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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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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复南国陈,凯旋而归后,当朝皇帝,我的父王隋文帝杨坚便赋命我赴任扬州,兼任扬州总管。
连日兼程到达扬州后,看着满扬州城烟花柳巷,脂粉灼人,我牵着马站立在湖边,不由得想起了那首吟诵江南的诗——
江南草,如种复如描。日日斗青袍,风欲转,柔态不胜娇。
我向前迈了几步,想更近得瞧瞧这扬州城的景象。大约是雨后初晴,石板路上的青苔变得有些滑腻,我心下一惊,身子倾斜了一下,就要倒向地面。
“小心。”
一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
我回头看了这个扶住我的人一眼。
对方身姿倜倘,目光冷冽。
是宇文化及。
我的心稍许慌了慌,又立即恢复冷静,紧紧攥住了手里还牵着的马缰绳。
“晋王殿下长途奔波,想必一定累了,请先回总管府上歇息。”
对方看似在征求我的意见,语气却冰冷至极。
“难得来一趟扬州,本王醉心于此地美景,想先四处观赏一番。”
我也背过手,平静得回答了他。
宇文化及垂首听完了我的话,全程并未看我一眼,直接站直身子,牵过了我的马匹:
“那么,臣先带随行的大人们去总管府。”
话音刚落,还没有等到我的答复,他便擅自带着随行队伍离去了。
我依然背手而立,感受着这江南温柔的和风,心里对于他的无视礼数毫不介意。
宇文化及。
这个人的冷漠并非一日两日了,我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的父王与宇文述当年一起打下隋朝江山时,我也与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结为了至交。
宇文化及自小便才艺卓群,风姿倜倘。我父王便委托他:
“化及,广儿年幼无知,我将他交与你,你要好好替我照看着他。”
宇文化及当年也只有十八岁,只比我大两岁,却有如被肩负重任一般,向我父王抱了抱拳,清凉的声音震动了我的心弦:
“杨叔公放心,我定会照看好二世子。”
当时,应当也是一个杨柳垂垂,花絮纷飞的季节。我看着一层和熙的光洒在宇文化及身上,风拂起他的发丝,我的心不知不觉间就乱了一拍。
宇文化及确实待我温和有礼,相敬如宾。
当习武练剑,不经意间与他肢体相近时,我都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结果每次,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抛下剑,匆匆跑回房间关上门,躺到冰凉的地面上平息自己燥热的体温。
唯恐被他发觉我对他怀有的异样情愫。
“二世子练剑时,为何如此不专心?”
每次当他微笑着,无可奈何得责问我时,我就愣在原地,无言以对。
他便叹口气,轻轻摇着头自语:
“是觉得太辛苦吗?”
当然不是,我在心里对他说,能和宇文你一起练剑,我求之不得。
但是这样的话,我无力说出口,只能静静得看着他擦着手里的剑,抬头笑着对我说:
“那么下次,就减轻训练强度。”
我依旧无言。
“世子,为何总是如此沉默?”
我十八岁那年,正在俯首书写父亲要求识记的治国十策时,宇文化及突然在背后轻声问我。
我手抖了一下,纸上的字立即变了形状。
这一页算是废了。
我叹了口气,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重新铺好一张,俯首一边书写一边平静得回答他:
“心中无所感,便无所言。”
我用余光偷偷打量宇文化及,穿过回廊的风拂起了他的发丝,逆着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半晌没有说话,接着转身,默默得离开了我的书房。
再次见到他时,是在父王册封我为晋王的贺宴上。
我在举杯饮酒时,偷偷地看向他的座位,却发现他的目光定格在对面的人身上。
我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对面的那两个人。
是当朝萧宰相的一双儿女:萧芨与萧温妆。
我在心里牢牢得记住了这两个人。
十日之后,萧宰相大寿,我准备好贺礼驾临宰相府。
果不其然,宇文化及也随宇文述一同前来。
究竟是谁?
当萧宰相让自己的儿子萧芨和女儿萧温妆献上助兴礼时,我佯装饮酒,紧紧盯住了宇文化及。
当看到他变得目光灼灼时,我立即转头看向贺台上。
风度婉约,气质卓群的萧芨正背着手吟诵着一篇“诵江南”的诗。
我的心开始抽搐。
贺寿结束后,我与宇文父子一同离去,听到宇文述不住赞叹:
“萧宰相不仅位高权重,一对儿女更是才艺出群,让人羡慕。”
我平静得看了宇文化及一眼,没有出声。
宇文化及微微动了动嘴角,笑着说:
“那首诵江南着实动人,让人无限留恋。”
我转头静静注视着夜空的明月,心里空茫茫一片。
“广儿自小心思通透,却总是寡言少语,不知何故?”
我父王有一天心情极好,便关心了我一句,没等我回答,我额娘便笑着接过了话头:
“广儿大了,思量着要娶妻了吧。”
我父王龙颜大悦:
“原来如此!广儿,看中了哪家红颜,说出来让父王听听。”
我愣了片刻,额前发冷,不由自主得后退了一步,又重新站稳,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父王,孩儿看中了萧宰相家的萧小姐。”
第二天,父王便与萧宰相商议了此起姻缘,萧宰相当即同意订下亲事。
我浑浑噩噩得回到自己府上,老管事看到我面色苍白,便小心得询问道:
“世子,可是身体不适?”
我摇摇头,抬头问他:
“今天有人来找过我吗?”
老管事摇了摇头。
我失望得走向门边,看着庭间夜色,心想:
宇文化及,你就不来关心一下我的亲事吗?
我心里一横,第二天在父王的宫里,向他提了第二个请求:
“可否让萧宰相的公子,来做孩儿的太傅?”
当晚,我靠在门栏上,等到了月升时分,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世子近日可好?”
他果然来了。
我笑着转过身,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宇文化及,心中泛起了一阵恨意:
“宇文大人怎么突然今天拜访?”
宇文化及看到我态度如此冷淡,似乎有些意外。
我戏谑得看着他,又接着说:
“你是来祝贺我喜结良缘的吗?我订亲的日子是昨天,你来的不是有些晚了?”
宇文化及面无表情得看着我,目光由温和转为了锐利:
“世子近日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他以为我对他出言不逊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我冷笑了几声。
他的态度又温和起来:
“可否向臣说一说,臣或许可以帮世子梳理一番思绪。”
我想起了宇文化及看着萧芨时,那灼灼的目光,以及听到萧芨即将出任杨广太傅的消息后,便即刻赶来打探。
便忍不住在心里恨他:
“我是有些烦心事。这世上还有什么会比倾心于他人更令人烦闷的?”
宇文化及笑了起来:
“世子说的是萧温妆小姐吗?如今已与萧小姐订亲,世子又何愁之有?”
我靠在门栏上,定定得看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得说道:
“不,我爱上的不是她。”
宇文化及的脸顷刻间沉了下来。
“我爱上了她的兄长,萧芨。”
宇文化及愣在了原地,死死盯着我。
我故作忧愁,看向夜空:
“那日在萧府一见后,我便倾心于萧公子,对方虽不是女妆红粉,但确属蓝颜佳人。化及兄,你说,我这副痴情,当该如何化解?”
宇文化及沉默半晌,目光冰冷的直视着我:
“所以,你便让萧公子来做你的太傅,以遣相思之苦吗?”
我哈哈笑了几声,端起放在窗沿上的酒杯,晃着身子朝他走去:
“来,化及兄,陪本世子喝一杯。”
我替他斟了一杯酒,狂笑起来:
“化及兄,你说,等萧芨来到了我府上,我该如何让他屈服于我呢?”
我话音刚落,宇文化及便一把将我推开,因为用力过猛,我跌到了地上,酒杯破裂,洒了一地。
“臣告退。”
宇文化及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得转身而去。
肩头突然一冷,我抬头看了看,发现天竟下起了小雨。
一直都听人说江南多烟雨,烟雨笼罩下的江南也更温婉阴柔。
这场雨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在雨中背手而立,看见游人画师踏过湖上桥梁,听到他们口中念念有词:
“江南好景。自古人景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