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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朦胧 ...

  •   夜阑人静,只有一星孤灯燃在那四进的客房边角之上,一处小小的阁楼廊下,放着一把竹制躺椅,一方小小的矮几上斜放着几本书,几册《范子计然》,乃是春秋末年富甲一方的陶朱公范蠡所著,是天下经商之人大多喜欢研习的,可以看出书的主人显是对其特别偏爱,外皮虽然用厚油纸包了,却仍然翻得残破不堪,六册《范子计然》的旁边,倒扣着一本崭新的书,蓝色的封皮,上书三个篆字《传习录》,这《传习录》乃王守仁所著,王守仁祖籍浙江余姚,世称阳明先生,早年平定江西,智擒宁王,总督两广,后著书立说,批尽程朱理学,可谓文韬武略,举世无双的大儒,这《传习录》想来是看了一半多了,然而,此刻,读书的人终是耐不了困倦,睡着了。
      江叶玫就那么安静的躺在竹椅之上,梦已半酣,一双素手交错着放于膝上,青色的披风半裹着她纤弱的身材,流云纹丝绦末端的明珠在灯光下,分外灿烂。她向来少眠,自打南来,却又不大适应南方炎热的天气,是以每每在户外才能睡上那么几个时辰,曹明秀练完了剑,却也并没有回房间睡觉,而是似往常般,偷偷守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
      夜静虫鸣,似乎能听见花溪流水的欢鸣和风拂芦苇的唰唰声,就在这静夜之中,一声尖利的破空之声,伴着一只细小的弩箭带着劲风,直扑江叶玫心窝,如果不出意外,她将永远沉睡在自己也许并不美好的梦中,然而,突地斜刺里飞出一颗白色的石子,生生的将弩箭磕了出去,“叮”的一声,钉入廊中的柱子,紧接着曹明秀隐于树上的身子好似变戏法般被人掏了出来,高高甩起,重重的摔向地面,他“哎呀”一声轻叫,眼见着地的一瞬,一只手撑在地上,身子一个倒转,稳住身子的同时,长剑已出鞘,凭着直觉扎向一丛毛竹,然而,剑只伸了一半,便怔怔的停了下来,偷眼瞟了还在颤动的那支小小弩箭,不由缩了缩脖子,眼中带着无限羞愧。
      “就这么定点本事,还天天写信要求上战场,你以为战场是你家后院的练武场吗?我若答应你,真个上了战场,你拿什么杀敌,拿什么保命。”竹子后面慢慢步出名一身紫衣箭袖的男子,双手反剪在后,面色很是苍白,怒容满面的打量着曹明秀,明秀忙收剑入鞘,单膝跪倒,心虚道,“王爷恕罪,这树上实在凉爽,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没想着,居然有人要杀江姑娘。”紫衣人盯了他良久,看着一脸稚气的曹明秀,不由长叹了一声,自打曹文昭在姬家山战死后,明秀便一直跟着他,由他一手抚养训诫,今日若不是心急江叶玫性命攸关,也不至对他生这么大的气,说出如此狠话,张世泽上前拉起他,看了看他白皙的脸,微微一笑,一腔怒气全消了,取笑他道,“看来这南方的水土就是养人,我家明秀变白了好多。”曹明秀刚吓出了一身汗,听他语气柔和带笑,不由万分委屈,眼中噙泪道,“王爷,我从没想着居然有人会杀江姑娘的,一时大意,你罚我吧。”他从背后伸出手,手中抓着半截黑色的衣袖,冷哼一声道,“也不能全怪你,此人轻功绝顶,我想该是锦衣卫的高手,我也没摸着他的人,只是中了我一掌,有他受的。”回身望一眼竹椅中仍旧沉睡的江叶玫,心内暗恼,嘴中嗔怪的小声说道,真是头死猪,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居然还睡着,慢慢走过去,轻轻步到她身边,双膝一弯,跪坐在她躺椅边上,廊角边的气死风灯,散着柔和的光,打在她皓白的面上,她紧合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扫出一片阴影,看起来似乎睡得很是深沉,然而双眉蹙着,眉宇之间透出淡淡的忧愁,不知在做着什么不好的梦,他不由伸出一指,在她脸庞上轻轻抚了抚,嘴角荡出自己都未察觉的一抹笑,目中柔情无限,却被她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惊了,忙收回手指,面上是神情莫辨的惨笑,他的所有动作,都被曹明秀瞧在眼里,远远的扮了个鬼脸,在心里腹诽,王爷向来胆大心细,可这次遇见江姑娘,也只会趁人家江大小姐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占她便宜。
      这一觉,江叶玫睡的一点都不开心,梦中都是溪上歌女寥寥的歌声,华山畿 ,华山畿!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华山畿 ,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
      刚过黎明,还是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便看见贴身侍婢云清、波兰都闲闲的的站于院中,逗弄着慕容夫人养在竹笼中的一对鹦哥,自竹椅中站了起来,解开披风,吩咐二人打水洗脸梳妆,一边安排启程事宜,等都安排妥当了,突觉半天没见着曹明秀,不由问道,“明秀呢?”两人对视一眼,捂着嘴笑道,“在厨下帮着做早饭了。”她一怔,怒骂道,“你们两个反了天了,居然指使明秀去做早饭,还不去盯着点,省的到时他把慕容叔叔的厨房给烧了。”波兰瞪着眼睛撅着嘴道,“他平日里土霸王似得,连大小姐都要受他点拨,我们哪敢指使他呀,”云清嘻嘻笑道,“小姐不要着急,他不敢乱来的,管他的猫儿来了,他呀,好似老鼠一般,主动要去厨下帮忙的。”她听得一头雾水,怒道,“什么猫儿老鼠的,尽说些昏话。”云清波兰同时一指屋外,道,“大小姐,你看,那可不是猫儿吗!”
      她抬头去看,只见张世泽手中托着一方木盘,着了一身紫衣,瞧着华贵非常,想起他在钟嵘跟前诬赖自己的一节,心里大不得意,不由皱起了眉头,张世泽只瞟了她一眼,完全无视她那张不待见人的脸,还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进到屋中,将托盘中一只白瓷小碗及两碟南小菜放至桌上,挑着眉道,“好些时日不见你,怎么见着了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她撇了撇嘴道,“这大清早的,你从哪冒出来的?见着你,我该高兴吗?”张世泽微微笑道,“那是自然,见着我,你便有香喷喷的粥吃了,有的吃,还不高兴么?”她面淡如水,仰着脖子说道,“我又不是猪,整天惦记着吃。”张世泽略微一笑,“你是不是猪,不过睡着了便跟猪差不多,不对,是跟砧板上的猪肉差不多。”她瞪着眼睛便要生气,转念一想,自己每次和他见面,除了斗嘴还是斗嘴,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凭什么浪费感情生他的气,但听他话里古怪,不由耐着性子,嘴角硬生生扯出一抹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世泽从袖中掏出那枚小小的弩箭,挑着眉看她,“你自己看,你摊上大事了,而且是天大的事。”江叶玫白了他一眼,从他手中夺过弩箭,“不过一只弩箭而已,你别吓我,我可向来胆小的,吓死了我,你负责么?”他摇摇头,叹着气,
      “好好想想最近开罪了什么人,有人想要一箭穿心,击杀你。”
      她愣愣的,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人要杀我,为什么?”张世泽好笑的笑笑,“问的可真幼稚,你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又不是我要杀你。”她擎着弩箭看了看,将其放至桌上道,“我从没和人结过怨,怎会有人想杀我,定是杀错了吧。”
      张世泽看她皱着眉头,说的轻松无比,无比感慨的说,“说你是猪,一点都不冤,你真是个猪头,杀人这种事,又不是买东西找错了钱,能杀错么。你真以为人命贱如纸么?”
      言罢,将桌上的粥推至她手边,“现在想这个也没用,回头慢慢的仔仔细细的好好想,现在来尝尝我煮的粥。”她挑着眉,表情夸张的问道,“你煮的粥啊,那能吃吗?”云清和波兰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张世泽“哈哈”干笑几声道,“怎么不能?又吃不死人,你尝尝,保证吃了还想吃,想吃一辈子。”
      江叶玫在他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再不好意思去寒碜他,捧起来喝了几口,倒也香甜,只是带着一股草腥味,不由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怎么有股草腥味。”张世泽微一笑道,“我听说你最近都在户外睡觉,难免沾了湿寒之气,是以我加了一些草药。”她一边吃粥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加了什么草药?”张世泽舒了舒眉道,“是从北边带过来的。”早起喝上一碗粥,胃里当真是受用无比,但她总觉那里不对,瞧了眼波兰、云清憋笑憋红的脸,方要问话,外面慕容金风的声音道,“叶公子,昨晚那位夫人在前面向你辞行。”
      江叶玫一怔,随即站起身,步到前面,看见贵妇一行人收拾好了行李,几个绿衣丫头拿着七八个黑漆食盒,正自行出客栈,后面跟着金朵朵和赵氏,角哥以及四个蓝衣伙计相送,她赶上前,朝贵妇一施礼道,“昨夜和夫人相谈甚欢,不知夫人如此早便要启程,可否容在下送送夫人?”贵妇微微一笑道,“昨夜叨扰公子,实在万分不好意思。”葱白的手指一指食盒中的两个道,“这儿有些点心茶叶,虽不是什么金贵之物,但是家里厨娘自己焙制的,倒也新鲜,公子有空尝尝。公子如此说,我实在感谢万分。”抬头看见她身畔的张世泽,不由一呆,随即冲他富了富身,张世泽微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贵妇看他并无和自己交谈的意思,于是带了随从来到栈桥前,大家一起送行,贵妇一行登船而去,昨夜那条绿棚兰舟仍然停在水中,舱中人借着溪水,都在梳妆打扮,张世泽看了她们一眼。
      “我昨晚乘船而来,隐约听见有人歌唱,原来是她们,好似唱的是华山畿。”金朵朵听见“华山畿”三个字,忙道,“客官说的是,昨晚叮铛坊的姐姐们唱的正是是华山畿,我问大······,客官可知道她们唱的是什么意思吗?”张世泽望了一眼江上,微微一笑,淡淡的声音幽幽的说,“华山畿,华山畿!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这是《古今乐章》中的一首,说的是一对有情人相爱而不能相守,最终男的故去,棺材经过华山心爱人的居所,相恋的女子纵身跳入棺木,一同赴死的故事。”金朵朵“啊”了一声,嘴中呐呐道,“怪不得听的人心里瘆的慌,那么凄凉,原来是这么难过的故事啊。”
      江叶玫回头问张世泽,“看方才情形,那位夫人,你们怕是认识的?”张世泽点点头,“她是当今圣上乳母浦氏的女儿,欧阳夏楠。”她一笑,“原来是江宁浦氏的掌上明珠,怪不得好生雍容华贵。”两人正自说着话一起朝回走,慕容金风似记起什么,躬身施礼道,“客官,不知早上杀的那头水牛胃里的草你还用不用了?”
      江叶玫心思电转,“什么水牛胃里的草?”慕容金风道,“叶公子有所不知,闽人好吃水牛,但这水牛肉吃多了难免腹胀难耐,是以将牛胃中还未来得及消化的草做成草齑,沾着牛肉吃,便可消除腹胀,这种齑其实还是味药了。”江叶玫胃中翻江倒海,嗓子眼里一阵阵痉挛,不由的捂着嘴干呕,伸手便来抓张世泽,恨声道,“张世泽,你,你······,你居然叫我吃牛粪,你······。”张世泽早有准备,那容得了她抓到自个,躲开了她,在人群中三穿两窜的,轻盈的身躯早跑出一箭之地,远远回头解释,“你没听慕容掌柜说嘛,那是味药,我也是怕你受了寒气腹胀,才弄给你吃的,狗咬吕洞宾,那叫草齑,什么牛粪,说的那么难听。”江叶玫怒道,“既然东西那么好,你怎么自个不吃,什么药?我看你是药吃多了,闲的没事干便来消遣我。”在后面拼了命追他,心里恶狠狠只有一个念头,这次要是能抓到他,非得扭掉他一块肉,已报当日被他羞辱、今日又被他作弄之仇。
      身后的众人都已笑的人仰马翻,此中,尤其云清、波兰笑的最响。
      张世泽看她穷追不舍,心念四转,这花溪云水之所以远近出名,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香蕊树,花溪九月芦花飞,云水香樟五月蕊,客栈四周都植有香蕊,棵棵挺拔茁壮,树冠高大浓密,暂时救他一救还是可以的,念头至此,便不犹豫,虽说慌不择树,到底是上阵杀过敌的,忙中居然爬了一棵最大的树,堪堪爬到树梢,还未来得及摆好姿势,江叶玫已经冲到树下了,她仰头看着正在整理衣衫的张世泽,看香蕊翠翠的叶子掩着他一双长腿,身子一荡一荡的,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笑的不羞不愧。
      “你给我下来!”她伸出一指指着树上的张世泽。而后她就听到了很经典的一句对白,“有本事,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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