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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战鼓×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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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栗烈。
黑云重重,细看去,不尽的狰狞妖兽奔走如潮,足蹄之声隆隆,仿佛大地都为之震动。
比起妖兽齿牙暴凸,涎水乱毛的模样,大妖俱是人形,这也意味着更高的法力,更残忍的手段,更接近人族的智慧。
乱风骤起,城楼上旗帜翻卷,云霆按剑远眺,天边尽头,驰来数架煌煌战车。比起冲杀在前满眼猩红的妖兽,大妖个个好整以暇,安逸坐镇后方,等待着给这座风雨飘摇的富庶城池致命一击。
一万妖兽中有一头大妖,十万妖兽,那就是十头大妖。
云霆的心沉了下去。
十年前他父亲守城,据闻来了八头大妖,激烈厮杀过后,满城男丁十不存一,其余尽殁于那场逢魔之役。
而十王之数,亘古未有。看来这次妖族亦是势在必得。
但雷州甚至已没了十年前的战力......
当他催动雷电时,一大片妖兽焦黑惨嚎着倒下,但空缺很快被仿佛无穷无尽的妖兽填补。
他一挥手。
“杀!”
裨将十数人,大都懂些粗浅的法术,一时之间城楼之前箭雨齐发,落石如雨,更兼各色法光灼人眼目,青红绚烂光彩裹挟威能,雷霆怒龙,嘶吼着盘旋在战场上,刹那间就倒毙了一地的妖兽,一时之间诸妖皆被震慑,畏缩逡巡起来。
“嘶......云家小儿,倒也有些能耐,只是哪怕你这般负隅顽抗,终还是要让你死无全尸!”一双碧色的眼睛如纯粹的寒潭碧波,口中低低吐出森然的话语。
眼看城楼下妖尸堆叠如山,碧眼中却无分毫波动,那唇畔甚至还噙着笑意,却说的是——“踩着尸体上去!若有后退的,休怪本座无情!”
一言既出,整个战场的妖兽都像是疯了一般,嗷嗷长嚎着,层层叠叠地涌到了城下,一时之间竟互相又踩死了不少。
“糟了!”一名副将满头大汗,下意识看向云霆,云霆面色冷凝,双手翻转,十道紫色的电光咆哮着向下冲去,如怒龙猛虎,左右冲突扫荡,所触之妖俱来不及惨叫便化作齑粉。那些裨将来不及惊喜叫好,却见云霆面色倏地苍白无比,闷哼着抵住了胸口,一线血丝溢出,已是受了内伤。
雷电之力无穷,肉身度量却有限。不顾实际强行催动的后果就是遭到凌厉的反噬,几不曾被胸臆间撕裂的痛楚折磨得软倒下去。
碧眼妖注意到了这一幕,原本斜倚在软枕上的颀长身子直起,拿起一支玉笛,凑到唇边吹响。笛音嘹亮尖锐,毫无章法,刹那席卷了整个战场,竟压过了兽类震天的嘶吼。
云霆觉得心口如被人攥住一般透不过气来,再看诸将也是一样。反观城下妖兽,却像是疯魔了一般,一个个直冲过来,用身躯硬撼城墙,血肉碎块触目惊心。
城墙岂能承受这般不要命的攻击法!
随着巨兽奋不顾身的撞击,青砖开始碎裂崩坏,眼看支撑不了多久了。
碧眼妖踏辇而立,轻按玉笛,持续吹出诡异的魔音。
乖乖受死吧。他狭长的眼睛里,闪过锋利的青光,这一战,他志在必得。
“快堵住耳朵!”将领们慌乱地喊着。
“没用的!”这妖曲,哪怕堵住耳朵,它也能顺着人心的缝隙钻进去!云霆咬牙拔剑,正欲豁出去以一己之力冲到阵后杀了那吹笛的妖物,一阵琴音却忽然异军突起,硬生生盖过了笛声。
铮!铮铮铮!
铮铮铮铮铮!
碧眼妖手中的玉笛裂开一道缝,再也吹不出声音,连带他按笛的右手也添了一道伤口。
谁在搅局?他甩掉手上伤口的血珠,振袖长唳,对方却几个拨弦又挡了回来。
看来并非泛泛之辈,不好对付。他临风远眺,角楼上高高立着一个抱琴女子的身影,衣袂俱扬,一双眼睛神采湛然,如霜如电。
她嘴角噙着冷笑,铮然如金戈铁马的琴音从她手下纷至沓来,整个战场的妖兽都躁动不安,仰首嘶吼,不肯前行。
夙瑶!云霆心中震惊却呼喊不出,竟是她?
“还不趁现在!”她断然喝道,“放箭!”
一时之间,妖兽又死伤大片,十大妖兽齐齐暴怒,却被喘过气来的人族再度压制,碧眼妖摩挲手中玉笛半响,忽的将笛子狠狠向夙瑶掷出,玉笛裹挟风雷之势,几乎一眨眼就到了夙瑶眼前,几乎洞穿她的心脏!她迅速举琴抵挡,琴身四散,共玉笛碎片洒落一地。
夙瑶夷然不动,掌中却多了一柄自琴底抽出的短剑,飞身而下,踏着妖兽的头颅,转瞬已在十丈开外。
云霆的雷电不断在她身后炸响,她去若凌风,十头大妖环伺却奈何她不得,五色的法术被她一一闪开,手中短剑不断绽起血花。
最后只余她与碧眼妖相对而立。
“是你。”碧眼妖神色阴晴不定,
面前女子的样貌多年未改,眉眼凌厉,手上的短剑还在滴落鲜血,正是他最痛恨的模样。
多年前她就是如此,挥手间便戮他整整一族,亲人的鲜血加诸她身,女子的衣袍溅上滚热的血,无数的声音在哀嚎惨叫——那是他的父母亲族,兄弟姐妹!所有所有的亲族,仿佛上一刻还能对他笑和他闹,眨眼却都倒在血泊里断了气。
勾起沉痛的回忆,碧眼妖的眼睛愈发沉碧,碧玉深处有火在燃烧,复仇的想法从开始就没有停歇,他痛恨着当初自己的弱小,渴望强大,有朝一日亲手将害了血亲的仇敌千刀万剐!
被那双碧幽幽的眼眸点醒,夙瑶恍然记起,昔日青丘山那一百一十七条碧眼狐狸,正俱是生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碧瞳!
“你是那陈郡青丘山上的——”
“正是!”碧眼狐狸胡十九大笑,“苍天有眼,竟叫我在这里找到了你!今日我就要你偿命!”
“区区旋落境的小妖,也敢口出狂言!”妖有凝月、化形、旋落、伐毛、凝丹、大乘六个境界,分别对应修道者的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夙瑶早已是元婴境,虽然这些年时常神智糊涂不得寸进,也非此等小妖可比。
胡十九忽而一笑,眼神却是冰凉的且痛恨的,“若非当年正值我狐族的祸祟之年,以我父兄之擅长遁逃之术,你又岂能得手?!我虽杀不了你,但妖毕竟有一样好处,寿数要比你漫长百倍!哪怕我现在奈何你不得,你却总要老迈,即便元婴又如何?你这一生都不可能化神渡劫了!呵,在你死之前,我每年都要屠城一座,还要告诉他们,他们本不必死,是因你而死!”
她的容貌纵然年轻,再过几十年也会衰败;术法纵然通神,再过几十年他就可以胜过;生命虽然还旺盛,他也总有一天要亲手掐灭!
“你不能这么做,凡人何辜?”她年轻时候斩妖除魔,自谓匡扶正义,如今只余满口苦涩。为琼华殚精竭虑一世,信仰却比生命更快崩塌,徒留此无用之身,命运何其弄人!
胡十九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你和我谈无辜?那我族一百一十七口,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当年......她尚且年轻,误信挑唆,乃至铸成大错。如今再想此事只觉无可辩解。“你若要我偿命,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无话可说。但你要答应我放过雷州,以后也不可为害百姓。”
难道她真的甘心引颈就戮?胡十九有着狐狸天生的多疑,太过完美的事情看上去并不真实,她如今实力占了上风,何须如此低三下气?何况他早已见识过她残忍无情的那面。
“我可以放过雷州,但你的命得归我!我可舍不得你就这么轻易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可以!但你得发下重誓,终生不得为祸苍生!不得进犯人族!不得害人性命!”夙瑶厉声道。她也并不信任眼前的狐妖,狐狸素有奸诈反复之名,谁知他会不会取她性命之后反手毁约?
胡十九顿住思索片刻,方道,“以你自废功力为约。”
然后他才慢慢地,一字一句举掌发誓,“我胡族十九儿,对天发誓,若夙瑶自废功力随我处置之后,毕生不再伤人性命,如有违背,愿受九天雷劫,化作齑粉飞灰!”
誓成。
“不可!”有人扑将过来,夙瑶回身一看,原是云霆。
她淡淡地笑一下,却毫不犹豫地举掌对自己的丹田一劈,元婴顿时四分五裂,再无生机。
随着重创己身的举动,夙瑶软软地倒下去。胡十九一把抄起她的胳膊,扯着她逐风而去。最后留给云霆的,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笑意。
所该偿还的,终须抵账。
冥冥之间,爱恨情仇了断了吗?
世间许多故事大抵便是如此,尚未开始已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