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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千年一梦初初醒 ...

  •   千机子醒来时很平静,他先睁开眼,瞧见头上靛青绣赤紫祥云纹的薄稠床幔。
      这是吴忧儿极喜欢的一件绣品,为了这张帐子,他在灯下熬了十多个日夜,才终于绣出这重重叠叠布置巧妙的细密云纹,往床架上铺置时特意叮嘱千机子要记得这个颜色纹样,一睁开眼就知道自己安安全全躺在自家床上,不必再为被追杀数百年养成的紧张感折磨。
      顺着蜿蜒而下的幔帐,千机子果然看见自家徒儿清丽绝伦的鹅蛋脸。他淡淡一笑,伸手想擦去吴忧儿脸上的泪水,却没有力气,伸到一半就支持不住,还是吴忧儿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却哭得更厉害了。
      “忧儿。”千机子的声音很模糊,唇舌不听使唤,手指碰触在吴忧儿脸上也没有感觉,但他依然笑得温柔而满足,“别哭,最漂亮的小忧儿再哭就丑了。”
      吴忧儿闻言,哭得更厉害了,张嘴轻轻咬住千机子的手,呜咽着耍赖道:“哭丑了忧儿赖师傅一辈子!”
      千机子发觉自己的身体像木头一样麻木僵硬,体内也完全感受不到修为,只道自己虽捡回一条命,到底成了废人,苦笑道:“傻徒儿,为师恐怕护不住你了,你……”
      说到一半,他想起吴忧儿天生鬼婴之体,不宜修炼,只能与厉鬼为伍,要找个真心待她的人何其困难,便说不下去。
      吴忧儿这一辈子的心思都花在千机子身上,自然猜出他的担忧,勉强止住泪水道:“师傅放心,您已经昏迷了千年,身体有所不适也是正常,过几年就能调养好。”
      千机子大惊,脱口而出道:“千年!”
      再细看吴忧儿面容,果然与千年前变化甚大。眉毛还是两道弯弯柳叶眉,嘴唇还是厚厚小小一点降唇,但或许是因为千年来风雨磨砺,秀美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多了几分硬朗,轮廓分明。
      千机子由衷叹道:“这千年,可苦了你。”
      “不苦,只要师傅能醒过来,忧儿就是这世上最快乐的女子。”吴忧儿脸上还带着泪痕,双手捧着千机子的手,笑得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千机子心中感动自不用说,却不得不狠下心肠,只当没看出徒弟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用渐渐恢复的声音道:“傻丫头,你总要嫁人的。和为师说说这一千年中发生的事。为师拼却性命将年兽打伤,它应当不敢再出来为害了。”
      吴忧儿紧紧握着师傅的手笑个不停,好似全没听见“嫁人”二字,这装傻的功夫师徒俩倒是一脉相承。他嘲讽道:“当年师傅重创年兽后,大苍山就摆出七星大阵,魔门几大长老也都冒出来,年兽重伤之下哪里还有活路,自然是被那些胆小鬼们剥皮抽筋炼成了法宝。”
      年兽是从太古时期就赫赫有名的凶兽,身长十五尺,力大无比,速度如风暴般迅捷,生气时可以让整个天地都剧烈晃动。每次出现都要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也只有千机子这样傻,轻易应了好友简天行的请求,在围杀年兽的队伍中带着几个修士打头阵。打头阵还不算,别人都藏一两手唯恐被别人捡了便宜,唯有他底牌尽出,最后甚至不惜用秘法强行提升修为,损耗寿元重创年兽。
      最叫吴忧儿生气的是,这人竟全然不知悔改,知道自己被别人当枪使也只低声道一句:“果然如此。”
      “什么叫果然如此!”吴忧儿的笑容立时褪去,红着眼尖声道,“你早知道那个简天行骗你还冲上去送死!你要是真死了,叫忧儿还怎么活?!”
      千机子记忆中的徒弟还是个细声细气爱害羞的小女孩儿,哪里见过他这般近似撒泼的模样,语调难得带了几分弱势,解释道:“当时参与围剿的众人中确实以为师修为最高,岂能怯战叫弱者送死。再说便是再精妙的合击之法到底也是取巧,真正对上年兽这等逆天神物讨不到好处。”
      “那我呢?你是英雄豪杰,你义薄云天行侠仗义,可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
      千机子第一次见到吴忧儿这样哭,哭得肝肠寸断,全无仪态可言,龇牙咧嘴好像恨不得咬他一口,迷迷蒙蒙的狐狸眼中终于散去了雾气,瞪人的时候亮得惊人。
      小哭包已经是个很厉害的大姑娘了呢!
      他手上已经渐渐恢复些力气,抬手揉乱吴忧儿整整齐齐的头发,就像千年前一样,淡淡道:“你早已过了元婴期,不受鬼婴体制所累,温柔贤惠、貌美聪颖,总会遇见合适的人。只要为师活着,无人敢对你御鬼之事说三道四,等为师修为恢复,也好为你寻一良人,白头偕老。”
      吴忧儿千年前将这话听了千遍万遍,本以为自己不离不弃一片痴心,以千机子恩怨分明的秉性,便是为了报恩也不至于再将自己往别人怀里推,没想到这人竟这般狠心。
      他到底不是女子,心思也与常人大异,没一会儿就哭声渐止,倒觉得不轻许姻缘的师傅比旁的男子好上百倍。以他之容貌修为,少有男子见了不动心,即便一时不动心,一旦为某些原因驱动,也都上赶着求娶。
      千机子不同,他自小对他教导,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若他当真有幸与师傅有了白首之约,纵然他因男子身不敢与师傅亲近,师傅也绝不会因此嫌弃于他,更不会另娶他人。
      这世间本就这么矛盾,善的早死,恶的长命;饿时泔水亦美,饱时鱼肉无味。可为恶或为善,忍饥或饱食,甘于贫穷或追名逐利时,又有几人当真为了后果而行?不过随心罢了。吴忧儿爱千机子成痴,自然往好了想,自己掏心挖肺千年苦楚都遗忘,只记得师傅的好。
      千机子不知吴忧儿心思,只道自己又伤了他,岔开话题道:“快与为师说说,这千年来你是怎么过的?”
      吴忧儿不愿与他说实话,又不想骗他,只低着头含糊道:“师傅,忧儿已经是合体期的大能了,以后您与人斗法,带上忧儿好不好?”
      千年,只合体期三字就轻松带过。
      千机子看出吴忧儿的躲避,也不逼他,抚弄这徒弟软软的头发道:“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算什么样子,师傅一个人习惯了,有你在身边反而容易分心。”
      吴忧儿忆起师傅最爱端庄静美的女子,自己为求杀敌几番犹豫还是学了剑法,身形远不如当年柔软纤细,怕要引师傅不喜。这样一想,他下意识抽着鼻子又要哭。可没想师傅醒来他内心本就极为高兴,再加上方才大哭一场,此时竟抽搭半天也没流出泪来,被千机子笑得更没了伤感,红着脸抱住千机子的手臂撒娇。千机子怜惜他千年颠沛,任由他抱着。吴忧儿发觉师傅的纵容,得寸进尺直接扑进师傅怀里。
      师傅积威甚重,他再渴望也不敢在他昏迷时动手动脚的,此时得了便宜,自然使劲往他怀里拱,还小心着护住自己的胸膛,一只腿偷偷支在地上,不敢叫师傅发现自己不但身子结实,体重也沉得紧。
      可他千年来都紧绷着弦,从不敢睡实成了。此时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旁,一时只觉得让他立时死了也心甘,哪里还有丝毫警惕,没一会儿竟整个人压在师傅身上沉沉睡去。
      千机子待他睡去,长舒一口气。他放下伤势和修为不问,暗中几番试探,心里终于有了底。
      ——看来徒弟还没有发现他的秘密。
      倒是吴忧儿遮遮掩掩,全不似当年天真烂漫,若说是人心险恶磨砺出来的只怕说不通,找机会还是要自己查查。
      他饱经世事,自然也想过吴忧儿可能心怀不轨,可正如当年简天行骗他一样,最多说一句“果然如此”,要做得事仍然要做。
      万一他想错了,年兽岂不是要为害苍生,自幼孤苦的徒儿岂不是连唯一的亲人也失去?
      千机子有时忍不住想,是不是女子确实不应这般逞强好胜,骨子里磨都磨不掉的妇人之仁早晚要害了她性命。
      可更多时候,她早忘了,自己是个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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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忧儿直到三日后才醒。尖尖的小脸先凑到千机子的衣袖上蹭了蹭,闻味儿的猫儿似的,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沙哑着呢喃一声:“师傅。”
      千机子看出他还没醒,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道:“睡醒了?”
      灵石发出的柔光照在她棱角分明的面孔上,落在吴忧儿眼中,凡人传说的神佛也不过如此了。
      他伸手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手指捏住师傅的衣袖,迷迷蒙蒙的狐狸眼不敢看她,声音都怯怯地,生怕声音一大这美梦就醒了:“师傅~~”
      “傻丫头,只会叫师傅吗?”千机子自他有了神智起就没怎么见过伶俐的小徒弟这幅呆呆的模样了,揉着他的脑袋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感受到头上的力度,吴忧儿眨眨眼睛,终于支起身子,眼巴巴地盯着师傅的胸膛,想往她怀里靠又不敢,好半响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道:“师傅还笑忧儿,这千年忧儿叫了千遍万遍您都不理,该罚!”
      千机子大笑道:“好,罚为师今天将忧儿做的饭菜都吃光!”
      吴忧儿颦眉道:“师傅睡了千年,可得好好调养,不许多吃。”
      他事事都依她,唯独衣食住行四样,万不能听凭她糟蹋自己的身子。
      千机子最爱吴忧儿烹饪的美食,忙道:“为师陪了你三日,身体已能行动自如,丹田中也能感觉到法力流动……”
      不等千机子说完,吴忧儿小嘴一瘪,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把她满肚子话都堵住了,只得长叹一声道:“灵芝酒可有?”
      吴忧儿马上露出笑脸,嘴角隐隐能看见小小的酒窝,点头道:“有,忧儿就去准备。”
      千年老鬼在师傅面前再没半点大能高深莫测的模样,跳下床榻一蹦一蹦地往厨房跑,千机子都怕他摔着。

      吴忧儿说是去准备,其实厨房里早煲着汤,熬了整整三日,近百年的老藕滚刀切成拇指大小在汤水中翻滚,雪白的猪妖骨都钝得透了。他捞出骨头加了些丝状鸡肉,想了想,又捞出鸡丝细细碾碎了才下锅,最后将闷熟的灵米倒进锅中搅拌,炖成最好消化的稀粥。
      千机子的身体表面上看没问题,但终究是用灵骨重塑而成,内脏很难恢复到原本的功能。吴忧儿不敢瞧师傅道袍下的身子,只引魂请千机子的灵魂自己按着记忆塑造,能全须全尾已是大幸。
      他将粥端进房间,转身抱师傅下床,手中的身体即使隔着衣衫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阴气。他颓然道:“忧儿资质驽钝,千年间徒增年岁,却学不得丝毫鬼道之外的高深法术,只能用些污秽之物为师傅疗伤,还望师傅不要介意。”
      千机子早发觉此事,只是不好开口。吴忧儿那么柔弱的姑娘家,身为鬼婴生而背负父亲的罪孽,更一心一意守着她这废人整整千年,纵使铁石心肠也不忍心因此责备于他。
      她故作轻松地笑道:“是忧儿不要介怀才是。师傅逃得一命已是受了忧儿的大恩,再奢求完美只怕连天道都要看不过去了。”
      “若天道当真有眼,您……”吴忧儿一顿,颦眉道,“唉,总之师傅能好好的,忧儿便要谢一谢这天道。”

      千机子果然在桌上看见一壶温好的灵芝酒。她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握酒壶把手,没想到被向来听话的徒弟阻止,红着脸道:“师傅,空腹喝酒伤胃,先尝尝忧儿煮的粥。”
      千机子一愣,摇头叹息道:“徒弟大了,喝口酒都不行了。”
      吴忧儿的心立刻软了,千机子见不得他哭,他却见不得千机子有半点不高兴,手指颤了颤,差点就按不住下面那只手。
      忽然,他想起什么,挥手在桌案上画下一道道法,口中道:“师傅,忧儿遇见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您见了也一定喜欢。忧儿这便唤她来。”
      千机子大感惊奇。一向恨不能将自己包起来不让别人看见的徒弟居然会主动介绍女子给她认识,难道是个貌若无盐的丑女?或者朝生暮死的妖魅之流?
      “你可别作弄……”
      千机子话音未落,就见屋门被轻轻推开,一颗娇俏可爱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进来。餐桌与房门间全无阻隔,这动作自然落入二人眼中,甚是可笑。
      发现自己干了蠢事,同时被两位大帅哥盯住,小姑娘一跺脚,羞恼地跳进来,挥手关上门,三步并两步走到两人餐桌前,背着手梗着脖子道:“千机真人好,我叫黄衫女,暂时借住在吴美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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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千年一梦初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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