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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我代我大哥去问我爹:“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同胡家联姻?”
      我爹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我是小孩子?好,我是小孩子,那么,我倒要问问:“上一次你们试图联姻被皇上拆散,这次还要继续,那是一定要向皇权挑战了?”
      我爹一震,半晌才道:“箭在弦上。”
      我说:“胡家一定会帮着小女儿家打大女儿家?”
      我爹说:“那就要看三皇子是否是储君了。”
      这么说来,胡家是打定主意要做皇上的老丈人了。
      这惊天的阴谋,我父亲怎么会卷进这么权利纷争中去:“爹,这不是谋反吗?”
      我爹说:“谋反?你以为你大哥是什么人?”
      我呆呆地:“是什么人?是当今皇上的儿子,这么做也是谋反呀!”
      我爹看着我,笑了:“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本可以对你说,可是菲儿,你能发誓用生命保守这个秘密吗?”
      用生命?
      我爹拍拍我肩:“你不能,我也不想让你冒生命危险,所以我不能说。”

      他不能说,但我想我爹说得已经够清楚的了。
      我想我们大宛国是完了,外面强敌环伺,里面却要闹政变。

      我问慕容长英:“老大,你是喜欢做将军还是喜欢做皇帝?”
      慕容长英脸色一变:“别说这种蠢话。”
      我又问:“你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世?”
      慕容长英道:“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说:“我乱猜。”
      慕容长英不语。
      我又问:“你还爱着胡蝶吗?”
      慕容长英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叹息:“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是爱还是不爱呢?”
      慕容长英问:“你喜欢嫁给将军,还是嫁做王妃呢?”
      这话问得好象占我便宜,不过我想,他大约是想问胡蝶这个问题吧。我想了想:“我不知道,还是将军好点吧?齐大非偶,做王妃,我罩不住的。”
      慕容长英说:“那么,我喜欢做将军。”
      嘎?啥子意思?
      我瞪大眼看慕容长英。
      慕容长英回过头看我,那双忧伤的眼睛,石头人都会为他心软吧?
      慕容长英说:“对不起。我应该沉默。”
      什么?什么叫我应该沉默?
      慕容长英站起来走掉,走远了,又回过身来看我,看了许久。
      我呆了,然后慕容长英走远,我忽然觉得天地很大,我很小,四周空旷而且寂静,那一瞬间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象是得了感冒,很冷,周身不舒服,额角又发烧,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沸腾,让我的胃想吐。
      我抱住自己的手臂,一边叫人:“给我被子,给我升火,给我热水,给我一点酒。”
      最后我裹着被子烤着火,醉得吐了一地,半夜起来喝水,我□□:“水水水。”
      一双手扶我起来,喂我水,我睁开眼,看见一双晶亮的眼睛。我闭上眼:“慕容长英,你真讨厌,我这辈子不想再看见你。”
      慕容长英苦笑:“是,那多好。”
      我问:“什么多好?”
      慕容长英说:“你不想见我,那多好,我也希望自己不想见你呢。”
      我说:“还来得及。”
      慕容长英问:“逃走?”
      我点点头。
      慕容长英说:“逃走?”
      我看着他。
      慕容长英慢慢说:“逃——走?!”
      我倒下去:“蠢人!”
      慕容长英说:“好,我们走!”
      我说:“蠢人!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我跟着你这种人逃走,承受你的矛盾痛苦,担着所有责任,我只是个女人!蠢才!去去去,做你的帝王梦去吧!”
      慕容长英半晌道:“我不能毫不迟疑地抛弃所有,不,我没有非份之想,菲儿,我只是担心父母亲,真的。”
      我说:“滚吧,那是一回事。”
      爱情经不起三思,三思而后一定是舍弃爱情。
      去吧去吧,趁我们还没有拥抱,我们的□□还没有认识对方,还没有需要对方,还没有产生那种对爱抚的饥与渴,快走快走,中毒不深,痛苦少些。
      我尖叫:“慕容长英,你滚滚滚!”
      慕容长英踉跄而出。
      我并没有抱头痛哭,不,我不哭。
      我抚摸自己可怜的□□,可怜的家伙,还没尝到任何甜头,比如抚摸接吻及更深刻的接触,倒先受自己主人的虐待,饱受酒精折磨,到底是自己的身子,爱恨痴狂,吃苦享受都靠它呢,得善待它。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空又是蓝色,我的面孔依旧柔软,所以还能笑得出来。
      世界同往常没什么两样,只是我感觉到起风了。
      起风了。

      慕容长英那张英俊的面孔好象一个沉默的面具,没有表情没有生气。
      我发现,爱上慕容长英原来不是难事,得到他才是难事。
      那个胡兰真是好福气,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天,父亲叫我去,声色俱厉地问:“你的大将军印呢?”
      我张着嘴:“印印印在在那个那个那个什么地方。”
      我父亲沉着脸:“拿来我看看!”
      我说:“我叫人去拿。”
      我出去叫张大力:“快快快,去慕容长英那儿把我的大将军印拿来。”
      张大力去了。
      我回过头来接着挨我爹的训:“这是你的批复吗?”
      我看一眼,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不是我的,我说:“那个,那个好象是我大哥帮我看的。”
      我爹将公文摔在桌上:“哪个不长英批的!你这个大将军是干什么吃的!”
      我诚惊诚恐地。
      张大力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我大哥,干什么?要害我?
      我咬牙抹脖子地向我大哥使眼色。
      我大哥缓缓走上前:“菲儿的大将军印在我这儿!”
      啊?这人为什么害我?
      我跺脚:“慕容长英!让你帮我收一天,你为什么不还我?”
      慕容长英说:“我不能还你。”
      嘎?我有没有听错?
      我父亲一拍桌子:“慕容菲!你玩忽职守!”
      吓死我,他不会把大将军拉到帐外打军棍吧?
      我父亲又转过头去,对慕容长英沉声道:“长英,将帅印还给菲儿!”
      那种威严低沉的声音,暗含着怒气不说,还有一点威胁,我从没见过父亲用这种口气对大哥说话。
      但慕容长英依旧是那句:“我不能还!”
      我莫名其妙且诚惶诚恐地问:“为什么不能还我?”
      吓死我:“你不会是弄丢了吧?”
      我大哥说:“父亲手里有一张公文要你批复。”
      我放心:“好好好,我这就批。”
      我大哥说:“你在批之前,总要看看公文的,是不是?”
      莫名其妙,我不是一向不看公文的吗?:“好好好,我看公文。”
      我父亲说:“你先把帅印还给菲儿,她是大将军,连皇上都认为她有判断是非的能力。”
      我大哥说:“父亲还是先让菲儿看公文吧。”
      把我的好奇心都勾起来:“公文什么公文?”
      公文上写:“据查汉军已在集结人马,不日来犯。”下面慕容长英写着“查实”。我怪叫:“不会吧,老李不会这么快吧?”
      慕容长英道:“这是假的,李广利那只丢盔丢盔卸甲的军队,连过冬的粮食还没筹齐呢!”
      假消息?
      谎报军情,死罪!
      为了什么?
      我问:“为什么?”
      慕容长英道:“正是,为了什么?总要给我们一个理由。”
      慕容长英又说:“如果父亲一定要这样做,我可以签,但我不能拿菲儿的印,盖在这张公文上。”
      呵,慕容长英。
      我父亲半晌道:“我同菲儿说两句话。”
      慕容长英退下。
      我父亲说:“昨天我得到消息,皇上要为慕容长英赐婚。”
      赐婚?我大哥真可怜,他的婚姻好似一笔大买卖,人人都抢这个生意来做,可怜的身不由已的慕容长英,还有倒霉的不幸地受其影响的我。
      我问:“他又要娶谁?”
      我父说:“又要?皇上为他和胡兰赐婚。”
      我说:“那不是正和你的意思?”
      我父说:“太巧了。而且,皇上要他进京领旨成婚。”
      又可以去京城玩了?
      咦,不会吧?我惊问:“你不想让大哥进京,你认为大哥进京会有危险?所以想出这种馊主意?”
      我父问:“要不,怎么办?”
      我说:“说我大哥病了。”
      我父笑了:“皇上会信吗?”
      不会,虽然我对毋寡印象不错,但是怎么看毋寡也不象傻子。
      我说:“一定还有别的借口,怎么能拿汉军来袭这种事开玩笑?”
      我父说:“又不能让胡家觉得我们没有诚意。”
      我说:“可是,这种事早晚会败露的。”
      我父说:“汉军早晚会来袭的。”
      早晚?我说:“明天来是早,三年后来是晚!说这种谎!”
      说这种谎,除非,是动手的日子近了!
      我呆住,我父亲要干什么:“爹,你打算做什么?”
      我父亲说:“你总得站在父亲和大哥一边,是不是?”
      排队,要站对,站错了,会死人的。不排行不行?不行,不排就死定了。
      我说:“爹,过几天李广利来了,国破家亡,也是一样,何必这么着急自己杀自己?”
      我爹笑了:“傻孩子,人家杀到我们头上,我们只是逃命而已,至于汉军,管不了那许多了,若放弃挣扎,现在就有灭顶之灾。”

      好,我叫:“慕容长英。”
      我大哥进来,我说:“把帅印还我。”
      慕容长英不语。他沉默地表示,不!
      我说:“你听着,不管出了什么事,我相信我父亲,我希望你也相信他,不管我父亲做什么决定,我支持他,我希望你也支持他!”
      慕容长英的脸色渐渐惨白,我明白,他想保护我,但是他受我父多年养育之恩,他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但是,他不能背叛我父亲。
      慕容长英慢慢取出我那颗将军印,他在手里握了一会儿,又收回:“不!除非你先写奏折,辞去大将军职!”
      我父说:“来不及了。”
      慕容长英道:“菲儿,这会害死你。”
      我说:“放心,我会逃。”
      慕容长英的手握着那颗印,仿佛在同另一个自己挣扎,他的手臂紧绷且颤抖。
      我安慰他:“放心,大哥,我是福将,逢凶化吉。”
      我盖上我的印。
      我不喜欢我父亲做的事。
      不过,父亲总是父亲。

      我还记得自己当初离家时的样子,一时任性,用花盆砸昏了慕容长英,象逃出笼子的小鸟般。慕容家真的是牢笼,回到这个家,我总是有一种沉重而窒息的感觉,当年小,还只是觉得束手束脚,现在,我自空气都能嗅出血腥味来,连空气都会压住我。敏感如慕容长英是否自小就感受到这种重压,是以长得方方正正一丝不错?
      慕容长英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说:“恐怕同你的身世有关。”
      慕容长英道:“就算我是皇子,皇上知道了,顶多加官进爵,不会加害于我,父亲害怕什么?”
      我说:“也许皇子们会妒恨你,可是让三皇子同胡家联姻,是皇上的主意,不干三皇子的事,大皇子已被废,他对太子之位是不必想了,只有二皇子,可是二皇子怎么会知道你的事呢?倒是皇叔态度十分暧昧,什么都知道,又一心想瞒皇帝。这样看来,你是皇帝私生子的推断多半靠不住,哪有亲弟弟和朝中重臣死活拦着不让失散多年的父子见面的道理,再说,慕容夫人要是怀了皇子,我父亲也不敢收留她啊!”
      慕容长英皱眉:“是啊,大臣家出了个皇子,那不成笑话了吗。”
      我想了想:“从他们对你与皇上见面的态度上来看,皇上见到你的相貌,必会作出不利于你的判断,那是什么呢?一定是对皇权的威胁,是对皇帝本人地位合法性的威胁。父亲也曾说过,因为你的身世,他所做的事不算谋反,那么,一定是你作皇帝的合法性远远大于毋寡。你可能是毋寡的兄弟,更大的可能是堂兄弟或是叔侄关系。
      假想一下,你的生父是大宛的皇帝,当然是太子的可能性更大,还是设想为太子吧。大宛第一美女是太子妃(或准太子妃,这样的良人的身份才配得上第一美女的艳名)。由于某种原因,自然的或是非自然的,太子亡故。此后的事态发展表明太子的子息只能以一种状态出现于世人面前——死亡。于是,第一美女立刻改嫁他人,对象当然是太子手下良将我父亲慕容越。”
      我问:“对不对?”
      慕容长英呆看我。

      慕容长英问:“若我对皇位没有觊觎,我们可不可以逃走?”
      我笑:“那可不是大哥你的风格。你总要为你母亲同我父亲考虑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慕容长英道:“我爱的人是你。”
      我笑:“那胡蝶呢?”
      慕容长英道:“我对胡蝶并无深入了解。”
      我说:“胡兰没有错,娶了人家,就要对人家好,假以时日,你对胡兰的了解会比对我更多。爱情是可以克服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慕容长英道:“我会永远爱你。”
      我说:“那多好,记忆里的爱情永远比现实中的动人,我在你的记忆里会永远完美吧?”
      慕容长英微笑:“不,我只爱你的缺点。比如,你白天打瞌睡会流口水!”
      啊!~~!我要杀了他!

      我们年纪大了,没有梁山泊与祝应台的冲动了,不然,一起殉情死了,倒是干净,而且爽快。

      我父亲来找我们:“你们俩个都在,正好。”
      通常他说正好,一定是正好有倒霉事。
      他沉默一会儿,看看我看看慕容长英:“你们两个,马上去一趟京城。”
      我张大嘴:“什么?爹,你糊涂了?”
      我爹瞪我一眼,对慕容长英道:“你们一路上易容改装,不要生事,到了胡家,一切听胡夫安排,同胡兰立刻拜堂成亲,快去快回。明白吗?”
      慕容长英呆在当地,就象明知道自己死刑,但忽然听到明天午三刻就上法场的犯人一样,呆呆地,悲恸地。笨蛋。
      我怪叫:“我们现在去不是送死吗?”
      我爹道:“我也知道此事凶险,你们小心从事,外一事发,菲儿,你引开追兵,一定要保长英安全。”那不等于让我去送死?
      我问:“皇上听说汉军来犯,外一派人下来,我不在,能行吗?”
      我爹道:“所以让你们快去快回。折子是今天早上发出的,你们立刻赶往京城,皇上看了奏折,再派人下来,怎么也要耽搁一天,你们也只在胡家一夜,马上赶回来,不会误事。”
      我说:“我大哥不喜欢胡兰,非要用他的终身幸福来换平安吗?”
      我爹说:“废话,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我说:“我们可以逃走啊!”
      我爹说:“你们?逃走?”他看着我们两个,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坦白说:“是,我们。”
      慕容长英一震,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但他坚强地站着没有趴下。
      我爹愣了一下:“你知道!”
      我说:“是,大哥不是我亲大哥。”
      我爹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做梦!”
      慕容长英终于颤声开口:“爹,我爱菲儿。”
      我爹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摔在桌上,桌子砸出一个坑,碎片四溅,划破了我的手臂,慕容长英跪下。
      我站着,象平时一样,吮了吮手臂上的血:“是不是父亲你投了重注,不能输?”
      我父亲“唰”地抽出刀来,刀尖抵在我胸前:“重注?什么重注?为了救少主,几千人战死算不算重注?我亲手砍下我旧部的头,算不算重注?我忍辱负重几十年算不算重注?你今天问我是不是输不起,我告诉你,我活在世上唯一的原因就是扶佐少主夺回皇位,菲儿,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但如果你一定要将少主引入歧途,我宁可你死!”
      慕容长英挡在我身前:“爹,你要杀她,我宁可死。”
      我说:“算了,我不过想讨论一下逃走的可能性,爹,我不会不同你商量,置于你险地的。”
      我爹说:“长英,若你要同菲儿归隐山林,也可以,记得带你母亲一起去,至于我,忠臣不适二主,我会去追寻先帝。”
      好家伙,不必这么夸张:“我不过是说说,我哪会逃走,我还等着做皇妹呢。”我们走,为了爱情害我爹自杀,太过了吧?

      胡家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我自然还是男装,你们猜我大哥扮什么?对,是女人啊!
      肩是宽了点,但腰很细,下巴是太棱角了点,但皮肤雪白,浓眉大眼,我笑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差点被长英姐的大巴掌拍死。
      我扶英姐上马车,并捏了一下英姐的粉脸,结果我这个菲弟弟,变成了飞弟弟,摔得我那个痛啊。
      去住旅馆时,人家同我们说:“你们姐妹俩住一个房吧?”
      我茫然问:“姐妹?”
      人家说:“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个女的?两个女孩子出门不方便也是有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看看慕容长英,嘴里那口饭“噗”的一声喷在他脸上。

      我才不要同慕容长英睡一起。
      慕容长英送我到房间,在我门前站着,我问:“进来或是离开,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慕容长英轻抚我的面颊,他钗环玲珑地对我深情注视的样子真是诡异,可是他那只手,却在我面颊与耳后留下永久的温度。
      我呆了一呆,苦笑:“孤男寡女,你还制造火花。一不小心就干柴烈火了。”
      慕容长英道:“我们不会的。”
      我说:“怎么不会,我现在就觉得飞蛾扑火,浪漫快乐。”
      慕容长英苦笑。
      我说:“是你不会。笨蛋。”

      第二天傍晚就到了胡府,宰相胡夫迎在侧门里面,向我拱手过来:“怠慢了公子,非常时期,实在是不能开正门。”
      我摆摆手:“大人太客气了。”
      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装卸了是真的,我可不想让英姐人妖似地见胡兰小姐。
      胡夫道:“本不该让两位冒险而来,只是……”
      我回答:“家父愿意表达他的诚意。”

      当夜,胡府在后花园张灯结彩,请了几位朝臣,我做为慕容长英的家人坐在一角,需不住同他们微笑招呼,虽然无聊倒也热闹。
      我可有借酒浇愁?不,那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我很忙,而且,我虽然不能嫁给我爱的人,至少我不必嫁给一个我不爱且不爱我的人。可怜的胡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夜风凉了。
      慕容长英仿佛把空气中的温度也一起带走了。
      他同她,去到自己的天地,把我关在门外。
      酒杯凉凉的,在我唇间,牙齿咬在上面,有点牙碜,要是将玻璃咬下来,会伤了我的嘴,也会让众人觉得我是个怪物,所以我没有狠狠地咬碎玻璃杯子,也没有用手将杯子捏碎,也没有将杯子摔在地上,我手捧着杯子,一点点吮着酒,辣辣的,一点点象小小的火苗,从嘴巴直烧到心口。
      我站起来,笑笑,正打算同众人告辞,回屋休息,我忽然觉得嘴里咸咸的,然后食物就从我喉咙里喷出来。
      结果我被送到房里,医生来看我,医生把我的脉,斟酌了一下字句说:“想必是远路奔波,有点劳累,以至积食难消,无甚大妨。”
      用白话点的字句,就是我吃多了撑的。
      仿佛世间只有食物能抚慰我可怜的受伤的心灵,但食物却伤了我的胃。

      我正要睡下了,却听见一阵脚步声,我想:“坏了,出事了。”
      我急急穿上衣服,胡夫已经在外面说:“慕容菲,快,皇上对此事已有觉察,快同你大哥一起走。”
      我已经跑出来:“让慕容长英留在这儿,扮成你府里的丫头,找个人扮成我大哥的样子跟我走。”
      胡夫道:“对对,此计甚妙。”

      我同那个不知名的人骑马跑出城,我始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刚出城,一支箭呼啸着射穿他的身体,他跌落马上,我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我必须逃走,如果我被这些人抓住,我不知道我是否能顶住严刑拷打,不出卖我大哥同胡夫,那不是我的长项。
      然后一队长马在前面拦住我的去路,有人喊一声:“捉活的!”

      我不得不拔刀,刀锋在空气中划个银色的半弧。
      来人笑道:“好一把慕容刀!”
      我认得这把声音,这不是那个跟在皇帝身边,对我呼来喝去的人吗?
      皇上的近侍都来了?
      他们在这里,那么主力也在这里,这样看来,我大哥逃走的可能性很大。
      我微笑:“有劳大内侍卫了,我这点微末的武功可不值阁下出手呢。”
      那人道:“我也这样想,不过,陛下要活口,我还是亲自来一趟的好。”
      我说:“好,来吧。”
      既然要活口,那好得很,我只要砍人就行了。
      那人的剑,象一团光般纠缠着我的刀,我好象在水里舞刀一样,只觉得手腕越来越沉,几乎拿不动我的刀。
      我只好使出最后一招,我大叫一声,收刀向自己脑门砍去,那人急忙来抢,我反手一刀要砍下他半条手臂来,结果只划伤了他的胳膊。
      他怒了,一拳打在我鼻子上,我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我看见了毋寡。
      那么,我一定是被活捉了。
      毋寡的脸离我很近,他问:“慕容菲,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我的鼻子痛。
      我挣扎一下,发觉自己被绑得象个粽子,这完全没有必要,我只是个弱女子。
      果然,毋寡立刻吩咐:“给慕容将军松绑。”
      先礼后兵?我喜欢。我不喜欢人家上来就赤裸裸地用鞭子敲着我的脑袋:“说!你倒底说不说?”
      我说:“你抓我也没有用,我什么也不知道,家父不信我会英勇不屈,所以什么也没告诉我。”
      毋寡说:“不要紧,我告诉你。那可真是个很长的故事啊,从哪说起呢?要讲这个故事,势必要说起我最不愿提起的事。”毋寡摆摆手,让他的鹰犬回避。
      我笑:“你不怕我抓你做人质?”
      毋寡道:“你总要听我把话说完,况且,我这个皇帝也不是坐着等来的。”
      即是说毋寡亦有不错的身手?
      毋寡道:“二十年前,我大哥毋孤立为太子,当天他走出长乐未央殿,就被人暗杀了,先皇震惊之下得了一场大病,所以立刻将皇位传给了我。”
      我眨着眼,有点耳熟,这种宫庭血案似在何处发生过,我轻声问:“是玄武门之变吗?”
      毋寡愣了愣,笑了:“对,同玄武门之变一样。”
      我说:“那是你杀了你大哥?”
      毋寡道:“也有人这样说。”
      我翻翻白眼,我呸。
      毋寡说:“李世民不失为一代明君。”
      我说:“李世民是一代明君,也是个杀了亲哥哥的凶手,两样不相干,谁也不干扰谁,一个人当然可以很聪明很勤奋同时又狠毒无情。”
      毋寡一时失神,然后又笑了:“无情也并非是无情。我现在解释给你听,我有必须杀他的理由,你也不会信吧?”
      我说:“怎么不信。你要夺他的皇位,你比他聪明比他勤奋比他好学比他谦虚谨慎比他得人心,可是他是大哥是太子,你不是,你不服,你象锥子一样令他坐立不安,那把锥子也同样刺得你自己坐立不安,所以他要杀你,你也要杀他,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他不杀你你就杀他,他杀你的原因是你要杀他,你杀他的原因是他要杀你,谁动手晚了谁就得死,但是,你先动的手,因为你手握兵权。”
      毋寡愣了一会儿,又微笑:“想不到知我的人是你。我和大哥都是身不由已,在其位不得不谋其事。”
      据说我们出生时,一个精子跑得最快运气最好,得到生存长大的机会,其他重在参与的精子,即时被宣告死期。
      一将成名万骨朽。
      我们都是跑赢了的那个呢,嘻。
      毋寡道:“我也不必瞒你,毋孤的七个男孩子全被处死了,女孩子可以活下去,但不得出嫁,也没人敢娶她们。有一个却逃了,因为那个孩子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我大哥生性风流,常蛾本是地方官员家的女孩儿,却被他引诱成奸,怀了他的孩子。毋孤死后,常蛾,被你父亲娶为正妻。要不是年前有人同我说慕容长英长得同我很象,我还不会注意到你们,那么相似,总应该有点原因吧?要查出真相,倒也不难。”
      我说:“我大哥对皇位没有野心。”
      毋寡道:“但你父亲有。”
      我沉默,不是我父亲有野心,而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毋寡道:“原故我都同你说明了。现在我们谈谈眼前的局势吧。”
      我说:“内忧外患。”
      毋寡点点头,翻了翻案头的奏折:“我刚接到三万人马来犯的奏折,慕容菲,你不象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毋寡道:“你父亲怕召慕容长英进京后对他不利,竟至出此下策。这种谎言,不能长久,想必一二个月内他就要有大动作吧?”
      我苦笑:“我也是这样猜测的。”
      毋寡问:“你父亲不信任你?”
      我说:“他是对的,你要是现在刑讯我,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毋寡道:“他要是同你商量,何至于让你被捕啊?”
      我呵呵两声。

      窗外忽然传来兵器击打声,我一愣,立刻醒悟:“糟。”
      毋寡笑道:“捉到慕容长英,不一定捉到你,可捉到你,就等于捉到慕容长英。”
      我苦笑,那傻子,真会自投罗网。
      毋寡道:“去叫他进来,我有话同你们两人说。”
      我推窗:“大哥,我在这儿。”毋寡也喝令他手下退下。
      慕容长英进来,立时挡在我面前。
      毋寡笑道:“你不必惊慌,我有话对你们两人说,请听我说完再走。”
      慕容长英侧头问我:“你受伤了吗?”
      我笑:“我的自尊心有点受伤。”
      慕容长英道:“你再这样自作主张,你的屁股也会受伤。”
      毋寡微笑道:“你们兄妹倒是和睦。”
      慕容长英转头来沉默地面对毋寡。
      毋寡看着长英,感叹一声:“这么大了。你让我想起当年的大哥。”
      我相信他的感慨是真的,他想起他的大哥,同他还没有皇位之争的大哥,两个孩子在一起,是否也有过值得回忆的童年。
      毋寡道:“我同大哥,从未友好过,可他依然是我大哥,二十余年间,总会有一件或是两件值得回想的事。慕容长英,你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你应该叫毋英,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慕容长英的手指慢慢握紧他的剑,但他依旧沉默地听毋寡说话。
      毋寡道:“现在你杀了我,大宛国就乱了。你就是大宛的千秋罪人。”
      慕容长英冷冷地:“你!才是令大宛陷落的千秋罪人。”
      毋寡沉默一会儿:“金马是汉使自己毁掉的,金子,不知去向,你认为金子会到哪去了呢?可是汉人不会听我们的,汉使说,是我们袭击了他,菲儿,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抢了金马,会不杀汉使?有什么用?千古之下,他们的史官会记上大宛袭击汉使。而且在当时,我并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汉人有那样的实力。事到如今唯一的补救就是齐心协力共御外虏!”
      慕容长英又沉默,对,他也这样想,我大哥是忠臣,我大哥有良知,所以,他是真心希望大宛能齐心协力共御外虏。至于毋寡,他是真心的吗?即使是,也一定是迫于形势,别给他张嘴的机会,否则他一定反口咬你。
      毋寡道:“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我想要的,不过是大宛可以平安渡过这场浩劫。”
      慕容长英道:“我只希望我的家人朋友平安,但是,你怎么能给我保证?”
      毋寡再次遇到难题,箭在弦上,谁不发,谁后发,谁就死。
      上一次他选择先发制人,这次呢?
      毋寡道:“三皇子可以做人质。”
      慕容长英迟疑。
      我笑了:“陛下,您子女众多,听说大皇子几乎被您处死。好象死个把儿子对您不太关痛痒。”
      毋寡看着我:“好,我御驾亲征。”
      我同慕容长英都吃了一惊,想不到毋寡有诚意和解。
      我与慕容长英面面相觑,我终于问:“然后呢?”
      毋寡道:“我宣布慕容长英的真实身份,汉军退后,慕容长英便是储君。”
      慕容长英再次表示:“不,我对皇位不感兴趣。”
      我说:“闭嘴。你对皇位不感兴趣,又如何保证我父亲生命安全。”
      我想了想:“除非,我们流亡别国。”
      慕容长英道:“流亡?你该不是想去汉人那儿吧?”
      我说:“是啊,你带着胡兰我去找老李。”
      慕容长英脸色铁青,毋寡咳一声,慕容长英脸由青变红,他也知道他这口醋吃得不是时候。
      我笑:“陛下,您说的这些国家大事,小女子我是不太懂,陛下为什么不同我父亲谈呢?”
      毋寡问:“我怎么才能让你父亲放心地来到我面前同我谈呢?纵我说马上将皇位让给他,他也不会信。”
      我点点头:“因为我同长英比较容易相信别人。”人年轻时,总会对别人比较有信心。人年轻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阳光。
      毋寡苦笑:“是的,年轻人比较容易相信别人,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连亲生儿子也不相信。”
      我说:“陛下,我与我大哥都同意你刚才的观点,我们也愿意象您说的那样共御外虏,甚至我们根本不须要什么皇位太子的许诺,我们要的只是对我们人身安全的保障。但是,我们需要一个可执行性强的条款,而不是一个口头保证。我建议由我与慕容长英做联络通讯,你同家父好好谈谈。”
      毋寡点头:“这件事,最终要你父亲做出决断。”
      我说:“那么,放我们走!”
      毋寡道:“我随你们去。”
      我愣了,慕容长英也愣了。
      毋寡召那侍卫进来:“我有要事,出宫两日,这期间,朝政暂由二皇子处置。我在诏书中写明,你代我看着毋良。”
      那侍卫即时反对:“陛下,让我陪陛下去。”
      毋寡道:“两位将军会保障我的安全,你放心。”
      是啊,毋寡把这样重的担子交到我们肩上,我真怕会被压趴下,我怎么在我父亲手下保住他的狗命呢?可是他既然说了,他信任我们,我们也只有报答他这知遇之恩了。

      慕容长英说:“想不到皇上真有诚意。”
      我说:“老大,他是篡位的,他是你杀父仇人,你还皇上皇上的。”
      慕容长英半晌道:“我敬重他的心胸与气度,他还是皇上。”
      我笑:“我也敬重你的心胸与气度,殿下。”
      慕容长英摇头:“不,我厌恶宫庭斗争,真是丑恶,我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点头:“对,你去了如同羊入狼口。”
      慕容长英瞪我一眼,他不承认自己是羊,一个会被我这样的三脚猫捉住的武林高手,不是羊是什么?

      慕容长英被毋寡感动了,他不管信不信都准备帮助毋寡说服我父亲,连自己的家仇都可以先放一边,说真的,我对慕容长英的善良还是深受感动的。
      只不过象我们这种没有本事只有聪明的人,总是有一点让人讨厌的多疑。
      我承认事到如今毋寡给我们提供了最美好的前景和最正确的解决方法,我只是不相信他会这样认命,这样轻易放弃。
      不,毋寡若是那样的人,二十年前,他已经被他大哥杀死。
      我不信。
      可是我又不能不信他,因为要救大宛,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毋寡为我们指出的路,不管毋寡在这条路上放置了什么,是机关是陷井是豺狼虎豹,我们都只有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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