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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娇娘本是男儿郎 ...

  •   吴忧儿带着大嘴鬼回到自己位于藏剑锋山腹中的地下宫殿。
      她的宫殿通体雪白,建造之物却不是传闻中的仙人仙骨,而是千年冰魄。
      里面很冷,明明没有风,凄厉的鬼哭扮演了风的角色在呼啸,可就连鬼都不敢在殿内显形,所以雕梁画栋的宫殿内只有死寂的白。
      寒冰通透,梁栋之上细细雕刻了四季花卉、奇珍异兽,大概因雕刻之人只剩神魂,有形而无神,反而弥漫着阵阵死气。
      这一座没有丝毫生机的宫殿。
      一对容貌秀美的男女跳着从宫中出来,面色苍白胜雪,俱着红裳、露赤足,男子窄袖短衫,女子广袖宽袍,衣领袖口下隐隐露出黄色符纸的边角。
      活人不能在这玄冰制成的宫殿中存活,所以他们都是死人。死前灌下符水,埋尸至阴之地,九九八十一年后以秘法炼制,成就走尸。走尸的关节不能弯曲,吴忧儿以凡间制作傀儡之法亲手剔除其本身关节,换上金属机括才使他们手臂得以活动,修为堪比元婴修士。
      男尸名为天荒,女尸名为地老。
      它们为吴忧儿除去外袍,脱去足上绣鞋,吴忧儿自己伸手拔掉发上钗子,满头青丝滑落,不知不觉竟已长及脚踝。
      冰面如镜,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眼眶一红,几欲落下泪来。
      待我长发及腰,师傅娶我可好?
      吴忧儿突然撕开自己的衣裳,片片白娟落在地上,盖住了冰面的倒影。
      纤细的手指抚过自己喉头的凸起,常年在衣衫遮掩下的秘密,在这冰殿中暴露,冰冷而绝望。
      ——胸膛平坦结实,小腹上的肌肉更清晰可见,哪里是个女人样子,分明是一个健壮俊美的青年男子!
      纵我长发及腰,你也不会娶我,所有奢望,不过是相依为命一辈子。
      可是老天连他这点愿望都吝啬满足,反而连累了你。
      天不老,地未荒,真正枯朽的是天地间独怆然的人心。
      他心中哀痛,疯癫起来便这般赤着上身,在大殿内跳起舞来。
      他本就生得高挑纤细,宽肩窄腰,一身肤色更是洁白胜雪,舞动起来,腰间破碎的衣衫成了他的裙摆,蟠身扭首,曲足驼峰,惨白裸露的上身韧性惊人,能做出许多常人所不能的动作。
      晶莹剔透的宫殿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晶匣子,将这如妖如魔、似鬼似怪的舞者珍藏其中,由他疯痴,由他癫狂,将他所有苦痛执念都化作这一舞,跳给这善恶不分的老天看!
      舞已不是舞,每一个伸臂,每一次抬腿,甚至吴忧儿脸上的神情,表现出的都是他的“道”。
      每个修士在筑基时都会被师长询问:所修何道?为何而修?
      吴忧儿所修,是罔顾生死伦常,只为一己私心的鬼道。
      吴忧儿修道所求、所愿、所执,唯有师傅二字。
      这场舞蹈,跳的不是天地万物,而是他自己的执迷痴念。所谓天,所谓地,所谓万物生灵早不在他眼中,吴忧儿此生目光所在只有一人,为他生,为他死,为他逆天而行,九死无悔。
      没有人能看见,飞蛾拜火时最后一瞬的绚烂和卑微。
      师傅是他的信仰,他心目中最高的高,所以他的舞是膜拜。狂信让他的举手抬足都充满毁灭一切的癫狂,虔信又让他不得不依照师傅的教诲屈居于这天地中,所以他痛苦。
      明明还信仰着,却不满足。即使努力斩断奢望,贪婪的欲求的反而愈演愈烈,无法抑制。生与死的界限夺去他生命中唯一的火,存在世间的每日都只有寒冷和孤独。
      他要打破这天与地,打破生死的界限!
      寒冰殿开始震动,千万鬼魂被吴忧儿的道所吸引,齐声长啸。
      纵然彼此间有血海深仇,此时此景,也不妨共此一舞!
      铺天盖地的声浪为吴忧儿的舞造势,他每一个动作都能带出一片墨色波澜。
      千万恶鬼俯首称臣,皆因他们敬畏这个男人,柔媚如女子的皮相下是一个比任何修士都要真挚激昂的灵魂。
      敬他敢为旁人不敢为,畏他法力滔天颠倒生死。
      舞尽,泪尽。

      长发披散的吴忧儿抬起头,明丽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目光却狂热坚定。他忽然开口道:“三百七十六人,竟多出一百多条魂魄仙骨,师傅看见怕要怪忧儿无故杀生。”
      此时远远站在一旁的天荒地老二尸才敢走动。女尸地老贴有杏黄色符纸的手在空中画出一个阵图,正是寒冰殿的地图,其上弥漫着诸多红色雾气,从腹中发出声音道:“主人,此次来犯的三百七十六人皆已被万鬼诛仙阵杀灭。”
      原来何其多等人以黄衫女为鱼饵,却不知他们自己也不过是修士们引诱吴忧儿离宫的鱼饵。数百修士趁吴忧儿离开已潜入寒冰殿中,准备先灭掉殿中所藏厉鬼再与吴忧儿斗法。没想到吴忧儿早发现他们的计划,故意引他们入阵,一举杀灭。殿前一舞虽不是神通,却蕴含着他的道,能集万鬼法力激发阵法。
      “一万仙魂仙骨已足,唤醒师傅指日可待!”饶是吴忧儿多愁寡欢脸上都不禁露出笑容。
      他千年来的心愿眼见就要完成,也不从破碎的衣衫中寻找符纸,而是随手在空中伸指书写符咒收集死去修士的尸身和神魂,一边写,一边脚步匆匆就往大头鬼所在的庭院走去。
      寒冰殿键在地下,说是庭院,实际上有屋顶和围墙,灵石照明,不过是在房间中铺上厚厚的泥土,养上诸多虫类花草,用以制鬼。
      人死时越痛苦产生的厉鬼的几率就越大。人死后魂魄要在尸体上停留七日,之后才能慢慢散去。所以将尸体埋在地下,让用特殊方法喂养的虫蚁啃食尸体,被束缚在尸体上的灵魂看到自己的身体被虫蚁一点一点吃掉,往往比活着的时候被严刑拷打还要痛苦,生成的厉鬼也更加强大。
      大头鬼的骨灰就埋在这片充满怨气的土地中。
      他的骨灰上生长着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槐树,树上每一片叶子都翠绿饱满,生机盎然,就像吸去了惨死之人的精气一般。
      吴忧儿到来时大嘴鬼正小心翼翼的抱着自己的大肚子坐在地上,主人来了他也只是低头打个招呼,全副精神都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吴忧儿对他道:“还有一年你就可以生了。”
      大嘴鬼猛然抬起头,黑漆漆没有灵气的眼睛竟像放出光来。
      仔细看他的脸就能发现这只厉鬼竟是个尖嘴猴腮的女人,一张嘴像蛇一样裂到耳根,头和胸口都瘦得皮包骨头,从肋骨往下非常突兀的挺着个大肚子。可若说她是个孕妇,那肚子足能塞进十来个孩子。
      现在她的肚子里确实有人,却不是孩子,而是那几个自不量力的修士。
      吴忧儿随手从地老身上撕下一张符纸打在大嘴鬼身上。
      这是一张定魂符,在一瞬间被吴忧儿用自己的血改成了炼魂符。
      大嘴鬼只觉被符纸贴住的部分像火烧一样,下意识开始吐,肚子里的修士竟就这样被她一个一个吐出来。
      吐完后她摸摸自己憋下去的肚子,鬼脸上露出怅然和饥饿的表情。
      “你要生的孩子非常强大,这些小虾米作为养料会影响它的力量。”吴忧儿的声音介于男女之间,比女子厚重,又比男子清亮,对于鬼魂来说非常具有说服力,“你要多吃高阶修士的仙骨,这样生出来的东西才配得上给师傅做躯体。”
      一万仙魂还需经过熔炼才能使用,天荒已经去布置,这等精细活吴忧儿终究比不上生前是阵法大家的天荒地老,便来炮制同样是千机子复活所需材料的大嘴鬼。
      他手捏法诀,直接将大嘴鬼送到存放修士尸骨的房间,嘱咐它挑选仙骨最精纯的吞吃。

      一切安排妥当,吴忧儿的大脑一停下来就忍不住想到师傅,一咧嘴正要哭泣,忽然感觉到两道活人温热的呼吸。
      “什么人?!”
      原来被大嘴鬼吐出来的修士中,黄衫女和何其多竟还活着!
      他们出来时都处于假死状态,再加上吴忧儿心神不宁竟未曾发觉。
      何其多在大嘴鬼腹中以法力苦苦支撑,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面对吴忧儿再不敢逞强,扭头就拜,口中一叠声地求饶。
      黄衫女活下来多亏她那根金簪法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看见吴忧儿平坦的胸膛时瞪得老大,竟连怕都忘了,光上下打量雌雄莫辩的吴忧儿。
      吴忧儿被她看得脸色通红,忙用法术变出衣物来。他本以为这群修士定已死光了,没想到不但放出两个活人,自己还被这个不知羞的女子看得通透。想起自己上半身不着片缕的模样被人瞧见,他眼中又有泪水凝聚,生怕师傅知道后嫌弃他。
      “你,你怎么又哭了?”黄衫女本还有几分怕,可看见他梨花带雨的模样又说不出的心疼,恨不得代他落泪才好,“你别哭,我不看还不行吗?”
      说着,她伸出一只手遮住眼睛,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窥美人。
      吴忧儿哪能被她蒙住。本准备马上杀了她,见她古灵精怪又有些可惜,旁边的何其多还在求饶,衬托着这弱女子更加大胆。
      他的手指隔着手帕点在黄衫女额头上,窥探她的记忆,片刻后满脸犹豫地道:“这世上好人不多了,忧儿不杀好人。如果你能发誓不对师傅动心,更不能让师傅动心,忧儿不但不杀你,还教你神通道法,让你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黄衫女吃惊之下放下手道:“你不杀我?”
      “你很有趣,师傅看见你肯定也会开心。”吴忧儿身上这件衣服是一件金黄色绣柳叶纹襦裙,头发也自己挽好,声音更是彻头彻尾的女声了,传声道,“你不许告诉师傅忧儿是男子。”
      黄衫女正极其专注地盯着他的脸,第一次发觉只简单的将头发挽起别上一根木簪也能美得如此慵懒高贵,庸俗刺目的金色在他身上别有一番高不可攀的仙姿。
      想起他一个男人竟这般貌美,而自己天生的女儿身却比不过他的一根小指头,黄衫女难过道:“就算我说,也没人会信的。”
      “没人信也不许说。”因师傅马上就要醒来,吴忧儿也不再是泫然欲泣的模样,惨白的小脸上多了几分人气,对何其多道,“你若想活命,就将自己这身皮剥下来。凡间有用孔明灯祈愿的习俗,师傅极为喜欢,忧儿若亲手制作一盏孔明灯在他清醒之日放飞,他定要高兴的。”
      何其多吓得哑了,俊秀的脸孔一阵青一阵白,半响后一咬牙道:“仙子此言当真?”
      他为人机警,一被大嘴鬼吐出来还不及打量吴忧儿就跪下求饶,吴忧儿与黄衫女说起此事又刻意传音避开了他,故而不曾知晓鬼娇娘的秘密。
      也多亏如此,他还有一线生机。
      “自然当真,你道忧儿与你们一般说话不算话吗?”吴忧儿一脸嫌弃道。
      何其多得到肯定答复,运起所剩无几的法力,就要将自己一身人皮生生剥下来,忽听吴忧儿道:“你出了藏锋山再剥,七日内送来即可。万一让师傅瞧见血迹,忧儿解释不好定要被师傅责骂。”
      黄衫女张了张嘴,终究没为何其多求情,看着他仓皇逃走。
      “他告诉我,我的父母是你杀的。”她的神情淡淡的,有恨也不浓烈,反而透露出倦意,好似这血海深仇让她不堪重负,偏偏又不敢甩脱,“吴忧儿,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吴忧儿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符纸放在尸体中间,几具尸体顷刻间就化作青烟消散,没在地上留下丝毫痕迹。
      他看过她的记忆,既然敢将她留在师傅身边,自然不怕她对师傅说他的坏话,轻松道:“不是。你的父母在修真界以广结善缘闻名,忧儿只想救醒师傅,才不会去理那两个修为差劲的修士。”
      “你不是见人就杀吗?”
      “忧儿只是讨厌除了师傅之外的活人。”吴忧儿抿嘴笑道,“比起杀人,忧儿更喜欢跳舞和唱歌。师傅说杀人这种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喜欢杀人的女子最丑恶不过。忧儿再烦那些人也不想变成师傅眼中丑恶的女子。”
      黄衫女被他满脸幸福的样子又惊艳一回,以千机子的侠义名声和吴忧儿对师傅的迷恋,这话十分可信。
      “千机真人的话真是对极了,要是世上人人都如他这般,活着大概也是一件好事。”
      “可当世上的人都丑恶,并且以此为美,师傅也就成了一大滩墨渍中的一点白,总有人想着把他也染黑了好。”吴忧儿长叹一口气,全忘了自己就是修真界杀名最盛的一个恶人。
      黄衫女知他神志不清,也不计较,只望着他的容貌身形发痴,突然问道:“能让你喜欢,千机真人生得可俊?”
      “师傅当然俊极了!”吴忧儿像普通女子提起自己的情郎般口若悬河,将人夸得天上无地上也无,上下五千年都寻不到能与之比拟的人物,“世上再没有人能将一张脸生成他那般英俊不凡,站在那里好像天塌下来都能撑住。看得多了都能叫人上瘾,一日见不到他就浑身不舒坦,三日见不到他就心口疼,一月见不到更是恨不能一头撞死。”
      “那你怎么没撞死?”
      黄衫女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好。果然下一刻就见吴忧儿又开始掉眼泪珠子,抽抽搭搭道:“忧儿在撞死之前找到了师傅,可师傅受伤太重不理忧儿了,成日躺在床上,身体冷得像冰,板着脸恐怕睡梦中也不开心……”
      千机真人已死,吴忧儿口中重伤的师傅显然只是一具尸体。可这位玩鬼的祖宗竟千年来都相信师傅只是重伤,并且拼命修炼收集仙骨想要治好他。
      吴忧儿虽以男子之身爱上同为男子的千机真人,论痴情却胜过无数正常人。黄衫女爱他容貌绝美、至情至性,也不再告诉他真相,只安慰道:“如果千机真人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他一定会努力好起来的。”
      反正修真界的苍生都与她无关,她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也没有行侠仗义的野心和能力。
      修真修久了,随着年岁的增长,属于人的感性会越来越少。即使是来围剿吴忧儿的修士中,不是为亲友报仇就是贪图名利,像千机真人那般真正愿意为了正义挺身而出的修士还有几个呢?至少千机真人死后就再没听过了。
      也许唯有吴忧儿真的“治好”千机真人,黄衫女才有机会见识到早已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古道热肠。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娇娘本是男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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