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手迹》李心沫

14、關於他的回憶

　　下午沒有課，修靈坐在自己的畫室裡，她坐在畫架的前面，掀開蒙在畫框上的一塊白布。畫布上留著大片空白，只在左下角剛畫出一個隱約的頭部的形象。她坐在畫的前面，在調色板上調整顏色。她把一筆顏色抹上去，卻覺得不對。她感到心神不寧，許多疑團就像打不開的繩結糾纏於心，這使他無法專注畫畫。

　　她來到臥室，躺在床上，微閉上眼睛，她在想一些事情。尤其是今天下午，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再一次拿起繪畫本，翻到最後一頁，那張紙條又掉了出來，掉到她的胸前。她用手拿起字條，反復地讀著，就像解讀甚麼密碼。她思忖著，猜測——這會是誰呢？這個人一定是那次課上的人。最大的可能是班裡的學生，可是為甚麼有事情不直接跟她說，而是去風雨樓呢？而且是晚上六點。想到風雨樓，修靈不是很瞭解，只是前年開邉訒ミ^。除了開邉訒菞潣菐缀跏强罩玫模瑳]人會去。修靈就從來沒有自己去過。她上班的路上會從風雨樓的後面經過，但是並沒有太注意去看過。

　　修靈更多的猜想字條是那個模特給她留的，她或許想要告訴她甚麼事情。可是現在她已經被殺了，她想說的事情自己就永遠不會知道了。她又想起模特臨別的時候把繪畫本交到自己手上的瞬間，修靈猜測很可能就是模特拾起繪畫本的那一刻將字條夾在裡面的。她當時看著修靈的眼神明明能夠透露出一些信息。但是，她如何知道風雨樓呢？她顯然是新來的模特，對學校未必熟悉。

　　還有另外一個人很有可能是留下字條的人，那就是段逸暝。她回想起那一次的事情……

　　那是第一學期的最後一節課。下了課之後，學生們都走了，只有段逸暝依舊坐在教室裡畫畫。修靈看到他笑著說：“畫得這麼入迷呀？你還不走麼？已經放學了。”經這麼一問，段逸暝抬起頭來看著修靈。那眼神裡充滿了哀怨和不可知的東西。“老師，您能過來給我再看一下畫麼？”修靈走過去，看了看畫。畫中畫的是兩個黑色的影子，交織在一起。就像兩個人長在一起，想要分開，卻需要將身體撕裂一樣，那畫中充滿了撕扯的張力。

　　“這個畫得好，我喜歡。”修靈看著畫，由衷地贊許。

　　“除了您，沒有別人喜歡我畫的畫。”

　　“不要太在意別人是不是喜歡，只要你覺得只有這樣最能表達你自己就足夠了，畫不是畫給別人看的，而是畫給自己的。”

　　“您真的覺得我畫的畫好麼？”

　　“這是真的，我從來不會說謊話。相信我。你也要相信你自已。”

　　經過這番肯定，段逸暝的臉上似乎閃現了一絲光彩。

　　“老師，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甚麼問題？”修靈詢問著，發現他表現出少有的羞卻。

　　“老師，您如果愛上一個人會為他死去麼？”

　　修靈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想了想，然後說：“以前或許會，因為那時我還年輕，但是現在好像不會了，可能是長大了吧。人長大就意味著不那麼執著了。”

　　修靈一邊回答這個奇怪的問題，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男孩。確切地說，他已經不是男孩了，但又不是成熟男性的樣子，在他的身上散髮著青春的氣息，只是這青春的氣息被一層堅硬的黑色外殻包裹著。也因此，他有種獨特的氣質。他臉上的輪廓清晰，面色蒼白，眉目間有種清秀。那神情看上去不適合這張臉，顯得過分的沈鬱。

　　“老師。”他盯盯的看著修靈，好像在做甚麼決定。
　　“嗯？”修靈等待著下面的話，但她明顯地感覺到氣氛有點異樣。

　　“您願意跟我一起走麼？”

　　“去哪裡？”

　　“到一個遙遠地地方，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時間凝固了，修靈愣在那裡，半天沒有反應過來。之後是長久地沈默。

　　修靈似乎明白了甚麼。

　　“你還年輕，以後還有許多路，不要輕易做一個決定，也許這個決定是錯誤的。”

　　“我是認真的，這個我已經想了很久了。”

　　他目光堅定起來，看著她。在那一刻，她的心似乎鬆動了，但是旋即堅決起來。

　　“你知道，老師是有家的。”修靈低下頭。這時她好像回到了上學的年代，由於做錯了事情而感覺到羞愧。

　　之後是沈默，段逸暝沒再說話，他好像已經知道了答案。

　　“好，就這樣吧，我要回家了。”她好像是故意的，強調了“回家”兩個字。

　　修靈匆匆地離開了教室，她沒敢回頭去看他。

　　那個學期的課結束之後，中間隔了一個學期，修靈沒有看見過他。路上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個學期，她又給那個班上課，是人體課。第一次課，段逸暝就遲到了，當他走進教室的時候，修靈發現他有了很大的變化。他看上去好像蒼老了很多，眼睛裡布滿血絲，無精打采的樣子，臉色更加蒼白，並且頭髮留得很長。在他和修靈之間好像隔著無法逾越的屏障，她感覺他離自己是如此遙遠。有時她也會贊賞他，有時也會走到他的畫前給他看畫，但是他們的距離似乎從來沒有拉近過。

　　修靈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今天格外的疲憊。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她坐起來，感覺到自己的頭沒有那麼沈重了。心情也好了一些。

　　她來到洗手間，洗了洗手和臉，她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臉，居然有種陌生的感覺。那雙眼睛裡流溢著一種絕望的氣息。她將眼睛微微閉上又張開，那眼神裡有種無法言說的幽怨。她凝視著自己的臉，就好像是看著一個完全不相識的人的臉——一張死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