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手迹》李心沫

6、鏡子裡的人影

　　她來到水池前打開一個鏽跡斑斑的水龍頭，水池前面是一面大鏡子。當她抬頭的時候，見鏡子裡映射出厠所的一個角落，修靈看到在最裡面一間厠所和牆的夾縫處，有一雙腿伸出來，身子被厠所的門擋著。好像是一雙男人的腿，穿著灰色的褲子，腳上是黑色的皮鞋。修靈心中一陣驚恐，她回過頭來，尋找鏡子中的那個圖像，由於好奇心驅使，她向厠所的深處走過去。她果然看到了那雙腿，從那個夾縫中伸出來，一動也不動，就好像是那個人已經死去了，那姿勢也像一個死人的姿勢，隨著修靈的漸漸移近，那個人似乎沒有絲毫的反應，還是紋絲不動。這時的修靈已經面色慘白，害怕到極點了。當她馬上就要走到那人的跟前，看清楚那人的上半身的時候，她突然轉身就跑，最後一刻，她還是無法戰勝恐懼，好奇心被狂風暴雨般的席卷而來的戰慄撕得粉碎，她只能落荒而逃。

　　她慌慌張張地出了女厠所。這時她聽到旁邊的男厠所裡傳出一聲很沈悶的撞擊牆壁的聲音。她更加緊張起來，就像一個致命的危險馬上就要降臨到她的身上。她嚇得趕緊加快了步子，直往教室的方向奔去，但是可怕的是，她發現她又走錯路了，這根本不是教室的方向，而是另外一個過道，這裡空無一人。恐懼感已經佔據了她所有的感官，她覺得自己快完了。她只能返回，又站在女厠所的門口，她必須重新走。這時她忽然看見自己的兩個學生正站在一個過道的口上，她於是松了一口氣，朝那兩個學生走過去。

　　“老師好。”其中一個學生很有禮貌的打招呼。修靈故作鎮定，勉強的笑笑，說：“每一次我都找不到教室，不知怎麼搞的。”

　　那兩個學生相視一笑說：“很好找呀，教室門正對厠所的門呀。”

　　修靈笑著說：“老師是個路盲。經常找不到家的。”

　　學生都笑了。

　　就像經歷了一場噩夢，她經常做這樣的夢——她想要找一個地方，但怎麼也找不到，每一條路都是錯誤的，她就像在迷宮裡轉圈，最後又會回到原處。

　　當她在學生身後看到人體教室的時候，她終於放鬆了。她坐下來稍微休息一下，緩解剛剛經歷的驚險一幕帶來的恐懼。那種內心經驗的恐懼感是無法言說的。她從來不在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脆弱的那一面，尤其是在學生面前。況且這種上厠所都會害怕的心理可能多見於兒童身上，作為已到中年的成人，還總是說自己害怕，那會顯得多麼矯情和造作。雖然這恐懼每天每夜困擾著她，但是她只能將它掩埋在心中，僅僅作為自己有心理缺陷的一個表現。但肯定不是甚麼大問題，可能僅僅是因為自己膽小的緣故，自己嚇唬自己。修靈經常以此來勸解自己。

　　可是剛才的一幕，實在是另她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在女厠所裡出現男人？他是死了麼？她對那個一直隱藏在角落裡的臉充滿了想象，並且越想越感到害怕。也許那只是幻覺，每當遇到這種奇怪的事情的時候，她都會對自己說——那很可能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但這想象也未免太真實了吧？那明明是真的，她親眼所見。

　　“女同學，剛才有去厠所的麼？”修靈想要驗證一下剛才所見的真實性，於是問。大部分女生都說去過了，而且還有剛回來的。

　　修靈逐個的觀察著同學們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難倒沒有人看到？只有我看到了？”修靈在心裡想。

　　“難倒又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開始她還想找兩個學生一同去厠所裡確認一下。但是現在她看到學生的表現馬上打消了念頭。

　　就把那恐懼的瞬間封存在記憶中吧，反正已經積蓄了那麼多了，不怕再多一個。

　　不知甚麼時候，模特已經坐到了床邊上。她若有所思的低著頭，手裡拿著手機，她在看手機上的甚麼東西。

　　課又開始了，繼續同一個姿勢。學生們接著畫下去。修靈沒再打開自己的繪畫本，她有點不敢打開來觀看那個無頭的女人體。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如此的膽小恐懼，卻專門喜歡畫這些令她毛骨悚然的東西，並且還能在這個繪畫的過程中找到一種樂趣。這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

　　後面的課她就一直在輔導學生。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都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三五成群的和修靈說再見，然後離開了教室。

　　最後教室裡就剩下修靈和模特。模特還在穿衣服，收拾自己的東西。修靈關閉了電燈以及空調，看了一眼模特，說：“那我先走了，你走的時候把教室的門帶上就可以了。”

　　“好的。”模特應答了一聲。

　　修靈轉身出了教室的門。這時只聽到後面有人在叫她。

　　“修老師——”

　　修靈回頭看去，是模特在叫她。“修老師，您的東西忘記帶了。”模特用手指了指修靈剛坐過的凳子，她發現自己的繪畫本居然放在凳子上。“阿”，修靈叫了一聲，怎麼居然這麼重要的東西，也會忘記。“謝謝，這個可不能丟。對我很重要。”說著，修靈趕緊從凳子上拿起自己的繪畫本放進手提袋裡。也許是一直沈浸在厠所裡的那一場虛驚中，自己的的思緒全部亂掉了，以至於連自己最珍視的繪畫本都差點丟了。這在往常是不可能發生的。修靈再次說了感謝的話，然後望了模特一眼問：“您下周還會來吧？”

　　“會來。我會坐三周模特。”模特看著修靈說。

　　“好，那下周見。”修靈微笑著道了別，教室裡更加昏暗了，修靈幾乎無法辨清模特的五官了。”

　　修靈匆匆的離開了，腳步越來越急，因為五點鐘以後，教學樓裡幾乎沒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