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竹溪有风

3、第 3 章

　　许先生和许夫人都不算温和。也许是因为久居上位，许先生周身的气息，比许哲鸣都要凌厉许多。许夫人对着钟樱，笑脸背后，有着对待贺成谦一般的漫不经心。

　　钟樱偏偏不能离开许岚半步。

　　大约是父母在侧，就连许岚都活泼许多，又不同于面对贺成谦的活泼。

　　就连许哲鸣，在许先生和许夫人在的时候，在家的时间也多了许多。

　　他们回来的那天晚上，许夫人找了钟樱说话。

　　那是在许先生的书房，三面的墙壁上，满满的都是书，一架樱桃色的梯子停在书桌左侧，随时都有人坐上去找书的模样。

　　钟樱刚刚走进这个房间，就决定喜欢。

　　许夫人比钟樱想象得更加和颜悦色，钟樱不自觉卸下心防。

　　“小岚选了你，我与外子都有些惊讶。你略微瘦弱了一些，在学校怕是没法好好照顾小岚。只是小岚喜欢，我们也只能随她去。”

　　钟樱抬起头，许夫人的笑容分毫不变。

　　“结果你倒是做得不错。”许夫人说，钟樱心中舒一口气。

　　至少不会被赶出门去，回到当初的日子中去。她永远都记得，在学校里有人大声地问自己，你妈妈到底有几个男朋友。恶意的视线落在背上，仿佛化作尖刺刺进来。

　　她笑了一笑：“许小姐对我很好。”

　　“只是有些事，还是要与你说一说。你已经见过小贺，他是个讨人喜欢的。”许夫人说，“你还年轻，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是吗？”

　　她俯身，胸口的蓝宝石坠子在钟樱面前晃动，闪耀的光芒刺入眼中，痛痛痛。

　　钟樱说是，她怎么不明白。

　　“那就好，我喜欢聪明孩子。希望你当真如此，不要学了之前那两个。”许夫人打发她出门，钟樱觉得就连脚步都不属于自己。

　　书房的门在背后关上，她站在原地，迈不动脚步。

　　许哲鸣站在远方，轻轻地叫一声她的名字：“妈是为了你好。”

　　当初在学校曾经感受到的那种屈辱感又冒了出来，钟樱站在原地不出声。许哲鸣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手指拼命地想要抬起来，摸一摸她的头发。

　　也许能让她心安。

　　“小岚她，并不是性子特别好的人。”

　　彼时钟樱以为他在编排自己的妹妹，于是只是低头，沉默无语。许哲鸣凝视她的身影，明白她是不高兴听到这样的话。

　　气恼过后，他狼狈离开。自己居然会因为她不肯听自己的话而生气……她的影响力已经太大。

　　许先生与许夫人在家中只留了两天，就已经急匆匆离开。一个去了巴黎，一个去了纽约。

　　贺成谦也在两天后离开，许岚眼中的光黯淡了下来。

　　钟樱觉得微微地心疼。父母不在身边，能让自己大笑的人却只是因为父母出现而出现，许岚的日子，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如意。

　　她没有看到许岚的朋友，更觉出许岚的孤单。

　　开学那一日，司机送了她与许岚一同去上学。许岚的表情越发紧绷，就连钟樱都能看出她的不安。

　　推着轮椅进入校园，钟樱听到一片窃窃私语。许岚并不受欢迎。

　　许岚去与老师说话的时候，钟樱守在门外。

　　“你好。”有人在旁边叫着她，“你是许岚的新跟班？”

　　钟樱扭过头，看到一个少女，眉目疏朗，眼神清明。这是一个第一眼，就能让人觉得，这是个很爽朗的人。

　　就算不喜欢跟班这个称呼，钟樱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词很好地描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不要太听许岚的话，”少女说，“她之前的两个跟班，许家对外说是她们犯了错，中间内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钟樱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不自觉皱起眉。

　　少女笑笑，看出她的心思：“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不过是怕你步了那两人的后尘。”她转身离开，半点不脱离带水。

　　“谢谢。”钟樱最后说，少女背对着她挥挥手，分外潇洒。

　　上课后，钟樱如饥似渴地吸取那些知识，对老师的讲解一点不敢放松。外面学校里的头名，到了这里却觉得，自己仿佛变得愚笨。

　　“你能这样想就好，总要学点东西，自己才能立身。”许岚说。

　　“谢谢你，许小姐。”钟樱唯一能做的，就是道谢。

　　许岚笑笑，在天台上看向远方的天空：“我乐意看到她人自强自立。”她的眸光中似乎坠落了星光：“我很看好你，你要加油。”

　　钟樱此后对她越发尽心。

　　期中考试的时候，钟樱的文化课居然压过许多人，拿到了第一。尽管其他课程依旧一塌糊涂，许岚依旧立刻就帮她办了小型宴会庆祝。

　　贺成谦与许哲鸣都从大学回来。

　　多日不见，贺成谦依旧阳光依旧。明明已经是十一月，他依旧穿一件白衬衣，解开两颗扣子，英俊脸庞含情双眸，永远仿佛只看到许岚。

　　他们两人在一旁窃窃私语，钟樱站在厅中，看到赶回来的许哲鸣。

　　他的眉眼之间仿佛有着说不出的倦色，疲惫仿佛伸入到骨子里一般，见到许岚，也只是斜倚在门扉上，对她露出微微笑脸。

　　看到钟樱，他的笑容就已经变淡，几乎要完全消失。

　　“你做得不错。”他说。钟樱看出他的违心，笑笑说声谢谢。

　　“许小姐帮我许多，我做得不值得什么。”许哲鸣却说：“至少你让她心情不错。旁人不会让她有心情来开宴会。”

　　钟樱几乎要愕然，许哲鸣这是在夸奖自己吗？

　　她凝视许哲鸣，在他脸上找不到太多情绪。“谢谢许大哥。”她不再低下头了。

　　许哲鸣却觉得，只是短短一个多月不见，这少女已经与过去不同。

　　他看过下面来的报告，不管是许岚还是钟樱的学校生涯，永远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许岚永远被孤立，而钟樱则承受来自他人的指指点点，恶意明目张胆。因为她是许岚的跟班，因为她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可是她做得出乎意料的好。不卑不亢，不怒不喜，在许岚面前永远不露出自己曾经受到的刁难。

　　许哲鸣几乎要敬佩她。

　　他的手指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抬起来触碰她的脸颊。他倒退一步，尴尬地轻咳：“这是事实，并不是夸奖你。”

　　钟樱只是笑笑。

　　她已经将自己的地位看得太过清楚，自己确实是如同那日的少女所说，不过是一个跟班。有幸混在有钱人的队伍当中，不代表自己真的就有钱了。

　　离开许家，她甚至连明天的生活费都没有。

　　许岚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钟樱看到贺成谦蹲在许岚的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双眼睛定然是深情地凝望许岚的眼眸，说出动人的话语，最后轻描淡写地提到，自己的家人最近又有什么不妥当。

　　钟樱已经熟悉这一套流程。越是如此，越是为许岚不值。

　　这样的一个贺成谦，如何配得上许岚。

　　夜里醒来，钟樱觉得背后一阵冰凉。在许家的日子轻松自在，却让她始终紧绷了弦不敢放松。这是她唯一的浮木，她如同溺水的人一样紧紧地抓住，不敢放手。

　　于是，难得睡好。

　　她走到阳台上去，准备透风，却问到淡淡的烟草味。不远处的阳台上，一点明灭红光，有人伫立在那里。

　　星夜的光芒之下，她看到贺成谦的脸。

　　贺成谦穿着背心，筋肉露在外面，好身材一览无余。看到钟樱，他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只是自顾自将烟放在手边，看着它渐渐燃尽，却没有吸。

　　钟樱想走，却怕太过刻意，尴尬站在阳台上，同样不去看他。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

　　尽管已是十一月，依旧有不知名的虫鸣轻声响起，远处的路灯照耀草地，晚秋的飞蛾依旧奋不顾身扑向灯光。

　　星空闪耀，光芒灿烂如许。

　　夜风带来花木的清香，钟樱忽然听到贺成谦的声音：“你也睡不着？”

　　他似乎并不需要钟樱的回答，仿佛自言自语：“也是，在这个家里，有谁睡得着。”

　　他抬眼看来，那双眼睛，差一点就让钟樱脱口而出。幸而及时醒来，钟樱只是轻轻说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

　　贺成谦似乎已经恢复过来，露齿一笑，依旧灿烂阳光。“阿岚不喜欢，我不会抽的。就是想闻一闻味道。”他说，“多站一站，等味道也消了，我就进去了。”

　　钟樱胡乱地点头，进入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心情格外纷乱。

　　在许岚面前仿佛不知人间忧愁的贺成谦，也有这样忧伤的时候。钟樱觉得，自己不该看到这一幕，再次动摇自己的心防。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终于睡去。

　　贺成谦在阳台上站立许久，仰头看着灿烂星空，想起之前所见的少女，长发垂落在身后，一双眼睛却比谁都沉静。

　　仿佛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少女。

　　这样的人，留在许岚身边，最终却依旧只有被毁掉的结局。他伸出手，凝视自己的手指。修长有力，肌肤的光泽仿佛玉石，这么美丽的手，可惜已经脏了。

　　偏偏自己还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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