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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

  •   “不合心意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遭。”代沛白没有回头,隔镜对视,黑白分明的山水屏风上拂了这男人半片笔挺的深色衣角,一点垂感都没有,就那样生硬但又分外强势地立着。衣物从来浆洗得干干净净无懈可击,仿佛把这男人从头到尾用一身制服武装了起来。她头先嘲笑这制服丑,但男人身材撂在那里,宽肩长腿,鹤势猿形,估计套件麻袋都能出些周正朗净的效果。

      祖上土匪出身,假模假样端了几代架子也是除不尽的一身匪气,滚不灭的一身兽皮。代沛白暗自腹诽着,目光在镜中打转,从脸上移下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周湛行一股戾气,目光摄人,不笑时凝肃,笑时又显轻浮。他浑身上下,长得最合代沛白眼缘的恐怕就只有脖子了,因为长期拢在衣领里显得格外白皙光洁,沉默温顺的一段弧度,因为喉结不时的上下滚动,居然有种奇特的优雅和脆弱。

      大概是热的,他开了原本严严实实扣到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于是那脖子的弧度便完完全全地显露了出来。从这人身上联系到脆弱这种特质是件很不寻常的事情,代沛白微微恍惚,想起以前在医学院里看人执刀,切开薄薄的表皮暴露出底下的组织和喉管,开了T字口外接后还能略显急促的呼吸。
      周湛行忽然伸手把那屏风推去半折,左侧的迷荡烟波安安分分卷了起来,只留下右侧冷峻高山,乱石嶙峋,又大气又荒废的模样。

      屏风折起的声音在房里兀然响起,夹杂着周湛行仿佛带笑又仿佛带冷的话:“不合心意就请乔妈帮忙剪,当心累着。”
      “怎么会累着?”代沛白有意打量他的神情,发现这人的眉眼罩在暖色灯光里,肃杀的轮廓依旧没有半分软化,彼此被镜子凑出个极近的距离,仿佛他就站在自己身后,披着一身寂寂寥寥的光明与黑暗。

      她倒突地琢磨不清这意味了,哈地笑了一声:“累不着的,我安心担当周太太这名分,闲来逛逛堂会搓搓桥牌剪剪衣服,再不济还能见见周先生当消遣呢。”
      “这名分,自然要你来担当的。”她这样字字句句地针对和冒犯,偏偏挂着一脸笑装无辜,周湛行也不发恼,只淡淡应了声,“只是还远远不知担个名分这么简单呢。”

      他意有所指,带笑的一眼轻飘飘地圈在她身上。代沛白大概是属铜豌豆的,捶不扁,炒不烂,又进了西洋学堂,被那堆女权思想换了血,女人摊上这么响当当的倔性就麻烦了。代沛白要仅是新潮也就罢了,然而还是旧式家庭出身,端起架子来不仅漂亮还毫不费劲。他第一次见到代沛白,被这位穿着立领旗袍的大小姐客客气气地扫了一眼,形状优美的丹凤眼翘成个上扬的角度,分明睥睨的眼风,收回时几不可见地垂了垂,才把那不屑掩了起来。

      周湛行习惯性地摸着腰间的配枪,啧了一声,想法非常粗暴直接:老子一定要把那身旗袍撕碎,把这妞干到哭出来。
      他追忆起从前光景,眼里拓了点思索,然而转瞬那点迷茫又消失殆尽,仿佛在片刻就坚定了想法。代沛白转过头,刚好对上他的眼神,在周湛行身上向来没有什么目色灼灼的说法,如果有,也只是一年前在路边茶寮喝茶,对上代大小姐那不带半点火星气的眼风,那么一瞬间抑制不住涌起来的肖想和欲望。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更多的时候眼神沉默得至于阴沉,对上代沛白时却往往像鹅卵石里攀出个新生的棱角,闷闷地伸出来,刺不痛人,却能让她起些因他而来的不快。
      他带着点故意:“今天的戏好看吗?我瞧着你挺有兴致。”

      “宝海园的堂会出名的,我看着却白副了虚名,还不如赵府家养的班子。”代沛白拉出个妆盒,侧头摘下珍珠耳坠子放好,摩挲了上头的珐琅小天鹅两下才放回去,声音也不冷不热的,“周先生不也去了,却来问我的意思。可惜我见识短,做不成这个参谋了。再者说,男女看戏的路子不一样,我看着不喜欢,周先生可能喜欢得紧呢。”

      “嗯,喜欢。”周湛行慢腾腾走到她背后,脚步节奏分明,代沛白微微用力攥紧了手里的木梳,背部下意识地绷紧了线条,仿佛防备的意思,周湛行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在她身后略一拐弯,把手套脱了放在桌面上,一边说,“小姑娘上来斟茶,眼睛大大的,带点可怜劲儿,不像穿场的戏子,倒像个女学生。”

      “周先生自然是喜欢女学生的,俗话里说,缺什么补什么,先天的不足,只好后天来凑了。”
      “我必然喜欢女学生,”周湛行老神在在,理所当然地应她,“不然怎么能抢了你的亲,好端端地把你供在这里,安然无恙地同我斗嘴。”

      人不要脸就天下无敌了,代沛白一时语噎,灵感匮失,想不出更尖酸刻薄的话来膈应他,只好下了逐客令:“我要换衣服,周先生可以先移步了。”
      “那不成,”周湛行断然拒绝,“我得不到你的心,总要得到你的人才是。”
      代沛白被气得满脸涨红,转了身把梳子直接砸过去,气得口不择言:“周湛行你能耐,能不能先把那些地痞无赖的性子收收,每次巴巴地气着我,这么好玩么?”

      周湛行也没躲,只伸手把那梳子截了下来,握在掌中转了转,灯火昏昧,他的目光也像找不着明确的落点似的,只是唇角倏然一勾,猛地浮起一个轻佻得过分的笑:“我光明正大看自己媳妇,怎就地痞无赖了,合着地痞无赖过得也真是苦呢,连看看自家老婆都求而不得了。”
      “呵,”代沛白冷笑连连,“谁愿意给地痞无赖当老婆啊,要不是抢的别人老婆还真难说。”

      周湛行忽地一步跨了过来,代沛白那一瞬间瑟缩了一下想躲开,但又抹不开面子,只好硬生生撑在原地,周湛行左手在她肩上好整以暇地按了一按,也不知是威胁还是安抚。他似乎感受到她肩膀的颤动,蓦然弯下身去,镜中他的脸就在一侧,仿佛就要贴上她的面颊。

      代沛白挪开目光,已经说不分明这境况了。她不是特别心软的人,但是每每被这样不偷小差地注视着,不是心动,却从心底腾起一股隐隐约约的没辙来。
      对,没辙,周湛行在部里是出了名的没耐性,敢拿同一件事来烦他第二次的人估计都不仰仗这饭碗了。倒是对她出奇的,说好听点叫耐心,说难听点叫死缠烂打。她一直觉着这人脑子有毛病,在外头老端着一张脸跟千里奔丧似的,一回来就把那脸皮撕下来在地上踩,直到第二天要出门时才想得起来要戴上。

      周湛行直直盯着镜子里的人影,带热气的吐息就在她耳侧,即使那么近,也还是错开一段小小的距离。代沛白似乎因为这段小小的距离而感到少许的安心,不过这么两鬓相近,她才发现,他额上那道新伤已经好了许多了。

      这姿势是违和的亲昵和依赖,代沛白不自在得很,刚要起身走开,周湛行就直起了身体,镜子里只剩下他衣上的铜扣,他感慨似的:“这头发不好看。”
      “我求着你看了?”代沛白阴恻恻地说,“那女学生似的戏子最好看,求周先生多去捧场才是。”
      “实话实说,不要生气。”
      你这样说我只会更生气,代沛白恨恨地想。

      谁知周湛行又俯下身来,迅猛地在她脸侧亲了一口,那声音里带着笑:“乖,去拉直,免得自己为了个头发这么生气。”
      代沛白很是愕然,瞪着眼睛愣了半晌,压着声音骂他:“混账!”

      周湛行不知从哪里掏出个耳坠子,粗手粗脚地帮她戴上了,一边还磨叽:“这头发丑,都配不上这耳坠。”
      他动作很不仔细,捏着代沛白的耳朵,指腹的老茧磨得她耳上的嫩肉生疼,代沛白刚要叫他滚开,他就低声说了句:“别闹!生日快乐!”

      他注视着镜里的一双人影,声音变得更低:“代沛白,这是你和我过的第二个生日。你要记住,你今天特别不应景地烫了个很丑的头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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