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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下) ...

  •   3.(下)

      劳伦斯·怀特听到一声低唤。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他还听得到。可他已经死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他的灵魂还没走远,此时正漂浮在梅尔美旅店304的上方俯视着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乔治·格林的金发表弟低头看着他的尸体,劳伦斯的死状可谓惨烈,一整个脑袋被硬生生踩扁,眼球,脑浆,血和他的头发搅合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杯加了巧克力酱的正在融化的草莓圣代。

      “赫伯特,你动手了。”

      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这是个年轻男子,正是他说了这句话。

      劳伦斯在屋里找了一圈,他没找到第三个活人,况且他不认为年轻男子是在和鬼魂说话。劳伦斯想,要是这屋里还有个叫赫伯特的鬼魂,他应该能看到他。可这屋里除了他这个新鲜出炉的鬼魂和两个大活人之外再没别的能被称为“赫伯特”的存在了,劳伦斯迅速做出结论:看在上帝的份上,那个金脑袋的家伙还真他妈叫赫伯特!

      劳伦斯想用力拍两下自己的脸颊(或者大腿),为自己身为侦探的敏锐直觉开瓶香槟,但鬼魂的双手可没法做到这些。他看着那个年轻男子,他大约只有二十来岁,皮肤苍白,黑头发,黑眼睛,穿件黑色斗篷,站在一扇破裂的窗户边上。外头的天已经黑了,月光照进屋里,照亮了年轻男子脖子一侧的一颗银色的星。

      赫伯特这时说:“银星,别叫那个名字了。”

      银星?这是那个年轻男子的名字?听上去更像是个代称。

      银星笑了两声,走到了劳伦斯的尸体边,他双手背在身后说:“真可怜,脑袋被踩扁了,快告诉我赫伯特,他干了什么以至于你不惜打破誓约也要干掉他。”

      他的语气假惺惺的,劳伦斯想揍他两拳,他努力靠近银星,但他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努力许久依旧只能悬浮在一个过高的位置,只能不甘心地朝空气挥动了两下胳膊。

      “我说了,不要再叫那个名字。”赫伯特似是生气了,语调中充满威严。银星朝他行了个礼,仿佛是在表达歉意,他弯腰的幅度很大,后来整个人都跪倒在了地上,他亲吻了赫伯特脚边的地板。劳伦斯正觉得奇怪,银星吻了地板之后又看着地板说起了话,他道:“晚上好首领,您看上去有些虚弱,告诉我,是不是赫伯特脱下皮囊后为了白天外出将您带出去受了一整天太阳的罪?”

      赫伯特转过身,他那轮廓怪异的影子跟着移动,银星膝行靠近,再度低下了头亲吻地板。劳伦斯这才意识到,银星是在亲吻赫伯特投在地上的影子,那长得像独角马般的影子!独家马的形象勾起了劳伦斯死前的记忆,他一阵难受,正要扭过头去,却发现那黑影中生出了一双眼睛,赫伯特那独角马般的影子正睁着一双蓝色的眼睛盯着他!

      劳伦斯被吓了一跳,他想逃开,这种感觉和被赫伯特注视着的时候像极了。可那时他是为了求生才会有想要逃跑的念头,他不明白,此时此刻他已经死了,已经往生,为什么他还是会想逃?他在害怕什么?他问自己,是在害怕作为鬼魂的自己也被抹杀吗?不,不可能,本身已经一种超自然现象的劳伦斯不相信影子还能猎杀鬼魂。他想这八成是幻觉,是要来收割他灵魂的死神潜伏在了赫伯特的影子里,他在吓唬他,在逗他……

      劳伦斯一个劲安慰自己,生为一个鬼魂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他冷静了下来,避开那影子里的蓝眼睛,继续听银星和赫伯特的对话。

      赫伯特说道:“这个侦探知道了我的名字,我怀疑他知道了你们首领的存在,所以我动手了。”

      这个赫伯特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他要隐瞒自己的身份,难不成这金脑袋是个间谍?劳伦斯发散地想着。

      银星说道:“你是在暗示我这是特殊情况,我们的誓约需要过滤到这一次的违约吗?”

      “是的,这是特殊情况,看来你已经理解了!那么就在这里我们重新缔结下誓约吧银星。”赫伯特举起了咖啡杯,作出了要干杯的动作。

      银星打断了他:“不,赫伯特你骗不了我,你根本不在意这个侦探是不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或者首领的存在,说说真实的原因吧。”

      赫伯特被揭穿后,没有辩解,立即说:“我讨厌他叫我的名字,就这样。”

      他听上去理直气壮,劳伦斯觉得他不可理喻,光是因为他猜对了他的名字他就踩扁了他的脑袋?劳伦斯可不信这个理由,他还是觉得这金脑袋是个间谍要更合理些,这也就能解释他的身手了!他是一个力大无穷的间谍。

      银星又说:“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许我们还待在洛杉矶郊外了,改革派已经开始行动了。”

      “什么意思?”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芝加哥过来的原因,赫……哦,不,乔治,假如你更愿意被叫做这个名字的话,乔治·格林,这次你必须认真听我说……”

      劳伦斯愣了一瞬,他怀疑成为鬼魂这件事严重影响了他的听力,比如他在刚才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听上去像是金脑袋的声音,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金脑袋在他死后根本没有碰过他的尸体,没有取出任何证件查看过,他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而现在这个破窗而入的银星竟然称呼金脑袋为乔治·格林??

      难不成他们同名同姓?

      “我也不是乔治·格林了,他的皮囊已经损坏。”赫伯特说道,银星应和道:“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就是这个侦探昨晚杀死了乔治·格林对吧。”

      劳伦斯越发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了。乔治·格林的皮囊已经损坏是什么意思?

      “是的,在唐人街。”赫伯特回答道。

      “唐人街?你已经知道了吗,狐狸们在唐人街聚集的事?”

      赫伯特道:“我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那你去唐人街干什么?”

      “我路过那里,目击了一起案件,一个同类试图吸干少女的血液,我制止了他,他跑了,我被那位侦探当成了杀人犯,死了。”

      一个同类?吸血?制止?

      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劳伦斯不禁自问,难道昨晚我杀错了人??还有另外一个人?还是赫伯特在和银星撒谎?

      许多可能性从赫伯特身上延伸出来,银星又问道:“那最近发生的许多起少女失踪的案件你听说了吗?”

      这又是什么案件?

      赫伯特说:“报纸上可不写这个。”

      “听说是改革派中有人在报社和警界干活,把这些案件压了下来。”银星说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说我们已经不能再待在洛杉矶郊外了吧。”

      赫伯特没有回答,银星接着说道:“我们必须保护首领,第三十一次投票将在人类的圣诞节,也就是12月25号进行,谁知道改革派为了获取赞成票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或者这个侦探就是改革派派出的人类杀手,你刚才说了他知道你的名字,这实在非常可疑。

      “我同意你说的他的死可以看做是特殊情况,我也愿意重新缔结誓约,但是赫伯特,请你慎重考虑,我们必须留在你身边保护首领。”

      假如银星说的首领就是赫伯特在地上的影子的话,他这番话的意思是他(或者他们)要保护一个影子?还有他说的投票和改革派,劳伦斯明白了,赫伯特和银星八成是疗养院里逃出来的病人,疗养院会在圣诞节的时候搞一个投票,目前他还不能推理出投票的具体名目,但是劳伦斯相信,赫伯特和劳伦斯的脑袋绝对不正常。他改变了对赫伯特的看法,他不是一个力大无穷的间谍,他是一个力大无穷的精神病人,必须被严加看管起来!

      精神病人赫伯特说道:“不过既然投票还有二十多天就要进行了,那应该已经成立了投票监察委员会了吧?”

      “我们不能完全依赖监察委员会,他是我们的首领!”银星显得有些激动,他站起身走到赫伯特面前说,“同时也是保守派的中坚力量!你有想过改革派成功之后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吗?我们寻求的是共存,不是一味地屠杀!”

      赫伯特不为所动:“你的皮囊呢?丢在了芝加哥?”

      银星摆了下手,倒退着,一屁股坐进了张椅子里,他的手指在空中挥动,打了个劳伦斯没法理解的手势,他说道:“我遇到了雅各布。”

      赫伯特听到这名字后问道:“教会那边怎么样?”

      银星指着自己夸张地笑,反问道:“你指望雅各布坐下来和我平心静气地讨论猎人对我们是否取消皮囊机制的应对策略??哈哈哈哈,天方夜谭!”

      赫伯特说:“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和他联系。”

      “他很快就会来洛杉矶,他知道我在这儿。”

      赫伯特想了想后,说:“那现在先处理尸体吧。”

      终于到了重头戏!劳伦斯一时激动,他在这屋子里逗留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他要看看赫伯特会怎么处理他的尸体,接着他会找机会留下些线索给他的警局前同僚们,他会看着他们把这个金脑袋再度关进疗养院去!

      “所以你同意了吗,我们进入洛杉矶的事。”银星问道。劳伦斯判断他说的“我们”指的是之前一起从疗养院出逃的一些伙伴,现在他们想回来洛杉矶重新找个落脚点。

      “我不觉得你是来和我商量的,你只是来告知的,不是吗?”赫伯特说道。

      “当然你可以拒绝,我们都知道你才不在乎首领的死活,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赫伯特让他打住:“我在乎,等我演了比利·怀尔德的电影后或许我就不在乎了。”

      银星抬起手摸自己脖子上的星星标记,他说道:“你能替我弄张费雯丽的签名照吗?”

      赫伯特没有搭腔,但劳伦斯看到银星朝赫伯特伸出了手,说:“你看我们还是能和平共处的,甚至能说打趣的话。”

      赫伯特那把怪异的冰冷又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过虑了,这只是演技,我对你或者你的同伴的厌恶从没改变过,而且我说的那句是实话,不是打趣,我从来不和讨厌的人打趣。”

      出乎劳伦斯意料之外的是,听到这番话后银星竟然大笑着上前一把抱住了赫伯特,他用力拍打赫伯特的后背,说道:“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对你的看法也从没改变过!哈哈,赫伯特我们会和平共处的,相信我。”

      赫伯特没有挣脱,银星很快松开了他,他来到劳伦斯的尸体边,说:“我通常不干这种事,但是我想不到除了吃干净他之外更好的办法了。”

      赫伯特点头同意:“是个好主意,这个人独来独往,无亲无故,就算有人意识到他失踪也没人会在乎他的死活。”

      劳伦斯盯着赫伯特,他只在警局见过他一次,他独来独往,无亲无故,这些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更奇怪的是,赫伯特真的就是乔治·格林吗?可他们长得完全不一样!而且法医还给乔治·格林验过尸,如果他们是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这些和所谓的皮囊取消机制有什么关系?还有保守派和改革派……

      不!

      劳伦斯的灵魂发出了声谁都听不到的呐喊,这两人的话都不能细想,他得马上打住,不能被他们的思维套牢,劳伦斯可不愿被死神带去收容脑袋不清楚的鬼魂的疗养院。

      银星这时弯下了腰,他伸手扒掉了劳伦斯身上的衣服,他和赫伯特说:“要是他的脑袋没被你踩扁,我想我会愿意穿上他这具皮囊。”

      穿上皮囊到底是什么意思?穿上人皮?可他们难道不是人吗?为什么要穿上别人的皮……这事儿真能做到吗?那他们的意图是什么?

      停下劳伦斯!这是他们的妄想,别企图去推理妄想!这没有任何意义!除非你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疯子!

      劳伦斯大声叹气,他想他母亲说得对,假如他的好奇心不这么旺盛,他会过得更快乐些。

      这时银星已经将劳伦斯扒了个精光,幽灵劳伦斯注视着自己的裸`体,突然一阵悲愤,本已接受的死亡的事实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他一瞬间无法相信自己已经死去,无法相信自己成了幽灵,他在房间里焦躁地到处乱撞,他没法出去,这和他知道的幽灵的本事可不太一样,他没法穿过墙壁,他的身体只是静静地穿过衣橱,衣帽架。劳伦斯想大声疾呼,控诉赫伯特对他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他还想跑回停尸间把乔治·格林的尸体再看个十来遍,还有银星说的少女失踪案,这案件和简的案件有关吗?赫伯特说的那个同类是什么人?难道是那个和简一起吃云吞汤的年轻人?劳伦斯想,他或许该给赫伯特道歉。他不想死,他现在还不想死,如果他能起死回生,他一定要问问赫伯特和银星他们是从哪家疗养院逃出来的,他要弄清楚他们话里的这些隐喻,他浑身都痒得难受,这太诡异了,好奇心折磨着一个鬼魂,一个幽灵。劳伦斯低头看赫伯特的影子,他祈求躲在那里的死神快些带走他,他快受不了了,死亡对他来说竟不是一种解脱,反而成了另一种束缚。

      劳伦斯痛苦地看着影子,那影子忽然动了下,赫伯特感应到了影子的颤动,他稍稍侧过身,那独角马的影子本保持着卧下的姿势,此刻却自己慢慢站了起来。银星也发现了影子的异动,他询问赫伯特:“首领怎么了?”

      “有些奇怪。”赫伯特仰起了头,他看着天花板,他看向了劳伦斯,但是他的眼神明显穿过了他,独角马的影子完全站立了起来,它的身影延伸到了墙壁上。这黑色的影子竟四散出圣洁的光辉。

      劳伦斯几乎想要跪倒在他面前,这不是他的自我意识,这源自他的本能。

      赫伯特猛地撇头,大声说:“不!我拒绝!!”

      他扑向烛台,迅速吹灭了蜡烛,银星问道:“到底怎么了??!”

      赫伯特没有回答他,烛火熄灭,可独角马的形象却没消失,周身的光辉在黑暗中反而更显莹白,劳伦斯惊诧地看着,他发现这匹独角马正在一点点靠近他。它向他跑了过来,向它冲刺了过来,它低下头,那脑袋上的刺直刺向劳伦斯!劳伦斯躲闪不及,他被刺中了,那跑上空中的独角马刺穿了他的心脏,可一个鬼魂怎么可能死第二次。劳伦斯闭上了眼睛,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愿意相信这一切只是他濒死时的一种体验,一场幻觉。这幻觉的结尾温暖,仿佛一浴缸的热水般浸泡着他。劳伦斯往浴缸深处陷下去。

      死亡是温暖的,也是温柔的,它温柔地说着:“这世界还需要你,劳伦斯·怀特,我赐予你陪伴赫伯特余生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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