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禁锢 ...
-
她已经在秋云苑住了有段时日了,这时日比她筹谋、策划夺取郭全海的命还要长,她的心一天天煎熬下去,她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但是隐隐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一日,她沿着窄窄的穿廊,一路行去,这园子像个世外桃源般,高大挺拔密集的树,一棵紧挨着一棵,偶尔夹杂一些小小的灌木,却是一副疯长的气势,全完看不出人为栽植培育的痕迹,置身此处,有种忘俗脱尘的感觉,兴许唯一的缺点,是这林子里少了鸟叫声,待得久了,便觉的无比寂寥而阴森。
早晨林间有浓重的露水,稍走几步便已濡湿了鞋子和衣裙下摆,冰凉的触感,提醒她已经到了冬季,南方的冬居然来的这么不着痕迹,她想着这个时候的北方,该是漫天冰雪了,她现在被困在这里,不知父母会怎样担心自己,愁绪一起,游性登时大减,随即折身顺着原路返回,谁知走了半天,仍是瞧不见水榭的影子,心内不免着慌,四下仔细打量,这树木花草生的一模一样,委实看不出来那些是走过的,那些是没走的,她正自悔恨无路可走时,只听的有人问道:“是叶姑娘吗?你怎么走到阵中去了。”听着声音不远,然而却是看不见人,叶江宁忙忙道:“是我,我迷路了,我怎么看不着你啊,劳烦你带我出去可好?”那个柔柔的声音笑了一声,她蓦然听出来,是玲珑。
那语气含满笑意的说,“小姐不是迷路了,是被阵法给困住了,殿下这园子是按奇门之术,九九生杀相克之法建的,小姐不明就里,被困在里面了,你不要着急,我马上进来找你。”话音落后好长一段时间,才隐隐看见玲珑自不远处绕过来,她丢了这么一个丑,面上不由的讪讪的,玲珑却低着头,并不理会她面上神色,只是淡淡道:“小姐跟着我,我怎么走,你便怎么走,这林子里的机关平日里都没有发作,只要记住步法,一会便能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倒是费了些周折,才从林中里走了出来,回到水榭旁边,她记得进入林子时,天刚放亮,而现在,日头已经很毒了。
“多谢你了,玲珑,我一时鲁莽,若不是你,非得在这里困个一天半日的。”玲珑看着她,慌忙道:“小姐说哪里话,我一时不察,将小姐置身险地,若是殿下知道了,奴婢万劫不复。”她微微一怔,随即一笑道:“你不要怕,我不会告诉他的。”玲珑略一摇头,“小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殿下性子豁达,待人宽厚,只是奴婢自小侍奉殿下,从没见殿下如此待过那个女子,所以,小姐要是有个万一,奴婢对不住殿下,只有一死谢罪,”她顿一顿,拿眼角瞟着她,“请小姐不要生气,自打老福王被民军捉驻·····吃了之后,殿下对周围的人,都是格外呵护,生恐出了岔子。”她无奈的笑了笑,“我懂的,不会因为他囚禁我而恼怒,你放心。”
中午用饭时,除了一碗白饭,几碟北方菜之外,侍女摆上来一锅药膳鸡,说,“殿下听说小姐早饭吃的不好,特特命厨下炖了一锅鸡汤,吩咐奴婢一定看着小姐吃完,再者,这几样都是北方菜,小姐久居北方,想来胃口也会好些,殿下早上有事忙着,言说下午过来看小姐的。”她道了谢,扒了一碗饭,认认真真喝完鸡汤。
站起身,走到窗口,手趴着窗子养神,细思这几天过的日子,有点浮生偷得半日闲的味道,江南午后的阳光里,全是潮潮的水汽,淡淡的冬月,有它独有的味道。
她眯着眼睛,突然看见水榭外的长廊上,有一条很大的狗,慢悠悠的晃进来,老大的一颗头,蓬蓬松松的的毛,看着甚是凶猛骇人,她吃一惊,身上余下的那点懒洋洋全给吓跑了,看那狗径直朝着水榭走来,再走几步便要进厅了,不由转头招呼忙着收拾碗碟的侍女,“怎么办?一条老大的狗进来了。”侍女朝厅门望了一眼,笑道:“小姐别怕,这是殿下自小养大的,虽则看着凶,其实性子挺柔的,平常就是你逗它,它也不理你的,它只和福王殿下亲。”说话的工夫,那大狗已经威风凛凛的进的厅内,懒洋洋的眼神瞅了侍女几眼,在厅内巡视了一番,终于瞧见了叶江宁趴在窗口,它看屋里多了个陌生人,两只乌溜溜的眼珠瞪着,皱着鼻子嗅了嗅,便朝着她走过来,她吓得心脏砰砰直跳,眼看那如狮子般的大狗就要到她近前了,却又中途停下来,又瞅了她几眼,皱着鼻子一个劲的嗅,突然,它呜咽一声,整个扑向叶江宁,叶江宁还未来得及喊出声,那大狗一颗庞大的脑袋已经撞在她怀里,可了劲的蹭啊蹭,竟好似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般,黑黝黝的眼珠湿润润的盯着她,盯着她的心由吓得砰砰直跳,到越来越柔然,那狗呜呜咽咽的,好似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它的头,抚摸它,那大狗居然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舔了她一脸口水。
“今个真是怪了,我这狮子狗可是从来不亲近人的,怎生这般待见你,还是这货是个势利眼,知道你是未来的女主人,便来提前可劲巴结的。”朱由崧笑笑的一张脸,手中托着一方古琴,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了,随即叫道:“蔷薇,过来,这个女人的脸你可是亲不得,”那狗听了他叫,听话的跑到他近前,在他腿边蹭了蹭,回头又看了一眼叶江宁,慢悠悠走了出去。
叶江宁奇道:“这狗叫蔷薇么,名字起的太娘了点,和它一点都不搭。”朱由崧咳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是么,我怕它长得太凶,没人亲近不免孤单,所以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走到她近前,“我听玲珑说,你早上被困在林子里了,怪我没告诉你这林子里的古怪,你要闲着无事,想要到处逛逛,告诉我,我陪着你。”
叶江宁没好气的说,“有这次就够了,天下的景色就你们家的好么,我才不稀罕了。”听了她这半嗔半怪的话,他倒高了兴,将琴放到几案上,瞧她面色比早上好些,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许,“看来我这儿的大夫倒也中用。”一指古琴,道,“我闲来无事,怕你闷着,”活动了一下头颈,双手交叉,又将手腕抖了抖,十根手指嘎嘎作响,这才道:“我来为你奏一曲,何如?”她呆了一呆,不由掩面而笑,“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她若有所思的道,“你这曲子要不要钱,要多少得先说清楚,否则我不明不白的听了,你坐地起价,我可要遭殃。”朱由崧摇头叹气,眯了眼说,“你就这么不放心我么?我就那么利欲熏心么?”她正色道:“在商言商,我们两是怎么认识的,都是是做什么的。”朱由崧噘着嘴哼了一声,并不理她,走至几前,慢慢坐下来,琴声铮铮而起,初时还觉他弹得颇有气势,待到后来断断续续,竟不知所谓,听得她站着的,终于坐下来,坐下了,单手支肘,昏昏欲睡。
一曲完毕,他笑问她,“怎么样?”叶江宁翻着眼珠看他,问道:“福王殿下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他嘴角微挑,“假话好听,但我还是喜欢听你说真话,当然,你如果想说假话,我也倒不会拦着。”她点一点头,“这弹得是什么曲子?”他想了想答:“小重山,十面埋伏。”“到底是小重山了?还是十面埋伏?”他嘟囔着说,“既是小重山又是十面埋伏。”叶江宁“嗤”一声轻笑,道,“我也觉得两个都是,以你弹琴前准备的气势,又是掰胳膊,又是甩手腕的,我想着弹出来的曲子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果真是没叫人失望。”
她站起身,这几日病着,日常穿了件宽大的素色睡袍,一头长发散披,略显慵懒,走过来轻轻坐于朱由崧对面,将他面前的琴转过来放于自己身前,弹指试了试,赞道:“虽说不是什么焦桐凰木,倒也是一方好琴。”随即动指如风,绵长的音律由她指尖流出,恍若澎湃的海水,击碎在岩壁之上,此时,正是十二月时节,一轮圆月跳过森森树梢,半挂于中天,水榭槅门四开,一帘帘的白色帷幕随着晚风微微晃动,园中清冷静谧,这琴音好似破空的惊雷,又好似荒漠中万千奔腾的野马,声势浩大而振聋发聩,倏的,琴声低转,恍若飞流直下的千尺瀑布,落入潭底,顺着平缓的溪面,归于寂寂,只剩淙淙之声。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隐千军万马于无寂,此乃真境界。”叶江宁冷冷一笑道:”这倒没什么,我在应天教坊受过专门训练,而且,当初怕自己沦为三流娼妓,是下了功夫练习这管弦之道的,在下倒是很佩服殿下,以殿下之尊,富可敌国,却不在王府享受荣华富贵,先在关宁铁骑,后在北川府,其志不小,有太zu皇帝遗风。”
朱由崧微微略笑,对她的冷淡视若无睹,自袖中拿出一方盒子道:“猜猜,这是什么?”叶江宁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怕是猜不着,殿下心中沟壑城府,等我猜着了,估计沧海都变成桑田了,我又何必鲁班门前弄大斧,自取其辱。”朱由崧一笑,似想起什么特别可笑的事儿,脸上是微不可查的盈盈浅笑,“你上次不是嫌太黑了么,我是想着将它变白的,可是尝试了许多办法,也是没法将它变白,后来便也想通了,这个世界虽有人颠倒黑白,然而我想着,还是原本怎样就叫它怎样,何必要强求了,所以我照着自己的心意,,重新做了一件东西,只不过上一次,我做的时候谁也不想,而这次,却是心有所牵。”她在他殷切的目光注视中,慢慢伸手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把墨玉般黝黑、二指宽窄、一边厚一边薄的东西,打磨的光润平滑,通体布满竹叶形的花纹,上面用金丝镶嵌着刻度,原来是一把尺子,尺子两边却开凿了两个圆孔,分别缀了两颗圆润的明珠,下面是明黄的流苏,她心内不由感慨这尺子的精致,伸手将其拿起来,谁知一拿之下,好好的一方尺子,却生生断成两截,原来这本就是两半截尺子,只是开裂处严丝合缝,肉眼根本看不出是断的。
“你拿起来细瞧尺子上的字。”
叶江宁低头去看,果真在尺子两端,圆孔旁边,分别有三个簪花小篆,量情尺。
“这世间有很多东西,是我们看不懂的,理解不了的,比如人性人心,如果能有个东西,量出这些肉眼无法丈量的东西,那么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误解,事情不就变得简单许多,所以,我做了这把尺子,我这尺子合起来是两颗心脏的长度,分开了便可量一颗心。我把这断成两截的尺子都送给你,你去量一量你的心,和你喜欢人的心,量好了,自己留半把,另一半留给你的心上人。”他突而笑笑,笑的万分洒脱和不羁,“我这把量情尺,薄的一段锋利非常,可当匕首,厚的一端,也有妙有,你拿着,日后便会知道,它真是天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