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手迹》李心沫

2、虛掩的門

　　下午一點，修靈準備著下午上課用的教具，準確的說是在準備畫具。她要給大二的學生上人體課。從早晨起來，當她發現昨晚的畫神秘失蹤之後，她就一直被一種不詳的預感徽种Ｐ揿`在房間裡枯坐了很長時間，她首先想到給丈夫吳世存打一個電話，她想把這件詭異的事情告訴他。當她拿起電話，又猶豫了，因為她幾乎能夠猜出丈夫的反應，一定會跟往常一樣，說這只是她幻想出來的。他是純粹的馬克思主義的信奉者，徹底的無神論者。他對神秘和靈異的東西從來不感興趣。他畢業於醫學院，畢業後就留在S省的中心醫院裡做一名化驗員。他比修靈大五歲，他畢業後工作了幾年，等到修靈畢業，他們才結婚。畢業後的修靈在師範學院裡做教師，教授繪畫。轉眼已是十年的光景，他們在這座城市擁有一套公寓，過著相對舒適的生活。三年前，修靈在學校裡申請到一間畫室，每次來學校上課，她就住在畫室裡。每周大概上三天課，一周她會在畫室裡住上兩三個晚上，這樣她也可以專心地做些創作。在修靈的心中，世存就像一個大哥關心愛護著她，跟他在一起，她有種安全感。難得的是，世存能夠欣賞她的藝術才華。對修靈的敏感和任性，他也能包容，他說這些是一個藝術家的特性 。也因此，修靈對世存又多了幾分依戀。

　　許多時候，修靈總是有種生活不真實的感覺，像一個隨時都將飄向空中的氣球。只是因著世存一直用手牽著，她才得以在這個世界上安靜地生活，既不用為生存變得特別現實而落在地上，也不會漫無目的飄在天空中，過虛無縹緲的生活。

　　修靈還是撥通了丈夫的電話。

　　“修靈——” 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這個聲音就像一個有效的證據，證明瞭她的存在，讓她感覺到踏實。

　　“世存，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情。”

　　“修靈，你怎麼了？出了甚麼問題麼？吳世存馬上警覺起來。

　　“我昨晚上畫了一張畫，今天起來發現不見了。”

　　“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不可思議！是不是你記錯了？”果然不出修靈的預料，世存馬上開始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

　　“我不會記錯的，我真的畫了。”修靈繼續辯解。

　　“修靈，你是不是這兩天想創作的事情想太多了，精神太過緊張了人到這個時候大腦就會出錯，你想想計算機還有亂碼的時候。你肯定是把想象中的事情，錯當成現實了吧。還記得嗎？很多次，你都是這樣的呀。”

　　經丈夫這樣勸解，她開始動搖起來，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像丈夫所說的那樣。

　　“修靈，你沒事吧？怎麼不說話了？”吳世存開始擔心起來。

　　“沒有甚麼，世存，你不必擔心。晚上回去再跟你說吧。”

　　“那好吧，我現在馬上要上班了，等晚上你回來說吧”

　　“好。”修靈掛上了電話。她又坐到畫案前面，翻開繪畫本。

　　她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世存最瞭解自己——總是那麼健忘，總是喜歡疑神疑鬼。這些問題她自己也很清楚。她發現自己的記性越來越差了，有時一轉身就忘了自己剛才想要幹甚麼了。近兩年她發現自己的記憶衰退的跡象越來越明顯了，好像以前發生的事情，許多她都回憶不起來了。

　　修靈已經回復到了平靜的狀態，她有條不紊地收拾著自己上課用的東西。速寫本，筆袋，橡皮，壁紙刀，一樣一樣的裝進一個黑色的手提袋子裡面，最後掃視了一眼畫案，她決定帶上那本繪畫日記。如果事情屬實，那就是昨天她根本沒有畫日記，只是做個一個畫畫的夢而已。今天她要補上一張。她隨手把繪畫本裝進了手提袋裡面。

　　她跑到廚房裡檢查了一下煤氣，看是否關閉了，電磁爐是否關閉了，當確認所有的危險都關閉之後，她就推開了房門。在鎖門之前她又掏了一遍自己的手提包，看看鑰匙是否帶上了。她知道自己是個特別健忘的人。由於她的健忘還發生過幾次危險的事情。有一次，她在煤氣爐上煮雞蛋，開了火以後，她去看書，把火給忘記了。直到她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跑到廚房一看：不鏽鋼鍋已經燒變形了，兩顆雞蛋也成了鐵雞蛋，焦黑一片。還有一次她忘了帶鑰匙，又是在深夜，費了很多周折才找到人打開門。經歷過幾次之後，修靈學會了一點細心——就是在離開房間之前一定要檢查一下家裡的爐灶，還有鑰匙。時間久了，就形成了一種習慣。

　　從畫室到上課的教室，有一段距離，需要步行幾分鐘。又是霧霾的天氣，天空灰蒙蒙的。

　　人體教室在三樓，通過一個狹長的走廊，在走廊的盡頭出現一個拐角，走進拐角可以看見相鄰的男厠所和女厠所。右邊是向下的螺旋樓梯。往左拐，則出現一條走廊，第一間教室就是人體教室。這個教室的位置很隱蔽，原來是個儲藏室，後來改造成的人體畫室，或許是院裡認為人體教室就應該設在一個僻靜的地方，以防被人打擾。在人體教室的門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人體教室，禁止入內”。如果不是這個標牌，很難注意到有這間教室。每次修靈來上課，走到這個拐角都有種走進迷宮的感覺。她需要在這個轉角的地方停一會，仔細辨別一下才能夠找到人體教室。而且，奇怪的是，每次她從教室裡出來去厠所，等從厠所裡出來的時候，一定會找不到教室。她明明是走向人體教室的走廊，卻發現自己走進的是另外一條走廊。錯了，再回來，然後再選擇一個入口，還是錯的。總是要折返幾次，修靈才能找到教室。所以每次來這個教室上課，她都會略為有點緊張感。這個拐角的結構讓她捉摸不透。除了這間人體教室開放，其他的房間都是鎖閉的，並非作為教室，而是作為設備室，儲藏室用。所以這個地方顯得非常安靜，走廊裡幾乎沒有人。走進厠所，也是空蕩蕩的，燈光略微有些暗淡。修靈一向對環境有種特別的敏感，她能感覺到一種陰暗的氣息聚集在這個轉角的位置。

　　她已經走到了拐角的盡頭，還是象往常一樣，她在轉角處停留了片刻，女厠所，男厠所就在面前，她繼續搜尋，才看到左手邊的過道。她向那個方向走去，看到了人體教室，教室的門虛掩著。她想：學生們一定還都沒有來，這個班的學生每次都會遲到。

　　修靈推開虛掩的門，走進教室。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