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晚钟》我司

54、离间

　　随着一声“不识抬举”，顾米成身后四名家仆蹿上来，便来揪打他们三人，老夫妇上了年纪，一揪便倒，二人滚在地上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她忙晃身避开，头上帽子却被扯了去，她一头及腰的青丝登时散了开来，脸颊上也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住手！”顾米成笑笑的脸，“我早听说你是三少的妾氏，看来传言非虚。”
　　他挥一挥手，喝令手下退了，有些歉然的说，“北川夫人，顾某只是想请你们贤伉俪到我庄上做客，并没有其它的意思，这些家奴平日里被我惯坏了，你千万别误会。”
　　叶江宁掸掸衣角，慢慢将头发拢起来，摸了摸脸上擦起的油皮、血渍，冷冷说道：“我现在很累，只想回房休息，其它的明日再谈。”
　　“今夜月色很好，我们还是再谈一谈，可好？”言毕，一撩袍子，坐到方才叶江宁坐过的位置上，笑的春光灿烂。
　　谁知偏生叶江宁不识趣，他春天般的温暖遇到她冷凝的脸，立刻便成了严冬，凝固的气氛在二人之间静止，天聋地哑老夫妻吱吱呀呀的还是叫个不停，却没人听懂他们在比划什么，或者说他们宁愿不懂，老夫妻夸张的嘴型、手势，说明他们正用自己最独特、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们。
　　叶江宁突然觉得很好笑，“扑哧”一声笑出来，示意老夫妇二人骂累了，就回房休息，老夫妻却是锲而不舍，一直立在她身后，打着手势继续诅咒。
　　她撩衣坐在顾米成对面，轻轻一笑道：“顾老板，有什么话请说？”
　　“夫人方才不是很固执，不肯和我一谈吗？”
　　她笑了，“你不是想向我请教经商之道么？我以身传教，告诉你经商之中最最紧要的一条，”
　　顾米成哈哈大笑，“夫人能屈能伸，难怪青楼出身，能做到北川府总管的位置？”
　　叶江宁眼皮都懒得抬一抬，方要说话，却听有人冷冷的说道，
　　“经商之人，最重口德，顾米成，你这张嘴，不想要了么？”
　　一阵车轮碾压道路的声音，浓浓的月色下，一名灰布衣衫的老者，坐于铁质的一架轮椅上，由一名绿衣侍卫推着，慢慢走来，顾米成浦一看见他，身子猛然打了个激灵，哆嗦着双腿双手站起来，躬身颤着声音说道：“南先生，我······一时糊涂，有错之处听凭先生指教。”
　　“钟大人大婚之日，你没有参加么？没见过钟夫人么？”
　　“钟夫人金尊玉体，我这等卑贱之人，无福得见。”
　　灰布老者笑一笑，“今夜你不就有福气了么？”他冲着叶江宁笑了笑，“孩子，我是你大师伯南小奚，还不来拜见师伯么？”
　　叶江宁呆怔了半晌，忙起身下拜，“师傅从未说过师门中事，请恕弟子失礼。”
　　南小奚笑笑，“起来吧，孩子，这一路你受苦了。”他冷冷转向顾米成，“你方才这话，若是让钟大人听见了，他该有多伤心，”顾米成瞧了一眼叶江宁，腿一软，跌坐至地上，絮絮的说，“我不知道江姑娘居然是钟大人的夫人，我还以为她是······我口出狂言，实在该死！南先生，小人有眼无珠侮辱了夫人，我这便谢罪。”言毕，毫不犹豫的从家奴手中取过刀，便要自残。
　　南小奚微微冷笑，“你说差了，钟大人岂是随意弑杀之人，只不过人若犯了错不受惩罚可是不行的，领着你家这几条狗，滚吧，少惹的夫人碍眼。”顾米成忙忙佝偻着背，顺着亭子边溜了出去。
　　“十七师叔在江南倒是人见人怕，威望甚高。”
　　“孩子，你误会钟嵘了，人见人畏并不难，可若要人见人敬，确是不易，钟嵘因为你被师尊逐出艺门，为了你和傅师弟反目，他不是个弑杀成性的人，当年寻不到你，一念成魔，你就不能原谅他吗？”
　　叶江宁惨笑了，“我没怨过他，我只怨我自己，”
　　南小奚摇着头，叹息道：“世间的痴情男女要么有缘无份，要么有份无缘，你们却是有缘有份，却不能相守，其实世间人物，又和你们有什么相干，自私一点不好么？”
　　叶江宁轻轻一笑，“自私一点是好，我所做的不过是明哲保身而已，师伯八成也清楚，我在他身边，终究也只会给他招惹麻烦。”
　　南小奚盯着她，“你身边有位叫雨惠的姑娘，精通五行之术，我寻你之时，意外见到一个人，他说他叫江荣，可是我瞧着他很像一个人。”
　　“像谁？”
　　“益阳小诸葛文一鸣。”
　　她笑着摇头，“我不认识文一鸣，江荣是我叶家管事。”
　　“令尊手下能人辈出，谁要能得令尊辅佑，乱世之中，必可成气候。”
　　“师伯你过誉了，江荣之于师伯，不过是假诸葛遇见真孔明，否则也不会被师伯所挟，再者，我父亲无意朝政，他不会再居庙堂之高，我们家里的人，都是一些闲云野鹤的真性情之人，虽有才华，却不容于世，虽有计谋，却也不屑一争长短，我父亲半生飘零，看透王朝腐朽败落，他老人家早已心灰意冷。”
　　南小奚哈哈一笑，“这么说来，令尊也是不打算认钟嵘这个女婿的了？”
　　叶江宁避而不答，淡淡一笑，“大师伯，你深夜兼程来追赶我，是要确认些什么吗？我说的很清楚，我们青柠叶家，不会入世。”
　　“那可否请雨惠姑娘卜一卦，而今乱世，天机何在？”
　　“大师伯不是也精通星象卜算之术么？难道自己不会参悟天机？”
　　南小奚枯瘦的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仰望满天繁星，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沾染俗世太重，普通之事尚可卜算，但天道却是算不出的，不似雨惠姑娘冰清玉洁，可与天相通。”
　　叶江宁笑一笑，“天机，是不可知的，谁要泄露天机，必遭天谴，是以我不能叫雨惠卜算她不能卜算的东西，师伯见谅。”
　　南小奚摆了摆手，苦笑着说，“孩子，没有人能在这样一个世道里，全身而退，你要体谅钟嵘，好了，你有孕在身，早点休息吧。”
　　双掌微击，黑暗中有一名女子自他轮椅后面低着头走了出来，一身农妇打扮，却垂了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小腹微微凸起，竟然是名孕妇，叶江宁大惑不解，不知道南小奚是什么意思。
　　那妇人缓缓走到她近前，慢慢抬起头来，她一瞧之下，大吃了一惊，是波兰。
　　她蹲身施礼，“波兰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我······。”她连说了两个“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不是留在秋云苑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波兰谢谢大小姐成全，可是，后来······，”她欲言又止，“我听南先生说大小姐要去应天，小姐可否带我一路同行，”
　　她茫然点点头，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怔了怔问道：“你这怀的孩子······？”波兰红了脸，面上却是挂着骄傲的笑，轻声说道：“是皇上的孩子。”
　　她转过头看着南小奚，心内不由的叹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道：“好，你身子不方便，我一路上会好好照顾你的，先回房休息去吧。”一回头，示意天聋地哑带她去休息。
　　“师伯将皇妃交给我照顾，我若是照应不好，那还了得，钟大人作为朝廷命官，何不自己送她入朝。”
　　“他也想尽快去应天，可他当年溺水，得了严重的肺炎、关节病，这一次又日夜操劳，引得旧疾复发，而今膝盖肿的不能下床，我便让他好好休息。”
　　他病了么？
　　她心里忽地一紧，袖中的手骤然变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