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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马失前蹄 ...


  •   路上得到范敬传来的消息:邹凯的车从奇山东路岔口拐进红旗中路,往西绕了一大圈后重新驶向奇山道。

      奇山道因奇山得名,位于城东南,较市中心略远。附近多居民区和中小型超市,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清净而不失方便,上世纪市里仅有的两个军区干休所都坐落于此。00年后,城北滨海商业区迅速发展,而这里因为地形较为崎岖,道路曲折不便,很快便被新一轮商业活动所抛弃,只剩下一个垂暮的奇山大酒店还坚守着老街。

      除路口延伸出的奇山大道和红旗中路两条双向四车道马路,奇山附近的道路多穿插于错落的居民楼间。当初建设时,私家车还没有在民众间普及,而今车辆一多,满满挤在道路两侧,就仅剩容一辆汽车小心通过的空间,附近居民常常因此而叫苦不迭。

      顾宁搬家之前就住在附近,与宋立言为邻,深知此处地形复杂,人口密集,邹凯若真是躲进了奇山居民区,必然给搜捕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当下略一思忖,便让齐治平直接把车开进酒店大院。酒店正位于两条大路的交叉口,是整片奇山区域视线最为开阔的地方。邹凯反侦察能力极强,范敬不能跟的太近,提供消息有限,因而顾宁这个决定也是情急下的折中选择。

      车甫停稳,顾宁便交代朱梓前去跟酒店负责人打个招呼,自己则和齐治平守在车上,等着对讲机里的消息。齐治平倒不多问,直到看着朱梓的身影被那酒店转门锃亮的玻璃遮盖住,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顾宁,你就这么确定邹凯会来奇山酒店?”

      “我赌的。”顾宁摇头。他放眼看着四下环境,目光变得深浅不定。“这里老人和孩子多,居民间往来也比别处多。前些日子我们那么大张旗鼓的搜捕邹凯,要真有人躲进这里,不应该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行,那就等着翻牌吧。”齐治平点点头,侧身把目光从摇下一条缝隙的车窗里投出去,不再多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就看后视镜里朱梓一溜小跑地从酒店侧门出来,拉开后排车门,迅速钻进来。“顾队齐队,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邹凯要是进来,酒店的人会尽量配合我们。”

      顾宁刚想点头应一句,就听旁边的齐治平抢先说道:“好,抓捕的时候你跟着顾宁,别分开。”到嘴的话语一顿,顾宁望着车窗贴纸上的人影,忍不住挑了挑眉,“怎么,照顾我啊?”

      齐治平回过头,咧嘴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例数着:“诶,邹凯是特警,我干过特警,朱梓起码也是四年警校,你呢?”回国之前顾宁一心向犯罪学研究方向发展,身体素质虽不能算差,可毕竟没什么底子,不如这些日日训练的。一时被噎个正着,干脆不做回答,只收敛神思,凝神观察窗外情况。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仿佛大盆水银,自云端泻落,跳跃在陂地间高低不齐的屋檐边,摇曳在单调群楼中一栋漆紫画图的尖顶小楼上。顾宁抬手看了眼表,此时已是初七清晨七点半。小楼上挂着条幅,字迹看不清楚,却能望见那圆顶高开的玻璃窗里影影绰绰地摇晃着光影。齐治平放重的声音突然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幼儿园里怎么还有人?”

      朱梓的目光随着他的声音投向那座漆紫小楼,跟着一拍脑袋,皱起眉头说道:“我看报纸上说,今天奇山幼儿园办亲子大赛……”一句未尽,车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好似极北之地寒冬腊月里泼出的水,落地成冰。有些事实摆在眼前,鲜明得无需言语:这次抓捕如果不能一击得手,让邹凯携带武器跑出来,后果将不可设想。

      顾宁眉心紧蹙,沉声问道:“特警他们还有多久能到?”

      齐治平抬起袖口,看了一眼时间:“十分钟吧。”

      顾宁不再出声,只全神注视着窗外情形。过了稍许,忽然又闷闷地开口:“治平,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对。”

      齐治平瞥了他一眼,没有立刻接话。事情的确有点儿奇怪,自通缉邹凯以来,整整一个月,警方撒下海网没能捞到一点儿有价值的消息,足可见其背后靠山之硬和自身警惕性之高。可是今天,他们一直苦苦搜寻的人突然闯进视线里,像天降的宝贝,两个多小时内一直有惊无险地处于监控之中——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

      “不管怎么说,都到这份上了,先见招拆招吧。”话语方落,放在车前的对讲机突然响起,“齐队,邹凯已经驶向路口,打了右转向灯,可能要去奇山酒店。”

      齐治平快速回应道:“知道了。”这边刚放下对讲机,一辆宝蓝色大众已开进酒店大院,正停在距离三人两个车位外的地方。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上身穿件深褐色翻领皮衣,下面一条黑色长绒裤,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对着三人右车窗,五官特征清晰可见——正是邹凯本人。

      三人神情具是一凛,尽量压低身体,就看邹凯锁上车门,径直走进酒店大堂。接着又有一辆车尾随而入,开车的是范敬,他停车观察了一会儿,开门走下来,顺势向四周望了一圈,确定无人注意后,才快速来到三人车前,敲了敲玻璃。齐治平应声开门,动身前扭头撂下一句,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我跟范敬进去看看,你们守着门口。”

      两人走近大堂,却已不见邹凯的影子。清早的酒店里,四下安静无人,偌大的白花大理石地面上只映出一个孤零零的前台。齐治平走过去冲那人晃了晃警/察/证,压低声音问道:“刚才进来的那个人呢?”

      接待悄悄向旁边努努嘴:“去洗手间了。”

      洗手间在大堂西侧,凹陷进整个大厅的视觉平面,并不惹人注意,但却紧临着酒店侧门。齐治平脸色变得铁青,匆匆给范敬递个眼色,立时快步走去。如预想中的一般:洗手间男女各十个隔间,均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守在车里的顾宁和朱梓只见一个人影从酒店侧门出来。那人身形被对面一排汽车遮挡着,时隐时现间隐约露出上身褐色的皮质衣料。顾宁眉心紧蹙,目光紧随着那人移动,片刻后突然伸手去拉车门:“不好,醒了!”中年男人已经走到大院门口,就在他们下车的那一刻同时回望过来,接着拔腿便向西南居民区疾奔。

      酒店以南的居民楼多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楼。因为地形缘故,这里的楼房建得参差不齐,往往仅隔着一条路的两栋楼,高度就能差出一两层。车辆行在其中,通常要绕好大的圈子。然而这里虽不好走车,却是极易藏人,邹凯体力甚好,又占了先机,尽管双方都希望速战速决,可这一场追捕还是最终还是演变成了拉力战。

      两人咬着一股劲儿,从大道一直追到枝杈纵横的居民区巷子深处,硬是没被落下。顾宁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想从附近抄路,却忽然注意到邹凯甩臂收回的同时做了一个类似抱腹的动作。心头闪念略过,猛地顿脚,便将冲在前面的朱梓扑到墙上。刹那间,巨大的枪声在巷中爆响。

      这个时节,新年的喜气尚未过去,方才一声枪响许是被当做了炮仗声,竟未引得周围居民探头张望。朱梓愣了一瞬,正要松口气,却觉巨大的疼痛如突然闭合的电路般霎时贯通每一寸神经,登时两腿一软,险些站立不住。身边已有人有力的扶了他一把,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朱梓,朱梓!伤哪儿了?”

      整个左臂抽搐似的疼痛,鲜红的血液已经染透半侧袖子,朱梓伸手捂住伤口,强压下心底涌上的恐慌,抽着冷气催促道:“没事,顾队你不用管我,别让邹凯跑了!”

      话音未落,耳机里便传来齐治平的声响:“顾宁、朱梓,特警已经到位,报告你们的位置!”

      朱梓咬牙正要说话,就听顾宁的声音沉稳而快速地接道:“奇山幼儿园背侧民巷,嫌犯可能从新桥街、小夼路、福来里任何一条小路出来。”说着,快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确信并无大碍,这才转身拔脚急追。

      奔跑中,耳机里再次传来声响:“顾宁,我带人从幼儿园抄路过去,你注意报告位置!”顾宁来不及回应。这会儿功夫,邹凯早跑进巷子尽头的T字路口,待追上岔路时,那褐色的身影已经接近左手边下一个路口。

      四下景象映入眼帘,顾宁心中猛地一凉:邹凯选的是一条死胡同,而道路尽头,正是奇山幼儿园的围栏。居民区里的围栏不过大半个成人高度,栏顶象征性地竖了一排铁箭头防止外人翻越,但是对于当过特警的邹凯而言,这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

      一个多月前的一二九案件中,嫌犯就是在抓捕过程中逃跑,由于靠近市中心,参与追捕的警员有所顾忌,未敢开枪,以致三人一路逃进居民区,劫持了散步的市民和一辆停靠在附近的大巴,最终在南郊酿成一场爆炸。如果齐治平一行人速度够快,此刻应该已从正门赶到幼儿园,而邹凯一旦被围困,势必会拿孩子威胁。

      片刻功夫,两人已经追逐着绕过最后一个拐角,幼儿园里孩子们嬉戏的身影就隔着一道栏杆,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匆忙之中无暇细想,顾宁近乎下意识地从腋下掏出配枪,鸣枪示警。前面人影本能地一顿,接着却是加速向前冲去。顾宁再不犹豫,瞄准射击。

      “砰!”第二声枪响炸起,前方的人应声扑倒,鲜红的血液从他衣后洞孔中源源不断地淌出,很快洇成一片。手/枪后坐力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顾宁喘息着,疾步抢上前去。

      两声枪响,已然惊动了附近的人。两侧楼上有居民打开窗探头张望,幼儿园中的孩子和家长也纷纷向着围栏这面聚拢。片刻后,大声的哭闹开始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作响。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顾宁收起枪,俯身想要扳过那人的身体,却在探下身的那一刻,脑中轰然一响,愣在当场。

      四周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来,距离最近的齐治平一行人已赶到幼儿园背侧操场,相继翻过护栏,来到巷子里。熟悉的声线仿佛从极远处传来:“没事吧,第一次开枪?”

      顾宁僵硬的转过身,苍白的嘴唇努力张合了几次,只勉强说出三个字:“不是他。”

      “什么?”对面的人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一般,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没有人回答。寒风穿过狭窄而陈旧的小巷,像腔管中堆积着的气流,终于挣脱簧舌箝制,拉扯出悠远而凄厉的长鸣。

      片刻之后,齐治平猛然回过神来,急速上前几步,弯腰将地上的人翻转过来——同样深褐色的翻领皮衣下,赫然是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周围的脚步声没有停歇,随后赶到的警员正不断向这面涌来。齐治平浓眉一锁,冲着身后的人急喝:“都愣着干什么?快送医院!”

      清早八点,兖中第一人民医院迎来一位严重枪伤病人,随之而来的是大批便衣警察。急诊科一阵骚乱后,终于在抢救室大门关闭、预警灯亮起的那一刻,重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抢救正在进行。特警已经悉数撤回,只留几个参与行动的主要人员守在走廊里。预警灯下是一扇普通到极点的漆蓝木门,却仿佛阻断生死的隔障,没有人知道它再度开启的时候,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三十三天前,齐治平曾坐在这里,那扇门打开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告诉他,死亡永远地带走了他的一位同事。而如今,坐在这里的是顾宁,躺在里面的,是一位阴阳差错被误伤的路人——谁都知道这个后果有多严重。

      顾宁坐在墙边长椅上,双手插/进鬓中,整个头颅低埋在肘间,看不清神情。齐治平来回走动着,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叫道:“顾宁!”

      顾宁纹丝未动,半响,只低声央道:“让我静静。”这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谁都没有准备。从追捕逃犯,到犯人持枪拒捕,再到幼儿园前示警、开枪,一切做法都没有错。可结果却是,被击中的人不是邹凯,而是一个相同衣着,手无寸铁的无辜者——这不可能!

      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除非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每一步早已算好,只等着他一颗子弹,把自己送进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在那种境地下,顾宁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重演,他不后悔开枪,只恨那枪没能打在自己身上。

      岑寂中传来“哐当”一声轻响,仿佛平静的水面骤起惊涛,随之是一名年轻的低级护士推着推车从抢救室走出。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有了着落,纷纷集中过去。护士想是早已习惯,正要穿过长廊走开,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叫住:“请问……怎么样了?”

      年轻护士扭头看了看脸色煞白的顾宁,难得开口说了句话:“子弹在体内翻转,伤及多处脏器,人恐怕不行了,我们尽力吧。”

      这话说的难听,可毕竟是实话。顾宁僵硬地点点头,哑声道:“谢谢。”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他怔愣了一会儿,反倒释然,但抬头看向齐治平,嘴角的苦笑勉强而又无力,“不管怎么样,我的错,我负责。”

      齐治平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他:“顾宁,你就这么认了?”

      “认不认我都得认。”顾宁缓缓走近两步,在他身侧站定,低声道,“齐治平,我再问你一遍。这个案子,你还敢查下去吗?”

      齐治平面容肃然,在澄澈的天光下,仿佛一尊铁铸的塑像:“查!”

      顾宁不再出声,他转身望着窗外晴朗的天宇,许久方道:“好。”

      一句落定,便听走廊另一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这种事在警局里瞒不住,顾宁早有心理准备,寻声望去,果然见宋立言、罗守一一干人迎面走来。尚离着四五步的距离,罗守一便已忍不住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罗局……”齐治平第一次觉得难以开口,张了张嘴,抬眼却见两人身后具是陌生的面孔,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略慢了一步的宋立言此时也已经跟上来,看见齐治平的反应,摆摆手示意他别多事,继而转向顾宁,叹道:“小顾,这是督查处的同志,恐怕要单独问你几句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马失前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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