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1706

49、第四十九章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远处的丝竹声袅袅入耳，阮威的嗓子痒起来，很想跟着哼上几句。随即他明白自己是在做梦，赶紧往被子里缩了缩，不愿醒来。

　　已不知过去多少时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像这样昏睡。偶尔清醒的时候，通常都是被人喂药包扎伤口。太子没有再出现过，国师倒是常来，大概是老了，很喜欢叹气。此时阮威又感觉到他枯瘦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腕部，旁边一个女声关切地问道：“国师，他总是昏昏沉沉的，不会有事吧？”

　　“太子妃请放心，阮公子先前失血过多，又受了些刺激，太子为了让他静养，吩咐药里安神补血的东西稍稍多放点。他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不出几日就可以起床活动了。”
　　“是这样哦。”那女子轻轻答道。阮威听出这是冯小姐的声音，却不知她何时成为了太子妃。如果她没有改嫁的话，李燃戈应该就是新任太子吧。阮威并没有感到吃惊，这些日子都不见李燃戈的踪影，大概，太子很忙。

　　国师絮絮叨叨了几句，无非是天冷了要注意保暖，伤口结痂会痒不要乱动之类的，声音比之前苍老许多。他前脚刚走，阮威就听见冯小姐吩咐下人快去端药。屋里静了片刻，响起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又加上环佩叮当，阮威都可以想象到盛装之下冯小姐的一张苦瓜脸。果然，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你快好起来啊，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出什么事了，百灵和云雀呢？”阮威睁开眼睛，见冯小姐坐在自己床边，就像一个满脸愁容的华丽玩偶。他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虽然簪子不是十分锋利，但他的喉咙还是受到了损伤，说出话来粗噶沙哑，嗓子里似乎住着只乌鸦。
　　冯小姐也是一惊，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等发现阮威正微笑地望着她，不由的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你醒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好从窗子里爬进来……“冯小姐用宽大的袖子抹了把脸，边哭边笑，有些傻气。
　　“那是为何？”
　　“让你开心一下嘛。遭了那么大的罪……”
　　阮威仰起脸，使劲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可算醒了。刚回到王府我就稀里糊涂被弄进宫里，后来就发现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可不想做什么太子妃，我要回去找百灵和云雀。阮公子，等你好了，我们就跑吧？”
　　冯姣鸾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她还是那个深夜翻窗求救的率真女子，可阮威已不再是刚入府时那个恣意妄为的小铺快了。
　　“好……啊。”阮威小心地碰了碰脖子上的伤口，不忍告诉她一入宫门深似海的真相。冯小姐的表情灵动起来，眼光中充满了喜悦。她对阮威无条件的信任让阮威心中不由百感交集：如果你与当朝太子或者皇帝有了羁绊，无论跑到哪里，天地间皆是樊笼。

　　有宫女端了药进来，见阮威醒着，忙服侍他坐起来。阮威看到她浮粉遮掩不住的黄白的一张脸，惶恐而木然的表情，不由得想起和她年纪相仿的小丫头清荷那红润的脸蛋儿俏皮的笑容，心下黯然。

　　“让我来吧。”冯小姐接过药碗和羹匙，宫女不敢和她争抢，只是小声地劝阻：“太子妃不可，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冯姣鸾没好气地说。宫女偷偷看了阮威一眼，喏喏不敢还嘴。
　　“的确不合礼仪，太子妃唐突了。”门口突然有人用温和的口吻说道，阮威扭头一看，居然是冯春章。

　　“见过太子妃。”冯春章躬身施礼。冯姣鸾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叫了声“大哥……”
　　“还是给我吧，阮公子昏睡多日，一定想找个人说说话儿呢。”冯春章微笑着接过冯姣鸾手里的东西。他今日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笑起来云淡风轻，随意洒脱的好比一池春水。
　　“太保请坐。”阮威示意冯小姐带人出去，靠在枕头上轻轻舒了一口气。

　　“现在是太子太傅了。”冯春章夹了一下眼睛，坐在床前低声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得意还是自嘲。
　　“恭喜恭喜。”阮威抱拳，却被冯春章将药碗和羹匙一股脑儿塞进手里。
　　“咦？不是说要亲自侍候本少爷的吗？”
　　“我比较喜欢嘴对嘴地喂，阮公子意下如何？”

　　阮威赶紧一勺接一勺乖乖喝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尴尬起来。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像对方脸上丑陋的疤，越是刻意忽略越彰显它的存在。
　　“太子指使番僧在皇上服用的丹药里下慢性毒药，人赃俱获证据确凿，如今已经被废黜了。因皇上再无子嗣，昭告天下立义子靖边王李燃戈为太子。”冯春章正色道。阮威没有说话，艰难地喝光最后一勺药汁儿，瞅着手中的空碗出神。

　　“春章兄，太子真的养了一只豹子吗？”
　　冯春章哑然，不知阮威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的，他还养着老虎和獒犬，太监宫女得罪了他，会被丢进园子里活活咬死。他喜欢看这个。”
　　“谢谢你。阮威虽然是个粗人，也有承受不了的事。”
　　“那个……我也是身不由己，春章自始至终只听皇上一个人的。无论跟着王爷还是太子，一切都在他老人家掌握之中。只有薛嬷嬷和你是个变数。”冯春章接过阮威手中的碗放在一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竟是面带愧色。
　　“太傅真是忠君之臣，个中志向我等小民倾尽一生怕是也无法企及。”
　　“哪里，阮公子过奖。”

　　这样枯燥的对话似乎让阮威很疲惫，他向后靠了靠，慢慢阖上双眼：“王爷他……哦，是太子，他还好吗？”
　　“不知道。我和你，大概是如今世上他最不想见的两个人了。”冯春章苦笑着耸耸肩膀。
　　“我明白。”阮威仿佛在梦呓，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