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流年》隐绯心

46、风起

　　“我们的女儿，该是世间最自由的，想怎样就怎样，不想怎样就不去理会，谁也不能束缚她。”
　　又一夜梦回，忽地惊醒。灀佑披衣起身，看着庭前冷月如霜，不觉低头轻笑，“阿樱，你很怪我么……”
　　他的声音，无端缱绻温柔，百转千回。
　　少年时的心事，至纯炙热，又总是患得患失。
　　在一起之后，灀佑总是找各种各样的机会去牵阿樱的手，被甩开也不在意，继续下一次，锲而不舍孜孜不倦，偶尔没被放下，就笑得像拥有了世间的一切。
　　阿樱总是不耐烦的瞥他，声音泠泠，“你安静一会儿。”
　　少女清冽独特的声音，横亘时光，恍如昨日。
　　灀佑抬起右手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端详，仿佛想从上面找到当初残余的温度，可惜徒劳，只略过一缕冷白的月光，再无其他。
　　拂晓十分，谷雨和惊蛰几乎同时出现在书房，看了彼此一眼，了然而平静。
　　灀佑已在书房里负手而立，一身玄衣，像看不透的深潭。
　　“我今日要入宫，你同我一起。”简单的说完，他的目光落在惊蛰脸上，“请你带珞珞离开皇城。”
　　“你想我带她去哪儿？”惊蛰漠然平静，“岚碧岛？”
　　灀佑摇头，嘴角浮动，“我不会让你们为难，只要离了皇城待几日，此间事了，我自去寻你们。”
　　他这样说，惊蛰也不能拒绝，“好，我等你联系。”
　　最后惊蛰看了一眼谷雨，和他隐晦的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等珞珞从央央口中得知自己要离开时，天色已经大亮。她的脸色有些白，无意识的紧紧抱住怀里的小狗，声音像呢喃，“好，我和你们走。”
　　虽然没有得到别的交代，但这一趟离开显然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珞珞离开府邸连车架也不坐，只是徒步抱住小狗，到最后她也舍不下这团毛茸茸的小家伙。
　　路上却不顺利，几乎每条街上都能看见面色严肃的神甲卫，一整队一整队踏着一致的步伐。涯若眼疾手快将珞珞裹进披风，连帽子也戴得严严实实，将她的脸彻底遮挡。
　　路上躲躲藏藏，所以走得极慢，本该一个多时辰就能到城边，可直到正午才看到城门。
　　远远看去，城门附近聚集了不少的人，进城的人有很多，但出城的人却很少，每一个出城的人仿佛都要经过极为严格的检查。
　　一夜之间，这皇城仿佛变了天。
　　一行人直觉这其中的变化和灀佑或者珞珞脱不开干系，越靠近城门越郑重，尤其在看见守在城上的人是长烨之后。
　　如果是旁人，或许珞珞还能蒙混过去，但长烨这么熟悉她，如果守在城门这里真的为了等她，那她是绝混不过去的。
　　“涯若结界护好珞珞和央央，一会儿如果有异，诛流和青渊带你们先走。”惊蛰的声音隔空而来。
　　涯若心头一跳，遮掩在衣袖底下的手指微动，只有她一人能看见的结界悄然覆盖在几人身上。
　　正前方，长烨神情肃穆的站在高耸的围城上，偶尔垂眸看一眼熙攘的人流。
　　越靠近检查的侍卫，心里越紧张，珞珞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冷的，像掉进了冰窟。可是她身后没有路，只是往前走，不管前面是什么。
　　很快就检查到了他们，珞珞眼尖的看到其中一个侍卫似乎拿着一张画像，心跳得更快，几乎以为自己肯定要在这时候被发现。
　　忽然另一个方向传来混乱的喧哗声，一瞬间所有侍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珞珞慌忙看过去，仿佛有人惹出了混乱，在场侍卫纷纷聚过去，连长烨也走向那边。但他就好像知道有人在看他似的，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吓得珞珞赶紧低头。
　　“快走！”不待珞珞反应，后面涯若就推了她一把，带着她匆匆通过城门。之后他们也不敢耽搁，一口气走出几射之地才停下来喘息。
　　离开皇城，周围荒芜。涯若擦了一把额头微微沁出的细汗，刚才的情况实在危险，并不是说他们会不敌那些侍卫，但能不动手总是好的。转过头，她却看见珞珞低着头仿佛一脸心事。
　　“怎么了？”涯若很奇怪，分明刚才离府的时候也不见珞珞如此。
　　珞珞这时想的是刚才城门前惊魂一瞥，她有一种感觉，刚才长烨分明看见她了。但她却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于是勉强放下心事摇摇头，轻声细气的回答：“我没事。”
　　其他人不疑有他，他们知晓的事情甚少，但要做的事情也少，只要护好珞珞，其他都不该干涉。
　　“接下来，我们又该去哪儿呢？”央央茫然的看着周围荒芜的景色，又看看身边的人。这里是他们一点儿也不熟悉的蓝桑国，没有熟悉的人指引，该何去何从实在让人茫然。
　　这确实是眼前最大的问题。
　　惊蛰扶了扶额头，转眸看向远方，那里一马平川，一应景色尽收眼底。
　　“虽然很不愿意，不过眼下我们只能重新穿越那片不让人喜欢的密林，往来路去。”惊蛰伸手指了指，赫然是密林的方向。
　　不得不说，这是眼下最可行的，但那片密林对众人来说也确实是一个需要克服的障碍。
　　珞珞深吸了一口气，安静的看着其他人，还能挤出一缕微笑，“那我们就走吧，在这儿已经耽误很久了。”
　　既然连珞珞也这样说，实在没有其他理由不选这条路。
　　于是出发，准备第三次踏足密林。
　　与此同时，皇城内专属于陛下的神甲卫重重包围了灀佑的府邸。其中神甲卫的首领手拿象征君主的翡翠金牌，神情肃穆，毫不迟疑一声令下，神甲卫便从各个方向冲进去。
　　然而府里，空无一人，仿佛一夜之间全府上下消失无踪。
　　这是一个让人十分难堪的事实，首领脸色难看，僵硬的站在原地半晌，才挥手召上来一个侍卫，低声吩咐：“火速回宫把这里的事情禀报陛下，等候陛下示下。”
　　侍卫应了一声，匆匆离开。
　　其余神甲卫得不到下一步指令，只能寂静的站在原地。
　　数以百计的侍卫一动不动，丝毫声息也无，格外让人恐惧。为首的首领同样，但他心里却第一次产生了不确定，坚硬如铁的心第一次出现忐忑的情绪。原因无他，他是神甲卫老人，十四年前发生的事情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对灀佑比其他人更多了解。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十四年前黑夜中那双染血的眼睛依然会出现在每次午夜梦回，惊出满身冷汗。
　　王宫大殿中一片寂静。
　　先前被派遣回宫的神甲卫单膝跪在地上，方才他简明扼要的说明了现下情况，现在只能低着头听候国君示下。然他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一个字。冷汗顺着脖颈汇聚而下，他也不敢稍微动一动。
　　周围紧张的气氛让谁都能知道，位于銮座上的国君此时正处于狂怒的边缘。
　　掌握蓝国大好河山的老者高居銮座之上，仪态之威让人不敢昂视。
　　等了很久很久，国君老迈但不欠气势的声音终于传来——
　　“十一皇子灀佑欺君罔上，传孤金令贬其为庶人，不尊孤者杀无赦。”
　　“尊陛下金令。”终于等到断决，神甲卫慢慢直起僵硬的腿，但仍然不敢抬头，慢慢低着头退出去。一直到退出大殿再也看不见大殿内的一切，他才缓缓抬起头。瞬息之间，陌生的面容仿佛被风吹皱的湖泊，渐渐散去，最后露出一张苍白俊朗的脸。
　　——正是上一刻才被贬为庶人的十一皇子灀佑！
　　望着大殿的方向，灀佑静静的抹了一把脸，动荡的灵力慢慢覆盖脸庞，让他真正的面容再次隐藏在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后面，任再熟悉的人也无法辨认。
　　离开王宫时，灀佑与匆匆赶来的苍怀擦肩而过。苍怀仿佛感觉到什么，停下来茫然的看着灀佑的背影，但来不及多想，就被国君派来的人催促继续前行。
　　灀佑回到神甲卫复命，首领也没多问，挥挥手让他下去。灀佑于是慢慢退后，泯于众人。
　　不久之后，苍怀到来，满脸冷肃。他对首领拿出国君金令，低沉道：“陛下命我带领神甲卫全城搜查，务必要找到灀佑和珞珞。灀佑如果反抗，就地格杀。”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首领神情凛然，看着苍怀手中的金令，“殿下，如若他们已经出城该如何？”
　　“这不该你我考量。”苍怀不知是不知还是不想说，冷斥一声，“另外，分出一队遣去无忧塔，勿扰到圣女。”
　　首领飞快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苍怀，回想起十四年前这位皇子并不在皇城，自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心里却是又寒又冷，木然指派了一队神甲卫前去无忧塔。灀佑恰恰在他指派这一队。
　　“属下得令。”灀佑和其他神甲卫一样，低着头恭恭敬敬，眼底却闪过一道寒芒。
　　十四年前，无忧塔下，半边月色如霜，半边血色似焰。
　　跟随着神甲卫，时隔十四年灀佑终于再次来到了无忧塔。
　　高耸入云的黑塔，寂静一片。即使受命而来的神甲卫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在周围一层层警戒。
　　就这般，西斜的最后一缕光伴随着鸦啼沉入地下。
　　月未升，周围一片黑暗。
　　灵力集结在双眸之上，即将身处黑暗也能看清楚一切。灀佑双眼合而又开，眸光宛如寒星。他的手慢慢抬起，庞大的灵力尽数倾泻而出。
　　瞬息间，没有反抗，没有哀嚎，什么都没有。
　　灀佑为中心，精纯的灵力化成飓风，周围所有人物直接被绞碎。
　　以燃烧寿元的代价，灀佑成为这里的主宰。
　　血色从脸上退得干干净净，灀佑无视周围漫地的血肉，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向黑塔，苍白的手指推开黑塔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