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繁花尽》知暮

3、【三】

　　1937 上海

　　真冷。
　　顾曼卿站在月台上如是想。
　　她在梁公馆过完年，年初二回了趟娘家后就再也没回到梁公馆。
　　他在这个城市，她想来看看，究竟是为什么，他可以待在外面不回家，难道是有了外室？
　　天气真是太冷了，连上海这样的南方城市都飘起了鹅毛大雪。她这次出来匆忙，衣服带的不多。现在又是到处战乱不断，粮食紧缺，她的干粮也吃完了。所幸的是，她已经到上海了，虽然没有他的地址，可是去报馆登个寻人启事，总是可以的。
　　这么想着，顾曼卿的脚步也开始轻快起来。出了火车站，大概因为是傍晚，大街上有些冷清，回想方才火车上，也没几个旅客。
　　北方已经卷入了战争，也许很快会打过来，她必须快点找到他，然后早点回南京去。
　　她站在道路两旁的电灯下面，拢紧了身上的大衣，压低了头上的帽兜。
　　一个黄包车师傅殷切的跑过来招揽生意：“小姐，去哪里啊？”
　　顾曼卿不知道上海有什么酒店，便问：“有什么好一点的旅馆可以住么？”
　　“小姐要高档些的？”看她的穿着，应该是什么世家小姐。
　　顾曼卿想了想接下去的开支，便道：“倒也不用太过高档，只要干净些，安全些的就行。”
　　黄包车师傅想了想，便说：“那我拉小姐去新亚酒店吧！”
　　“好。”
　　到了新亚酒店，安顿好一切之后，她站在房间的阳台上，望着那万家灯火。
　　盏盏灯火，哪一处才是他的所在呢？

　　第二日，顾曼卿将压在箱底的大票子尽数拿了出来，打算等会去报社的时候疏通。在家时就听闻，上海这个地界，十里洋场，水深着。
　　顾曼卿走出酒店雇了个车，到了临近的报馆。
　　问了问报馆的人，才知道登个寻人启事花费很大。不过小小的一个版面，就花去了她大半。
　　上海这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顾曼卿已是打算好了的，不找到人绝不回去。
　　一阵西北风吹来，她拢了拢大衣领子。正巧，路过邮局，顾曼卿停下了脚步。
　　她离开南京时虽然有给两方父母都留了信，可是想来他们心里也必定是担心，便给他们发了封电报报平安。
　　她一路在街上走着，一路想着，如果当初没有在梅花山遇见，是不是今天她就不会在这里了？
　　可是，这世上，又哪里有如果呢？

　　梁渝风回到上海已是四月份的事情了，此前他临时受友人所托，去了趟广州。那边的革命思想传播的很快，他觉得自己的见识又更加广阔了。
　　他在上海的住处在英租界，房东是个英国人，是前任英国领事馆的职员。
　　他回到小洋楼的时候，门口的信箱已经被塞满了。
　　梁渝风拿了信，一路走一路看，全是南京寄来的。他这里的地址，家里是不可能知道的。定是家里托了人四处打探才知道。
　　看了三封信，都是同样的内容，劝他回家去。
　　可是第四封信，却让他心惊肉跳。
　　信上说，过完年，他的“妻子”就留书出走，孤身一人到上海来找他了。后来收到她发去的电报，称人已安全到达上海，正安顿在新亚酒店。
　　如今的世道乱的很，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从南京南下至上海。他不敢想象，万一路上发生什么意外，他岂不是背了一条人命？
　　他心惊，忙放下皮箱赶到了新亚酒店。
　　可是谁知，她早已经不在那里住了。
　　“那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梁渝风失魂落魄的走出酒店，这时身后跑来刚刚那个答话的人：“先生，那位女士在我们这里留了这个。”
　　那人递过来的是一张报纸。上面有一处小小的版面，印上了他的照片，照片上，是他玩世不恭的笑。
　　往下看去，这个寻人启事的下面，联系人的地址“新亚酒店”被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娟秀的字，上头写着邻里巷11号。
　　梁渝风按照报纸上写着的地址找到了邻里巷。巷子里横七竖八地支着丫杈，拦着绳子，衣裤、被单、布条，绷带，林林总总的像是挂了万国旗，丝毫看不见天空中的太阳。
　　他走到11号，敲了敲门，却没人应。
　　隔壁的老太太听到声响，就出来看看，见是一个陌生人，却穿的光鲜亮丽的，便问：“你找谁啊？”
　　梁渝风客气地问道：“老人家，请问住在这里的姑娘……”
　　“你是她什么人？”
　　梁渝风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我是她……先生。”
　　老太太有些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她先生？那为何她会一个人在外头租房子？”
　　闻言，梁渝风不由得一愣，硬着头皮解释：“我们之前有些误会，原也是我做错了。她负气离家出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看他说得恳切，老太太倒也未再为难他：“你来晚了一步，她老早就搬走了。”
　　梁渝风心里不由得一紧，赶紧问道：“那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这我哪里知道？如今世道乱的很，她一个女子单独在外，身边又没有几个钱，在上海哪里还待的下去啊？”
　　梁渝风失望而归。
　　听那老人家话里的意思，顾小姐恐怕早已离开上海了。
　　难道，她是回了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