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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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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3)
旧宅花园内的银杏树叶逐渐黄了,梧桐也开始落一地的夜,沈惜言还没有回来。云喜每天张张嘴想问卢玟或乔首,可问不出口,一问出口有些东西就会变得不一样,所以情愿心在温火上两面煎烤着。
云喜依旧睡不着,夜晚秉烛夜游。站在旧宅的红木门口看着不远处的铁门,偶尔见人有人的身影,心提到嗓子眼却见来人不是卢玟便是乔首,又一阵失落。觉得下一秒或一晃神就能看见他闲庭信步的走过来,笑说他胆小如鼠也好小题大做也好,只要站在他面前,怎么说都好。
可惜,没有。
夜菩稀却没有在催过他,每天自己买菜做饭也好,卢玟乔首带来也好,一个人呆在旧宅看一本旧书,画一幅闲画,下一盘残棋,品一杯苦茶。他不在等在门口看着,夜晚听风吹落叶的声音,想:也许沈惜言再不回来了,也许沈惜言下次回来就是带走自己。夜菩稀的手段向来老旧却有用。
非亲非故,沈惜言早已仁至义尽,云喜也做好准备。
所以一日黄昏,狂风大作,天却只飘着毛毛细雨。沈惜言推开门,微笑着仿佛无事般向云喜问好时云喜竟反应不过来是现实还是幻觉。
沈惜言看他穿着围裙端着盘子呆滞的张开嘴傻傻的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像一只呆鱼一样。
“你回来了。”
“对,开饭了么?好饿。”沈惜言边说边如往常一样脱了外头,带着一身烟火气息催云喜开饭,什么都不说。不解释为什么要搬来旧宅,不解释为什么半月未归,不解释夜菩稀说了什么,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依旧笑得温润如玉,如沐春风。
“好...好了,你赶紧去洗手,马上开饭。”云喜这回倒反应快速的接了他的话,条件反射,已成习惯。
什么东西被种进云喜的心,在心房里藏着,不被云喜发觉。
沈惜言又回来了,他不让云喜去许自晴那里了。云喜心有顾虑,沈惜言三言两语,顾左右而言他,却打消了心里的顾虑无条件的相信了他。想起许自晴问的为什么要那样的相信沈惜言,看沈惜言轻描淡写的掩饰着一切的样子,一切答案了然于心,种进心里的东西也开始蠢蠢欲动,云喜却掩耳盗铃的无视着。
他不说,他不说,日子就照常过着。
这一次两个人却都不在心安理得,没有人知道夜菩稀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想的,她要怎么做。之前每一次沈惜言去找她,她居然次次都在,说明她已经猜到沈惜言和云喜什么时候按捺不住回来找她。经管这次沈惜福特意让人捎来口信让他不要再管,沈惜言却下定了决心此次无论心里如何煎熬也要沉住了气,用尽全力赌一把。输了就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在园子里扫落叶的云喜抬头来看他招手,便报以微笑,并在心里暗自下决心。想着自己绞尽脑汁的同夜菩稀斗,就算举步维艰也坚持着不过是为博美人一笑罢了,油然而生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不要江山,只要美人。也终于理解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堕落。只可惜,哪里来的春宵,仅仅只因云喜偶尔发出的爽朗大笑,不禁苦笑自己如此容易满足。
爱得太辛苦,从未想过有这样的光景,一时间乐不思蜀,只希望能一同下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看一部永远看不完的电影,足矣。
沈惜言从来都知道不能要的太多,可是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想要更多。无意间指尖相触就会想要牵住他的手;无意间手臂想蹭就会想拥他入怀;无意间红唇轻启就想要占有他。像揉碎她然后埋进自己的身体里,感受两个人的心跳,两个人的呼吸,随时知道他的冷热,他的感受。
时间在这里只有不够多,不够慢。
只是沈惜言千算万算也低估了夜菩稀,夜菩稀从来不是他能够阻止得了猜得透的。所以看见坐着轮椅的妩媚男人冷若冰霜的冷眼看着他时他只恨自己爬得不够高,生不够早。他与夜菩稀差出来的那些年岁永远也不补了。
“好久不见。”沈惜言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抖,“舒韶丞。”
男人没说话,只冷冷看着他。这个男人和他弟弟截然不同,一个冰冷阴沉,像伺机出动的毒蛇。一个阳光温柔,像好动忠诚的金毛。舒韶丞是舒韶清的哥哥,他们四人的同僚,当初夜菩稀威胁云喜的筹码。最后云喜亲眼看着他断了腿,无奈做出让步,云喜和舒韶丞相比,在舒韶清心里舒韶丞胜。双生子,彼此之间无可替代。
爱情永远代替不了亲情。
后来憔悴的男人在病床上红着眼恨得不如吸蓦家人血吃蓦家人肉,却无能为力,他的弟弟也耍了他,从他这里得到情报出卖蓦家。于是他恨云喜,如果没有云喜,也许一切就不会这样。云喜害怕面对他,云喜无法面对他,他是云喜心上的一颗毒瘤,已经化脓然后破裂处五彩的脓水。
沈惜言只有感叹夜菩稀太狠,赶尽杀绝。
“有事么,突然造访。”沈惜言努力保持处变不惊的镇定,不知道他泛白的指关节有没有出卖他。
“我这辈子都不再想见到你们。”舒韶丞答非所问,“事与愿违。”他的眼神像条吐着信子的竹叶青。
“你可以走,难为你了。”沈惜言冷笑。
“我还想保全我的双手。”
“你的双腿就从来没丢过。”后来蓦家二姐惜才让沈惜福救回了他的双腿,那是自事发以来蓦家二姐唯一插手的事情。但舒韶丞拒绝站起来,也拒绝蓦家二姐的重用。
“让他出来,躲了那么久也该承受结果了吧。”舒韶丞没理会沈惜言,推着轮椅执意要往屋子里进。猛然撞像沈惜言,让沈惜言措不及防,躲闪不及,被撞开。
“出去!”沈惜言有些难以忍受了,他害怕云喜看见舒韶丞,明明最近精神才好起来的人。
舒韶丞只在客厅中央等着,看着温怒的沈惜言反而阴冷的一笑:“终于忍不了你?”让沈惜言怒火中烧。
“省省吧,你斗不过夜菩稀的。你以为你的那点心思夜菩稀一清二楚,到时候落得我这样的下场。我曾以为我也能像你一样爬那么高,可惜,夜菩稀只手遮天,一切努力化为乌有。可笑的是我竟没做错任何。”一时间一身藏也藏不住的狠毒变为说不尽的悲哀,让葬在转角的云喜不住干呕。他哭不出来,只觉得胃里波涛汹涌,胸口仿佛要被撑开一样,眼也阵阵胀痛。
他像要将胃吐出来一样,又不得不忍住去看沈惜言。他那么愤怒,像一只困兽,红着眼对舒韶丞横眉冷对。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云喜知道他是怕自己听见。他已经帮了他太多太多,四年前他就在帮他说话,帮他求情,帮他反抗夜菩稀。可这一次,看见舒韶丞的脸他突然明白,该来的永远都要来。他躲不过夜菩稀,夜菩稀比他还了解他,了解他的脆弱,他的恐惧。躲不了,沈惜言也帮不了他,该来的还是会来,该面对的还是会面对。它们就在那里等着他,这就是命。就算他死了它们也会跟着他到阎王殿上去,跟着他过奈何桥,跟着他喝孟婆汤,如影随行。
“你走吧,我现在就去找夜菩稀。”云喜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站了出来。
既然都要面对的,就面对吧,不要再逃了。
一瞬间舒韶丞身上的那股悲伤就换上了计谋得逞的了然于胸。看云喜已经现身他也懒得废话转身离去,一秒也不愿耽搁。
果然恨之入骨。
“云喜。”沈惜言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云喜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想笑一笑调侃他一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惜言,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无以为报,可是我是个男人,蓦家人本来就后悔当初把我养得像个姑娘,可无论怎样我就是个男人。我不能永远躲在你的背后让你去承受一切,你没有必要的。”说完咧了咧嘴,想要挤个笑出来,发现做不到又放下了嘴角。
沈惜言想拦住他,拉住他,告诉他没有关系,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你只要对我笑一笑我就愿意为了你不顾一切,只要你开心,我可以将心掏出来给你。只要你好好的,将命送给夜菩稀又有什么关系?他沈惜言也不喜欢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如果云喜不在他心里他又如何撑到现在。舒韶清是云喜心里的支柱,他云喜也是沈惜言心里的支柱。
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不能说,他的爱有多沉重他自己知道云喜接受不了只会徒增烦恼。以前他不能说,现在也不能说,也许这辈子都不能说。他只能在哪儿看着,他恨他只能在哪儿看着。
“云喜,我陪你一起回去。”沈惜言说。
“好啊。”云喜笑,真正的笑。他没有想到自己其实自己如此期望沈惜言可以这样说。
只要你开心,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