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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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渐淡，月光慢慢明朗起来。轻如薄纱似地挂在一人多高的假山山头，在两人立足之处投下一片朦朦胧胧的阴影。从卫春华的角度看去，只见霍青桐的唇角轻轻上扬，弯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就好像天边那一弯月，一下子近得触手可及。
卫春华只觉得周遭仿似突然静了下来，前堂的喧闹被远远地隔离在这月色之外，天地之间，唯有他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早知如此，你何不留在外面接应？你和张召重照过面，身上又还有伤，万一被他认出来，岂不糟糕得很。”许是光线的关系，霍青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语气之中还带了几分熟稔的无奈，显然之前早就劝过卫春华此事，偏他又不听。
卫春华笑了笑：“我不放心……”
霍青桐一愣，只见远处陈家洛假扮的福康安已经带了几个扮作侍卫随从的红花会头目进了前堂，另留下十几个人守在前堂门外。李可秀紧跟着他们一起进去，曾图南则在后重新吩咐安排总兵府的守备。
霍青桐拉着卫春华后退了两步，免得月光随着时间移动，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到了假山之外，被人发现。随即顿了顿，才续道：“有什么不放心，此行我与贵会算是彼此借力打力，我借着官兵分神看押文四当家的时机为我的族人争取喘息之机，你们可用李可秀心中对我的忌惮寻隙救人。贵会并非独为我而行事，我也并非是为了文四当家而冒险。”
公平交易，彼此牵制，彼此获利，又何必要你担心？
这句话，即使霍青桐没有说明白，卫春华也当然听得出来。
“姑娘几番相救，我……”
不等他话说完，霍青桐摇摇头：“一在大漠，一在古城，我统共救你两回。借你的信物找回喀丝丽为其一，酒楼之上，又不惜以身强拼，致使伤势加重，所谓的救命之恩，怎么算，以后都不必再提了。”
听她一桩一桩不亏不欠，卫春华不由一下子急了，脱口而出：“非要算得如此清楚么？”
霍青桐目色一凛，猛地皱眉。
有些事，随着这句话一下子明朗起来。
卫春华捏着假鼻梁的手掌里汗水淋淋，心跳得愈发快了，跳得好像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目光却仍是不闪不避地望着她。霍青桐对他，最初只是一个寻常的回族少女。模样清丽，行事果决。
可在那被风暴隔绝的古城里，双眼若盲，肌肤相亲，当时他便有了不能不娶的念头。只不过在那时候，有惊艳，有感激，更多的则是因为霍青桐回头来救他，反而受累与他一同困于风暴，甚至不得不肌肤相亲的愧疚。
然而这一度充斥在他心中的愧疚，却在霍青桐扬鞭策马，号令千军，刺杀兆惠的情形之中彻底烟消云散。
卫春华年近而立，为红花会打探各路消息的这些年里，他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女子。有柔若春水的，有骄纵狡黠的，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让他感觉可以并肩站在一起，身披剑光如寒，引弓纵马驰骋，论谋略，论武功，如同天际尽头的太白星，恒亮于心，令人只要一见，便心中安定。
遮天蔽日的沙尘，只要有那个纤细挺拔的身影，他就迫不及待地一起冲上去。明知她的武功极高，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挡在她身前，然后看到她再出手，两人并肩的感觉如同眼前的天地都一下子开阔起来。哪怕面对的是惊涛骇浪，他也有信心可以力挽狂澜。
一个回眸，他就想去看，一个皱眉，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皱眉，她笑他也跟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卫春华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他心里深处，未必不知道霍青桐很有可能没有如他一样的想法，也知道若是一旦他点破了这一层，极有可能他二人再也回不到现在这般熟稔。可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霍青桐的身影始终在他心头徘徊，他明知或有不妥，可即使是生死之抉，卫春华也从不犹豫。
非黑即白，清清楚楚。
“我……”见霍青桐满面不可置信之色，卫春华慢慢地吸了口气，准备将话说个明白。
然而，他才说了个“我”字，目光突然瞥到假山的另一头有人影一闪。
霍青桐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当下向卫春华摆了摆手，转过身，轻轻拔出长剑，凝神御敌。
却不想来人忽然格格轻笑两声：“霍公子，两位在此是赏月么？”假山黝黑黑的山洞里，一个身穿浅灰长袍的少年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扶着山石走了出来，两手同时松开向他们一拱，颇有几分风姿翩翩的意味。
看清是李沅芷，霍青桐暗暗松了口气。目光飞快地扫了卫春华一眼，将长剑收回剑鞘。
突然多了一个人，卫春华后面的话，自然也就说不出来了。想到那日霍青桐和她两手互握，又凑近细语的情形，他对李沅芷就生不出好感来，此番如此要紧的一番话又被她生生打断，更是气郁不已，一见那副秀雅俊俏的面孔，就厌恶起来。
李沅芷偏了偏脑袋，向霍青桐上下一番打量：“你到底是回人还是红花会的？是来救你们文四哥的么？”
霍青桐微微一笑：“我是回部来使，可也是来救文四当家的。只是不知文四当家现在人在何处？”
“我当然知道，可是却不能告诉你。”李沅芷抚掌而笑，“你叫他文四当家，果然就不是红花会的人，可他是。”她伸出一根手指，向卫春华一指，“我不叫人抓他，可也不能帮他救人。”
卫春华听她说话的声音绵绵软软，每一句话的尾音还微微拉长，语气轻佻得如同撒娇一般，不由心里更是不耐，借着抱拳回礼，直接打断道：“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上回卫某冒失，还尚未请教兄台与李总兵怎么称呼？”
他见李沅芷上次手执令牌，进出自如，这回又是神出鬼没，在有“高官”造访总兵府的时候还能如此四处游荡，不免心生警觉，要先套一套他的底细。
李沅芷又是笑：“你和我师哥是拜把子兄弟，怎么连他的师……师弟叫什么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兄弟情深。我看你们还是别救人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卫春华忽然并掌为刃，趁着她侧头看向霍青桐的时候，一掌劈到李沅芷的颈后。
此时身在总兵府内，四周俱是官兵，而李沅芷又曾为他们解围引开追捕的官兵，因此包括霍青桐在内，没有人料到卫春华竟然突然出手。李沅芷的功夫和卫春华只在伯仲之间，可临敌的经验却差得远，待她听到脑后风声，已是不及，一声未发，应掌而倒。
“你干什么？”霍青桐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捞住歪倒的李沅芷，匆忙之间，反而被带得脚下踉跄了一下，险险撞到背后的假山山石。
“快快，快找一找……”卫春华及时地扶了一把，架起李沅芷的手臂，动作迅捷无比，“我之前见这小子身上有总兵府的令……”
卫春华听李沅芷出言无礼，心中不虞更甚，想起他身上带着总兵府的令牌，便突然想着将她打晕了，或许能从她身上将令牌搜出来，等下寻找文泰来的下落，多半能有用。可他才架起李沅芷的手臂，伸手探到她怀里一摸，便觉出不对来。
这小子看着瘦瘦弱弱的，怎么……
霍青桐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等她回过神来，某只豹爪子已经伸到了李沅芷的怀里……
“放开！”霍青桐低喝了一声，剑柄倒转，狠狠击在卫春华的腕骨上，紧接着手掌一松，沿着剑柄向上，以掌缘为刀，斩在卫春华的手肘曲池穴上，与此同时，另一手提着李沅芷向后一转，堪堪从他掌下脱开数寸。
霍青桐情急之下，这一击一斩都用尽了全力，卫春华又从未防范过霍青桐会向他出手，两下挨实，闷哼一声，整条手臂顿时力道尽失，酸软地垂了下来，腕骨处钝痛如折。
然而，痛到如此，却仍是掩盖不了他刚刚发现的事实。
“她……她是……女人？”卫春华甚至顾不得痛，张口结舌。
好像要回答他的话，李沅芷的身子被霍青桐一提一转，头上的帽子落下，露出了一头乌黑的秀发。
卫春华仿佛被人点了穴，看着李沅芷的表情好像看的不是女人，而是女鬼。
霍青桐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匆匆替李沅芷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衣襟，回头瞪了他一眼。
其实，早在霍青桐在总兵府门外喊话时，李沅芷却猜到了来的是她，磨着父亲出来一看，霍青桐只是换了件衣裳，还是回族青年的打扮，她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非但如此，她也猜到卫春华必定会混在回人中一同来。
李沅芷趁父亲在前堂会客的时机溜出来找他们，本来是想提醒他们总兵府有“高官”造访，守卫必然森严，再加上那个“高官”自带了十几名大内侍卫，个个武功不弱的样子，若是他们贸然动手，定会吃亏。
她本来是一片好心，只是……小姑娘自幼骄纵惯了，非要人顺着她的心意哄着她说，这才三言两语，越说越远，还越说越不好听。加上卫春华心里对她还有成见……
“我……我不知道……”卫春华看了看自己有些肿起来的手腕，几乎悔断肝肠。
“是她晕了跌倒，帽子掉下来才露了身份。”霍青桐抛出一块从李沅芷怀里找出来的令牌，声色俱厉，“她是你余十四弟的师妹，你若是不想挨三刀六洞，方才的事，就给我统统忘掉！”
犹记得前世，李沅芷女扮男装与她玩笑，险些逼得以命相搏。如今反了过来，若是待她醒后，知道了方才……怕是和卫春华便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重生一世，霍青桐自问再没什么能令她动怒如此，可不知为何，她现在心里却是又气又恼，恨不得将那枚令牌直接砸到卫春华的脸上。
怎么一个两个，都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
卫春华手忙脚乱地接住令牌，连连点头：“是是是，就算要我挨三刀六洞，我都记不起来这位……姑娘……是怎么晕倒的了……”
眼见着霍青桐眉峰一挑，卫春华心虚地拍了拍手里的令牌：“我往后面去，趁张召重还在前堂，探一探四哥的下落。”
就在这时，前堂方向的火光大亮，却是陈家洛从堂中走了出来，李可秀和张召重跟在他旁边，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霍青桐眼明手快地拉了卫春华就往后退，刚刚在李沅芷来的那个山洞里藏住身形，就只听到外面李可秀对陈家洛道：“福大人恕罪，总兵府屋舍有限，早前来的回人人数又太多，下官已经派人去寻那些回人腾些房间出来给几位侍卫兄弟，只是还辛苦几位今晚挤一挤，暂且委屈一夜。”
霍青桐闻言不由心中一咯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为取信于人，她带来的部众除了卫春华一人之外，其余都是实实在在的回人。只不过，一时之间，她寻不到精通汉语的族人，这些族人都是战时上马，闲时放牧的普通回族勇士，基本都不会说汉语。若是李可秀派了人去找他们商量腾房间，双方无法顺畅交流的情况下，定然会发现不见了她的踪影，从而起疑。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扶着李沅芷，让她靠到假山上，拍了拍卫春华，指了指他们住的地方，从李沅芷来的方向转身燕子一般飞掠了出去。
霍青桐的身形轻盈，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可却终究还是没能完全瞒过张召重这位内家高手的耳目。
实际上，跟在陈家洛身侧的赵半山也注意到了轻微衣袂破空的声音，他只微微侧了侧头，就见张召重向李可秀耳语了两句之后，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三两步间，便落到了众人的身后。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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