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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清水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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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风灯下,景秋灼灼的目光淡淡扫着她清秀的面庞。
“我脸上有字么?莫非你怪怨我,向小姐要了你,你就算怪怨,骂我两句好了,这一路上就这么瞧着,我这张脸都快被你瞧破了。”
“我是生怕一个不留神,出了什么闪失,公孙、西陵、端木几个老鬼不替我拔除蚀骨钉。”
她突然变了声音,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从袖中摸出一方铺满寒冰的玉匣,将面具放入其中,抬起头来,展现出本来的面目。
南宫夷妖异的面上挂着妩媚的笑,笑的那么自以为是。
叶江宁吃惊的看着他,他这易容术才是天下无双,不但面具做的神似,连表情、声音、动作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我天池养颜易容之术,本来是不传外人的,冰丝面具保养复杂,春主因何给了喻旭阳,而且还用血蛊替她除了脸上身上疤痕,春主又不是没瞧见,她那人心术不正。”
叶江宁轻叹口气,“我答应过她,不能食言,倒是你,怎么易容成景秋的模样?”
南宫夷挑着眉哼了一声,“景秋那丫头天性纯正,她师傅财迷心窍,让她去送亲,简直是羊入虎口,我老人家慈悲,打发她去了个好地方。”
她笑笑的,“我好不容易要了景秋来,早知道是叔叔你,我便不瞎操那份心了,”
“连我们家春主都逃不过,更何况是那丫头,深宅大院拘束无比,哪里比得了咱们江湖人逍遥快活。”
叶江宁苦了苦脸,有些无耐的道:“叔叔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回天山么?”
南宫夷嘿嘿笑着,“我历任春主,可没有那个似丫头你一般不理春中事务的。”
叶江宁微微一笑,“咱们彼此彼此了,江南春部几十年来,八行弟子由春主节制,你是春部长老,也该回玉池总坛做自己该做的事了,至于我,还有些私事没有处理好,而且叔叔大致也知道,我这春主之位,实不至名不归的,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南宫夷一张老脸难得一见的红了,嘟囔着说,“是,那我送春主回青柠后,马上回天山。”
她望着他,摇摇头,“你体内的蚀骨钉再不拔除,会影响你七十大关,到时你真气散去收不回来,变成老头子,可会被公孙姑姑取笑的,你尽快回去吧,我并没打算回青柠,我要去应天。”
“应天?春主,虽然淮南不似北方凋弊,可还是有许多心怀叵测之人,春主在历城,钟嵘那小子。”
她打断他,“马上天亮了,南宫叔叔可否容我睡一会子。”
南宫夷瞧她面上凄苦无尽,只得闭嘴不言。
客栈外的天隐隐有了鱼肚之色。
江南春四大长老年纪加起来足有四百来岁,都是离成仙不远的老妖精,南宫夷听说这一任春主虽然不懂武功,却能谋善断,春中事务竟比之罗莎曼珠在时,更加井井有条,而且她律下律己甚严,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她孕后多眠懒动,南宫夷临走前,替她找来赶车的老夫妻,一个天聋一个地哑,这一路之上安安静静的,将她起居生活照顾的无微不至。
行了十几天,出了清河,夜来宿在永和客栈,她所住的房间,连带着一个小小的亭子,位于整个客栈最后面,观景位置却是极佳,老夫妻专门借了主家厨房,炖了一锅浓浓的鲈鱼汤,配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安置在小亭中的石几上,夜来晚景无限,繁星如散落的珍珠,亭子边上立了一块雕刻精致的大理石石碑,上面的提诗却是首迤逦的情诗,很少有人将这样的词如此郑重的刻碑,立于显眼的地方,想来透着几分蹊跷。
店主陪着笑脸,每年南宫夷必来他店里住几天,吃这河里产的四腮鲈鱼,他识的天聋地哑二人。瞧她盯着石碑看,道:“姑娘是红衣。”他似乎对于红衣后面的话很是踌躇,一霎间不知如何措辞,叶江宁瞧他为难的样子,想起南宫夷摇着孔雀羽扇,吊着眼角冷淡的说,我老么?谁敢说我老,我便掐死他。不由笑着道:“他是我叔叔,”略顿一顿问道:“店家这块碑有什么特别的么?”
店主这下子高了兴,献宝似的笑道:“姑娘从没来过我们清河浦永和镇么?姑娘不知道这块碑上的题诗,可是正德皇帝的御笔了。”
叶江宁“哦”了一声,大明一朝多少位帝王,书读的多的真没几位,正德皇帝在朝在野口碑一般,但父亲和傅红意都对他赞许有加,而今灯下瞧这些字,圆润中透着大气,大气中透着顽皮,顽皮中透着精灵,九成真是他御笔,他是位顽皮的少年天子,有才魄,但正如他年轻的生命一般,还没来得及淘洗尽棱角,变成一位真正的帝王,便已经到了尽头。
“是不是传说的游龙戏凤的故事”
店主连连摆手道,“不是,当年正德皇帝他老人家游幸江南。”叶江宁打断他,笑道:“这里是清河浦,他不是游幸江南,而是来捉宁王的,可惜还没等他来,宁王便被王阳明捉住,他老人家没来得及施展才华,当真郁闷之极,到这里来也在情理之中。”
店主拍手感动的几乎要掉泪了,万般感慨道:“镇上的那些小瘪三恁说我给自己脸上贴金,皇上他老人家是来过咱清河浦,可怎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还是书生你分析的对,我祖上说,这里当年还没有现在这么繁华,祖上一家在这一带打鱼,皇帝他老人家一个人投宿在祖上家里,还要我祖上陪他一起出船打鱼,回来后撕下自己的内袍,在灯下写了这首诗做纪念,我祖上还说,他老人家不似外面说的那么好色。”他将“好色”二字压低声音,窃窃而笑,“我祖上当年也是美貌的紧,但他老人家一直以礼相待,晚上害怕坏了我祖上名声,竟然自己立在窗外,隔着窗户和她说了一晚上的话。”
叶江宁点点头,蓦然想起而今南都弘光皇帝朱由崧,外界都传说他是位不学无术的胖子,而其实他曾是关宁铁骑中的一员,也曾拼杀在战场,他以福王世子之尊,隐匿于北川府学习经商之道,为了替前线士兵筹集军费,他投拖他人之名,委曲求全,他英俊非凡,重情重义,历史,淹没了多少真相,历史,在有心人的笔下,变成了说教的工具,蛊惑人心的砝码,千代万代之后,原本的是是非非,经了人们的悠悠之口,怕是已经面目全非,就好如而今只剩下的这块石碑上提的相思曲,八成会被杜撰成另一个游龙戏凤,情便变成了欲,正德皇帝一时的纯真之作,也成了他荒淫的佐证。
她叹了口气,鱼汤已凉,夜深如墨染,本来很饿的胃,倒是被什么东西填的满满的,只是嘴中泛酸水。
“敢问可是江总管?”
她一回头,夜灯下,一名眉宇硬朗,肤色很是白皙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四名家仆模样的人,正立于亭旁,他笔挺的闪缎外袍,浆洗的硬邦邦的,袖口衣襟都滚了万字幅的花纹。
她默默的只是盯着他,不晓得回答是还是不是。
中年男人笑着,几步赶到她近前,“我听说江总管跟着北川三少来了江南,真是幸会、幸会。”
叶江宁低头望了一眼桌上那条冷了的四腮鲈鱼,它大张着一张嘴,明亮的眼珠盯着夜空,奶白色的鱼汤好似它的宿眠地,翘起的尾巴,偏偏扭出一个快活的姿势。
“将汤端下去热热吧,待会送到我房里,我临睡了喝,这么好的鱼汤不要浪费了。”
店主口中应着,哈腰向中年男子作揖,撤下桌上鱼汤。
“我还记得江总管说过,吃鱼最好是清炖,这样不光可以保持鱼的原汁原味,而且也让它从那里来回到那儿去。“
“我记得你了,你对北方的行情不是很了解,你以为北方人做生意只懂得以物换物,所以,五年前的那次镇江茶会,因为你的无知和自负,将几万担茶叶砸在自己手中,贱卖了好多钱,对,没错,我记起来了,你叫顾米成,”
顾米成白皙的面上有了夕阳的颜色,眼神冰冷到了极点,却还是扯出了一丝笑意,“是,那次事后,我跟北方人做生意,总是怀着敬意的,我也很渴望再次见到江总管,讨教讨教做生意的秘诀。”
叶江宁笑了笑,笑的谦逊有礼,“这个可不敢当,我毕竟只是北川家的下人,那承得起顾大老板请教二字。”
顾米成四下望了望,“只江总管一人在此么?北川三少了?我顾家在清河有幢山庄,明日想请二位到庄上坐坐,二位可否赏脸?”
叶江宁站起身,紧了紧身上衣衫,笑道,“顾老板太客气了,三少不在此地,我有急事也要赶回去,就不叨扰顾老板了。”
顾米成上前一步拦着她,“我听说三少携了大笔资产来江南做生意,我是很有诚意想和三少做买卖的。”
“顾老板是淮南有名的大老板,顾老板的生意自然也是大手笔,我一个小小的账房总管,和你在这里说一两句话,已经很知足了,至于其它的,顾老板什么时候见着我家三少,和他谈便好了,夜深了,顾老板还不休息么?”
顾米成掩着嘴咳了几声,一双眼睛上下翩然的盯着她,“很少有男子,长得似江总管般孱弱动人,江总管不是北方人吧。”
叶江宁的忍耐已到极点,她冷冷瞥了他几眼,“夜深了,我赶了一天路,要回去休息了,顾老板请自便。”
顾米成身后一名家仆冷冷道:“我们老板要同你谈谈,你听不懂人话么?”
立在她身后的老夫妻张皇失措般吱吱呀呀叫着,却还是抖着身子护在了她身前。
叶江宁淡淡一笑,“人话我自然是听的懂得,可我方才分明听了半天的鬼话,再加上你这一句屁话,我还能听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