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老匹夫!为何这种人能坐拥天下!”步履蹒跚,烂醉如泥的淮阴侯怨道。
“哎呀,小点声啊,大人,这话可说不得!”家老连连阻止。
好吧,此情此境在淮阴侯府上大抵算是家常便饭,底下人常常窃窃私语,不是讨论淮阴侯为何而醉宿,而是为何他的酒量能差成这个样子?当真令人费解。或许有且只有留侯知道其中缘由,装醉,借酒劲骂个痛快,事后推托酒后胡言。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
“劳烦禀报,张良登门拜访。”恐怕只有龟壳知道,如此晴空万里月明星稀的三更半夜,有何事值得登门造访。
“淮阴侯醉得厉害,恐怕……”
扶额,长叹。不是你说十万火急差人催我来的吗,怎么又喝醉了?
“贵客请进,韩信等候多时。”那人朗声道,步履稳实,半分不像是酔了。家老那一脸疑惑的眼神仿佛在惊叹,速效醒酒药,神了!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张良作揖道。
“收起你的繁文缛节,这不是在小圣贤庄。”
“何事?”
“请你评鉴几坛美酒,”韩信令人搬上几坛酒,指指点点道,“前几日,得兰陵美酒,不过没有越酒清冽,秦酒倒是敦厚,还是赵酒劲味最足……”如此怎能不叫人喟然长叹,遥想那些年谋兵布阵运筹帷幄的日子,当真是上辈子的事了。
“何事?”当年把一干人等包括师尊师叔耍得团团转的人如今沦落到被人耍的地步,怎一靠字了得哦?好在张良现在闲来无事,权当消遣时光。
“在下很是怀念临淄酒,张兄是否愿意帮忙?”
“何解?”张良心里咯噔一下,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想去,不敢去,怕见到,怕见不到。
“可否帮在下购得几坛美酒?”
“韩兄为何不自己去?”
“国事繁忙无法抽身,看张兄倒是清闲得很,可否劳驾?”
“……”国事繁忙,忙着练兵造反?
韩信双手一拱,朗声道,“有劳了。”
于是,次日,张良便踏上了远行之路。端详韩信给的羊皮地图,轻笑,摇头。这弯弯曲曲的路线摆明了就是整人,把自己支开,谋反也少了个阻碍,如此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去滨海之都的路线,他早已在脑海里勾勒了一遍又一遍,就算半夜在睡梦中惊醒也定可以准确无误地绘制出来。
不过到底是什么酒,值得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寻,下次扯幌子也找个靠谱点的。
星夜兼程,到达时已是落日黄昏。极目远眺,好容易才看到一个酒家,应该就是这里了。随行之人都在抱怨着,“大人,淮阴侯实在是太过分了,竟没由来地差遣您干事,您居然也答应了?”他回以一笑,“无妨。”
“你们在这等着便好,我去去就回。”他快步向前,影子被落日拉长,仿佛关于齐鲁的回忆那样长,绵延至不知何处。
“酒家,这儿可有临淄酒?”他撩起门口的布帘子,他想,他看错了。
“客官,小店打样了。”伙计正收拾着碗筷,愣了半晌,他想,他听错了。
都没有错,都没有错。
“子房……”颜路喃喃自语,微眯双眼,似是目力极差已看不真切。
张良顿时忘了此行的目的,只觉经年之事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滑过,腹中千言终有倾诉对象,他正想上前叙旧。那人却是正色作揖行礼,“留侯大人。”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涣散,不知该看向何处,半句话也不曾说出口。
活像个逃兵,他这样评价自己。这绝不是偶遇,定是韩信算计好的。前几日风尘仆仆赶来现在又风尘仆仆回赶,可算狼狈至极。
星斗满天,他回想着黄昏时颜路的侧脸,倒不沧桑,只觉陌生。师兄在如此偏远之地书籍不通之处竟然知道自己被封了留侯,不是自己名声太大,就是他任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好吧,张良宁可相信是后者。师兄竟经营酒家,把先贤士农工商的训诫搁置到何处去了,商贾最为下作,这是垂髫小儿也懂的道理。师兄仙风道骨一般的人怎能,怎可以……为商贾?
半坛酒也没见着,韩信倒也不恼,只是信步走到张良身边,轻声道,“酒也没有带回来,人也没有带回来,留侯大人莫非真的是千里迢迢去看风景?那可真是好兴致啊,在下佩服。”笑得轻蔑,半是嘲讽,半是不屑。
“究竟怎么回事?”他正色道,目光凌厉,不知是愤怒还是其他。
“如你所见。”韩信来回踱步,回想起行军途中最艰难的一段岁月,楚军大军逼境兵临城下,汉王不思进取酒肉池林,眼看就要军心涣散溃不成军,但他也从未见过张良憔悴消沉的模样,无论何时,他总有用不完的锦囊妙计。唯独一次,他竟喝醉了,醉意微醺泪眼婆娑,喃喃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我知道你想找却不敢找,于是就帮你找了。好容易找到了,你的师兄却是个被圣贤书坑害惨了的死脑筋,看来你也吃了闭门羹……这就是你们儒家先师的不对了,教出来的弟子一个个都不开化……”想想就头疼,那日韩信不过只是邀颜路到长安去一趟,虽然去那儿干嘛大家都心知肚明。谁知,他竟面色凝重道,多谢好意,在下……不配……
于是韩信有些懵了,布衣配不上将相?迂腐!连皇帝都是个老匹夫出身,你还有何好纠结的!韩信想这么骂个痛快可惜还是忍住了。委婉地说是因为长安学堂缺先生了,高祖要复兴儒学了……
就在韩信思维千回百转,口上抱怨儒家误人子弟时,张良淡淡问了一句,“他说了什么?”
果然是师兄弟……但韩信也没有笨到实话实说的地步,“‘时候未到’,我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
“多谢!”说罢张良便又匆匆离去,这次孤身一人,快马一匹,连随从都不带一个。他侧身上马,又对韩信道,“留侯府里所有酒都赠予韩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