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手迹》李心沫

3、奇怪的眼神

　　教室裡光線很暗，窗簾都擋著，沒有開燈。整個教室被橫七竪八的畫架和椅子充滿。地上布滿了鉛筆灰以及廢紙屑。上午上課的學生放學以後，沒有打掃教室，每次來看到的幾乎都是相似的場景——凌亂不堪。透過這些畫架，靠近最裡面的牆前面是供模特用的床。借著昏暗的光線修靈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白色的單子，儼然一具屍體。修靈愣了一會，馬上意識到那並非甚麼屍體，而應該是模特。她可能是中午在這裡休息，等著下午上課。

　　修靈走進教室，本以為那模特聽到有人進來，她會起來，但是她好像並沒有聽到，睡得很熟的樣子。修靈走到講台的旁邊，把手中的包放下，然後坐下來，她不想去吵醒模特。她安靜的坐在那裡，眼睛不住的掃視躺在教室深處白床單下面的模特，她面朝牆壁，有一縷黑色的長頭髮從床單裡面散落出來，耷拉在床沿上。

　　模特一直紋絲不動的面朝裡躺著，修靈看了看腕上的手錶，馬上就到上課的時間了，她想：或許要過去把她叫醒。這時走廊裡響起了上課的鈴聲，鈴聲微弱，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這時只見白床單下的人微微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的轉過身來，忽然看見修靈坐在教室裡，她也好像嚇了一跳。她坐起來，用手撩開蓋在身上的床單，朝修靈又看了一眼，臉上現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

　　“您是——老師吧？”模特站起來，輕聲的問了一句。

　　“嗯，我是，進來看您在休息，沒有打擾。”

　　修靈也站了起來，開始把手提袋裡的東西都拿出來。

　　“學生還沒有來，您先稍等一會吧。”

　　“嗯，好。”

　　修靈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模特的臉，感覺好像從哪裡見過似的。片刻之間，她在腦海中迅速地尋找著過往的人，然後定格在一張小女孩的臉上。那張臉是她曾經見過，但是印象不深的一張臉。她們住在同一個村子，女孩的名字叫燕子，村裡一家雷姓人家的女兒。修靈上五年級的時候，燕子上一年級。因為是同村的，又都在鎮裡讀小學，所以有時候會在上學的路上碰見。她們沒怎麼說過話，因為差了幾個年級，家裡人也沒有甚麼來往。修靈記得有一次是母親帶著她到燕子家辦甚麼事情。進門，她就看燕子一個人坐在炕上，她看上去很單薄，瘦小，好像是用紙做成的，來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好像就那麼一次面對面，印象也就那麼一點。過了一段時間修靈就在母親和鄰居的談話中得知燕子被強姦了，是在放學的路上，她獨自一個人回家，突然從旁邊的玉米地裡躥出個男人，把她拖進玉米地。家裡人找到她的時候，發現她衣服都被撕破了，身上都是血。那件事情在村子裡鬧得沸沸揚揚，鎮裡的警察查了很長時間也沒有抓到強姦犯。那以後，燕子就輟學了。初中畢業，修靈離開了村子，家鄉裡的人和事也都越來越遠了。前兩年偶然在電話裡聽母親說起，燕子長大以後到城裡打工去了，不知道是幹甚麼。但常常會給家裡寄錢。

　　難倒站在眼前的女人就是那個同村的燕子？修靈在內心問詢著。她又開始打量眼前的模特，她看上去三十多歲，身體開始呈現出中年女人的臃腫。那張臉，顯得格外的憔悴，眼睛紋了很濃重的眼線，顯得既妖氣又呆滯無神。時間已經將一個人摧殘的面目全非。不知為甚麼，修靈感覺眼前的女人就是那個記憶中的燕子，因為穿過她的眼神，她看到了小時候在燕子的家裡看到的燕子。

　　修靈猶豫了一會，忽然問到：“你是燕子？”

　　模特因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而呆住了，她先是有點吃驚，一時間不知所措，但很快她就明白過來：“老師，您認錯人了吧？，我不叫燕子。”

　　修靈連忙抱歉：“對不起，可能是我記錯了。把你當成另外一個人了。”

　　模特微微一笑說：“也沒關係，長得象的人很多”。

　　“嗯，你特別象我同村的一個人，我還以為你是她。”
　　修靈解釋說。

　　“那你的老家是哪裡呢？”修靈想繼續追問下去。

　　“是在長春。”模特回答說。

　　“啊，長春，那離我的老家很近呀，我老家在黑龍江。

　　“啊，是，都是東北的。”

　　修靈想努力辨別，但是從口音上已經很難分辨出甚麼了。因為她說的基本是標準的普通話，口音不是很重了。

　　模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教室門口，看樣子她是打算去洗手間。

　　“我先去下洗手間，一會就回來，來得及上課吧？”

　　“來得及，學生還沒有來。”

　　修靈一邊說一邊開始收拾台上的東西，準備上課。當她無意中抬起頭來向門口望去的時候，竟然看到那個模特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