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手迹》李心沫

21、探望屍體

　　修靈醒得很早。也許是昨天睡得很早的緣故。她已經忘了從甚麼時候開始睡的了，昨夜的夢，還依稀可辨，並且越來越清晰。在洗手間裡，她看見了他，他的臉是那麼淒美。她向他走過去，在鏡子前面，他們第一次擁抱，並且親吻 。她回憶起那些令她心魂迷蕩的所有細節，她的感受從未有過如此強烈。他好像瞭解她的一切感知和需要，他知道她所有敏感的秘密，他好像比自己還要瞭解自己。她又想起最後，他漸漸化成冰的樣子。她去緊緊地擁抱他，用整個身體去溫暖他，用嘴唇不停地吻他。一切的努力都無濟於事，她眼看著他在自己的懷裡凍成冰。

　　在無限的悵然與不捨之後，修靈睜開了眼睛。窗外的晨光正從窗簾後面透進來，灑在在她的身上。她起身拉開一角窗簾，向外面望去，新生的楊樹葉子透著新綠，好像剛被洗過一樣，格外清新。她再看了一眼地面，的確在昨晚下過雨了。

　　修靈又轉身去洗手間，洗手間的門是開著的。由於洗手間是封閉的，沒有光線，即使是白天也要開燈才能看見。她伸手開了洗手間裡的燈，看看立在洗手間裡面的大鏡子。她走過去，看見鏡子中的自己。這時她注意到洗手池上的水龍頭沒有關嚴，一小溜水正不停地流淌著。好像已經流了一個晚上了。不知到甚麼時候自己疏忽了，沒有關緊水龍頭。她忽然想起昨晚的夢中她也聽到這水流的聲音，還有外面在下雨，一切都似真的發生過。

　　她走進廚房，給自己做了簡單的早餐。

　　她坐在餐桌的前面，嚼了兩口麵包又放下了，沒甚麼胃口。她一邊小口地喝著茶水，一邊出神地想著：

　　“昨夜的夢中，感覺他很冷。是不是他托夢給我？”
　　修靈於是暗自決定要去做一件事情。

　　又是上課，她現在對上課感覺到了厭倦，特別是最近。面對的都是一些毫無藝術天賦，又非常實際的學生。他們基本對藝術沒有甚麼興趣。大多數都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報了繪畫專業。高考時如果報考藝術專業，文化課的分數會很低，為了提高昇學率，幾乎全國的所有高中都把那些文化課極差的學生分離出來學習繪畫。經過幾個月的繪畫集訓，這些學生基本都能被錄取。因為藝術專業的學生學費高，所以各大院校都增設藝術專業。已經有十幾年流行藝術高考熱了。每年高考時看見人頭攢動的藝術考生，象螞蟻一樣擠滿考試大廳，修靈就會有種暈眩的感覺。每次她被調去批改試卷，那些千篇一律，除了程式毫無個性的一張張畫面，她看的多了就會想吐。

　　她站在教室裡，望著那些心不在焉地玩弄著畫筆的學生，還有那幾個極度認真，但是只有技術毫無靈氣的學生，心中忽然產生極度的厭惡感。她感覺自己是在浪費時間，最初幾年，她還有教學的熱情，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熱情越來越越小，現在她感覺自己是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那些有天賦又喜歡繪畫的學生是不需要教的，而那些沒有天賦又對繪畫沒有興趣的學生是無論如何也教不會的。

　　那種虛度光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而堅固地盤繞在修靈的心頭。

　　終於到下課的時間了，她沒有象往常一樣走向通往畫室的路，而是來到停車場，上了自己的車，朝校門外駛去。

　　車子開得很快，在路上她差點撞上從面前橫穿而過的一輛三輪車。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到處都是亂糟糟的，毫無秩序。人和車輛一樣焦躁不安，在擁擠的街道上交錯與衝突。她在路上經常看見車禍的場景，有兩次看見大卡車相撞，司機死在駕駛室裡。每到這時她都會感慨生命的無常。可能是一瞬間，人就會死去。死亡就躲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尋找著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進入活人的身體。也許昨天還在說笑的人，第二天就不見了。也許在上一秒還在思考生命的意義，而下一秒已經喪失了生命。她的心中充滿了段逸暝的生前與死後的場景，她是為此而惋惜，愧疚。她後悔自己沒有在他活的時候好好珍惜，也是因為她的沒有好好珍惜，他才撒手離去。分處在陰陽兩個世界裡，互不知曉彼此的生活。只有通過夢，可以見到他虛幻的形影。他永遠不會在她醒著的時候出現，和她真實地在一起，哪怕一天，或者一個小時。

　　正想著，她已經到了警察局的大門口。只見大門緊閉。裡面的高樓聳立著，充滿了冷漠的威嚴。

　　她在收發室裡登了記，在事由一欄裡她寫上：探望我弟弟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