　　若不是她脸还肿得老高，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我去看乳母，你高兴个什么劲？

　　秋菊对她的忠心是无可置疑的。

　　难道这丫头用的是苦肉计？

　　与其说她想去看乳母，倒不如说是不想让秋菊失望。

　　秋菊是她手里唯一的可用之人，若不涉及原则问题，姜心湄不忍让她失望。

　　至于乳母肖氏，从她连同她的儿子一起算计自己那一刻起，她就跟他们形同陌路了。

　　就算是这样，姜心湄仍旧给了他们一笔钱，让肖氏可以养老，让她的儿子于成龙可以做点小本生意养家糊口。

　　他们怎么会沦落到大兴田庄？

　　大兴田庄，是姜老太爷姜荣轩早年间为了让姜氏一族的穷人有口饭吃特意购置的田地，请了专门的人打理，不想没几年就发生了水涝，致使许多人无家可归，老太爷又在此处建立了房舍，给族人居住。后来姜荣轩成了大周的首富，族人皆有了差事，离开了田庄。姜老太爷现在有了钱，就琢磨着想要刷新一下名声，于是很大方的让无家可归的人都可以来此处借住。

　　姜心湄想过很多种可能，独没想到乳母会沦落到大兴田庄去“安度晚年”。

　　靠田庄生存的人，心里十分感激姜家的恩惠。在那些人眼中，被姜家赶出来的下人，肯定是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这样的人就是他们仇人！

　　肖氏到了大兴田庄，还有活路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