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竹溪有风

4、第 4 章

　　贺成谦走得悄无声息，钟樱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他就已经没了踪影。

　　许岚若无其事地笑：“你起来了，今天我约了老师，替你培训骑术。”

　　“替我培训骑术？是不是太……”许岚摇头，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学校里的副课，你不能总是倒数。”

　　对钟樱眨一眨眼，许岚说：“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

　　骑术老师居然是容先生。换了骑装，容先生更显英俊挺拔。

　　他凝视过来的两人，目光更多落在许岚背后的钟樱身上。她穿了红白黑三色相撞的骑装，亭亭玉立，英姿飒爽。

　　他扶着钟樱上马，手指碰到她的小腿，温度传过来，仿佛被烫到。

　　钟樱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她的身体一直都僵硬着，骑在马背上仿佛石块一般动弹不得。骑了一天，不过堪堪能够坐在马背上小跑而不立刻就跌落下去。

　　容先生抹去额头的汗，感觉到了为难。

　　“原来钟樱你也有不擅长的东西。”许岚推着轮椅过来，笑眯眯地说，“不过，能骑在马背上就可以了。”她低下头，脆弱忽然蔓延，“我这副样子，连坐都坐不上去。”

　　容先生连忙道：“骑马是野蛮人的事，小姐不需要会骑马。”

　　许岚扑哧一笑，眼波流转：“容先生不愧是父亲身边的人。”她凝视高大健壮的马匹，手指按在马腿上，又松开：“如果我有钟樱你那么好的身体，就好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钟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个中脆弱直直流露，钟樱被击中心脏。

　　“许先生和许大哥都在帮小姐你找法子，将来一定能的。”

　　许岚直直地看她，她是真诚的。真奇怪，这样一个在那种环境下长出来的人，居然也能有这样的真诚。

　　许岚推动轮椅：“回去吧。”

　　钟樱连忙上前。

　　回到房间洗澡换衣，才发现大腿内侧已经被磨破。从浴室出来，有人敲门，容先生送了药膏过来：“初学者都容易磨破腿，钟小姐擦些药膏，会好得快一些。”

　　钟樱诚挚谢过。

　　“钟小姐，小姐心里面苦。有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容先生的话让钟樱心中羡慕。看，不管许岚的身体如何，她身边总是会有人那么在乎她。

　　“我明白，”钟樱说，“谢谢容先生提醒。”

　　去上课的时候，腿上的伤依旧没有好，钟樱走得一瘸一拐。

　　开学的时候找了她说话的少女谢思蓉问：“你在许家发生了什么，怎么受了伤？”她与钟樱已经成为好友，却依旧与许岚不好。

　　“骑术课。”钟樱说，“并没有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你的底子确实差，总要补一补才好。”谢思蓉总是如此心直口快，就算揭了钟樱的短，也让她无话可说。

　　钟樱不想说这个，说：“你生日我不能去了。”谢思蓉错愕，随后若无其事笑：“也是，你是许岚的跟班。许岚不让你出门，你确实来不了。”她耸耸肩，说：“有些可惜，我还想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钟樱笑一笑：“没错，我是她的跟班。跟班总要跟着人去才好。”

　　结果许岚自己说起，她要去谢思蓉的生日宴。

　　大约是看见了钟樱的错愕，许岚举起手中的请帖：“许家和谢家也有些往来，我总是要去一趟的。”钟樱方才放下心来。

　　谢思蓉听说这件事，睁大了眼不可思议。

　　“她平日里从来不出现，就算请帖下了她也不会来。这次真是奇怪。”随后她又笑：“也许是为了成全你。”

　　钟樱骇笑，怎么会，许家小姐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成全自己这样一个跟班。

　　许哲鸣听说这件事，特意选了一日回来，问妹妹：“为什么要去？你平时从来不去的。”

　　许岚说：“也许是因为钟樱想去。”回头看到许哲鸣扭曲的脸，她大笑，笑声分外张扬：“你居然信了。当然是因为我自己想去。”

　　她平静下来：“我毕竟是许家的女儿，总要让别人认识认识才好。”

　　许哲鸣凝视她良久，微微一笑：“也好。”

　　他送了衣服给许岚和钟樱。许岚的是裤装，衬衣显出几分男性气质，绸花又让气质变得柔和。钟樱的是裙装，鹅黄色的连衣裙衬托出少女的肤色。

　　两个人站在那里，许岚凝视镜中钟樱的身体：“真好，真漂亮。”她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腿上，轮椅下面的腿扭曲变形，藏在空荡荡的裤腿中。

　　她露出微笑：“这样穿非常漂亮，我让人给你化妆。”

　　谢思蓉看到钟樱与许岚一同前来，大大方方地迎上来。她对着许岚似笑非笑：“许小姐光临，蓬荜生辉。”

　　许岚只是微笑：“希望没有打扰你。”谢思蓉说：“怎么会，连请帖都发了，怎么会打扰。”

　　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若有似无地噼啪作响。

　　钟樱对谢思蓉歉意地笑笑，送上生日礼物，推着许岚离开。许岚叹一口气：“看起来，我确实很不讨人喜欢。”

　　“怎么会。只是许小姐你平时与她们打交道少，所以她们都不了解你。”钟樱笨拙地安慰她，许岚扭头看着她笑。

　　有很多人来与许岚打招呼，都是年岁稍长，身边带着一个与许岚年岁相当的男孩，风度翩翩地出现。许岚一一笑对，钟樱察觉到有人的目光，一遍一遍地扫过自己。

　　她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脸。

　　许岚让钟樱推了自己去卫生间，钟樱将她抱起，替她脱下裤子的时候，许岚忽然问：“我的腿是不是很难看。”

　　许岚是天生的脚掌外翻，腿上的肌肉都被扭曲，就算有人天天按摩，依旧干枯瘦削，仿佛一根柴火棒。许家看过许多医生，动过侥幸手术，终究无法挽回。
　　钟樱差一点抱不住她。“曾经有过，”最后她实话实说，“后来，觉得其实不难看。”

　　许岚微微地笑，不再回答。

　　钟樱出了一身汗，将许岚抱回轮椅上。回到宴会上，她看到了贺成谦。看到许岚的那一瞬间，贺成谦立刻就露出笑脸，大步走过来。场中众多少女的目光如影随形，一步步看着他走到许岚身边：“我特意到这里来，没有看到你。原来是出去了。”

　　在众多失望的目光中，许岚伸出手让他握住，说：“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答应了宴会，我怕你受欺负，所以过来了。”贺成谦对钟樱点点头，“你去玩吧，我守着阿岚就好。”

　　他的眼神明亮，钟樱情不自禁地相信。但是她还记得低头看一看许岚。

　　许岚迟疑了许久，对钟樱点头：“你去吧，让我与成谦聊聊天。”她对钟樱露出温柔的笑：“你玩得开心些。”

　　钟樱察觉她的抗拒，不得不推开。

　　她站到了谢思蓉身边。就算是寿星，谢思蓉也透了空躲在阳台上与钟樱聊天。

　　“贺成谦那张脸确实受欢迎，”谢思蓉说，“他的性格也是。所以很多人不喜欢许岚。”

　　钟樱不敢说是非，只能微笑。

　　“不过，只要许岚有钱，贺成谦总会留在她身边，做那个逗笑她的人。”

　　钟樱却觉得，她也是在说自己，情不自禁说出来：“其实我也是这样。”她第一次对谢思蓉说出自己的家事，心底一阵阵地酸，“我不知道，离开许家，我还能去哪里。”

　　谢思蓉仿佛第一次看见她一般打量她。

　　“你会长大，”她说，“那时候，就能自食其力。”她点一点钟樱的胸口，“你学到的东西永远不会离开你，它们会是你生存的能力。”

　　钟樱呆呆地凝视谢思蓉的脸。“再不济，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如果你现在就被赶出许家，我资助你读大学。”

　　钟樱回过了神，心中充满对谢思蓉的感激。可是，更多的话却说不出来。

　　“打起精神来，”谢思蓉说，“总是能活下去的。”

　　可是，如果活成钟巧巧那样，对着不是自己老公的男人谄笑，扭出妖娆身姿，只为了让对方帮自己付钱，钟樱觉得，自己宁愿去死。

　　她想，真奇怪，难道自己不是钟巧巧的女儿吗？明明被她那样养大，为什么还有这样的执拗。她在阳台呆立许久，才回到宴会上去找许岚。

　　许岚与贺成谦在角落里细细低语。他蹲在那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指，头靠在她的膝盖上。会场上有一半的少女都注视着那个角落。

　　那个角落，那样两个人，仿佛在发光。钟樱凝视好一阵，才走上前去，为许岚送上一杯橙汁。贺成谦对她展颜一笑，明媚得仿佛阳光忽然出现在眼前：“谢谢你。”

　　他的视线却淡漠地从她身上扫过，回到许岚身上。钟樱感受到被忽视的痛楚，脸上却依旧带着笑。贺成谦的现在，焉知不是她的明日。

　　想到自己说不定有一日会变成贺成谦这样，留在许岚身边似乎完全失去自我，钟樱禁不住打颤。不不不，她不想变成这样。

　　她想要拥有，只依靠自己就能活下去的能力。

　　好忧伤，点击的人都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