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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狐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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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各房夫人通常都是手炉不离身的,可今儿个倒也赶巧了,莫雪嫣偏偏出门太急,忘记带手炉了,如今将双手都揣在紫貂皮套袖中,虽不至于冻着,但终究不甚暖和。
莫云姜环顾四周,却见紫诺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候着,似乎是刚才她多嘴说错话,被莫雪嫣罚在一旁反思。她嘴角勾了勾,心中生出一计。
莫云姜叫过奉书,暗中嘱咐了一番。
片刻,便看见紫诺急匆匆的离开,一盏茶功夫后,她便回来,凑到莫雪嫣身旁,递给她一个紫砂手炉。
“主子,”紫诺谄媚道,“午后天气转寒,您离开景逸轩时忘记带手炉了,紫诺回去将它取了来,主子快捂着吧!”
她将紫砂檀的手炉点燃,袅袅的青烟中却掩映着莫雪嫣一张冰冷苍白的脸,她冷哼一声,向自己的丫鬟试了试眼色:“胡闹,你胡说些什么?!”
“主子……”紫诺被吓了一跳,有些委屈,却不敢再出声了。
“姐姐,你看你的丫头多体贴,可比我的好多啦!”莫云姜笑道,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所有人都听见,“还是姐姐您平日里调教的好!”
莫雪嫣还没有说话,脸上却变得愈发苍白了。
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冷哼:“这蘅芜院是王妃娘娘的住所,要什么没有?怎么忘记带了个手炉,就得让丫头巴巴的从自家院子里送了来,”白妃挑了挑眉,面上堆笑,眼中却满是嘲讽之色,“娉婷妹子,你这也太看不起王妃娘娘了吧?!”
“姐姐不知道吧,”韩氏放下茶盏,在一旁插嘴道,“这紫砂手炉是圣上赐给爷的,爷竟然连这都给了人家,人家自然要拿出来显摆显摆了!”
一瞬间,整个厅堂里鸦雀无声,云姜垂下头,嘴角微微挑起,心中有一丝报复的喜悦,她倒是要看看,自己这个姐姐如今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究竟要如何应对这场面。
却见莫雪嫣不慌不忙的站起来,轻款莲步,走到厅堂当中,向阮王妃福了福身,道:“回娘娘的话,这个冬天尤其寒冷,雪一直就没有间断过,昨儿个主子爷来我的院子里时,还给我看这紫砂的手炉,说王妃娘娘畏寒,想将这个物什送给娘娘,但巧走时偏偏就落下了,娉婷想着今天原也会见到娘娘,故刚才便让我的丫头取了来,正要代王爷送给娘娘,我早已让她们在这手炉中燃了娘娘最爱的香料,不知娘娘喜欢么?”
这一番话说的有条不紊,从外表看来,一点虚构的迹象都没有,白妃和韩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似乎没有想到莫雪嫣会如此对答如流,甚至连莫云姜都微微皱了眉头,心中对莫雪嫣的机敏倒是又多了些许畏惧。
自己这姐姐心思太玲珑了,又长袖善舞,更欲除了自己而后快,看来以后的路可不好走,自己得尽快寻找靠山才行!
莫雪嫣命紫诺将手炉呈给阮王妃,自有小丫鬟收着,阮王妃笑笑道:“多谢娉婷费心了,爷有了你这玲珑心思,倒也省了不少心!”
这话一语双关,既有称赞莫雪嫣的意思,也有嘲讽的味道,莫云姜听了这话,倒是放了些心,看来阮王妃对待莫雪嫣,亦是如临大敌,依照“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原则,她倒是可以依靠阮王妃。
看来,连上天都在帮助她,自己的计划,终于可以实施了!
正说着,却听见门外有小厮唱喏道:“王爷到!”
屋中的女子皆是一惊,不是说这次聚会王爷不来的吗?怎么现在却来了?白妃端庄的站起来,一改平日里的骄横跋扈,脸上堆满了温婉贤淑的微笑,韩氏与其他几个姬妾都忙着整理衣装,莫雪嫣的嘴角,却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莫云姜随着其他人站起,抬起眼时,正看见一个男子长身玉立,大步走进蘅芜院。
剑眉星眸,神色内敛,正是齐王楚黎。
楚黎一身靠色三镶剑袖盘龙短袄,束一条蝴蝶松石长穗五色官绦,颈上围着素色大貂鼠风领,面上满是温柔神色。
这才是楚黎真正的样子——温柔闲雅,清淡的笑看世间纷扰,却将心中万般丘壑刻意隐藏起来——莫云姜长舒了一口气,上次自己刚醒来的时候看见他面无表情的姿态,当真将她吓了一跳。
如今想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莫云姜心中有些苦涩,曾经与眼前之人也有过一段山盟海誓,如今记得的,却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心中有一处地方空落落的,正隐隐作痛。虽然之于这段感情,她不断告诉自己要放下放下,可是真正要做到,却是很难。
她压下心中不断汹涌回溯的凄凉,努力让自己冷静,却并不想哭。上辈子为了他,自己的眼泪都流干了,却只换来他淡漠的一句,便令自己自生自灭。没有怜惜,没有信任,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她,她对他的爱,在死前无边的恨意之中,早已磨干了、熬尽了,到如今,虽剩下的些许灰烬,也该随风消散了吧。
如今这辈子是她白得的,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辙,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恨,也该放下了吧。
莫云姜敛了神色,目送楚黎穿过一众女子,坐在高高的正中位置上,眼神冰冷,表面再也没有了起伏。
“爷怎么来了?”阮王妃亲自将茶呈到楚黎面前,神态自若,仿佛最自然不过,莫云姜有一阵的恍惚,心下不禁恻然,所谓举案齐眉,也不过如此吧。
楚黎接过茶盏,轻嗅一下,挑唇笑道,“君山银叶?果然是好茶!”
“爷的口味还是这么刁,随便闻闻便知道了,”阮王妃笑道,“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了?”
“听说你开赏梅会,便过来瞧瞧,”楚黎道,“在聊什么?”
“在说爷您送给王妃娘娘的紫砂手炉呢!”白妃懒懒道,“那样式真是漂亮!”
“手炉?”楚黎皱眉,他扫了眼阮王妃,“什么手炉?”
“就是爷您让娉婷妹子送来的,”韩氏插嘴道,“皇上赐给您的那个紫砂炉子呀!”
楚黎皱眉,似乎深思着什么,莫云姜眼角余光扫见莫雪嫣变得愈发苍白的神色,心中觉着奇怪,似乎什么地方不对了。
“那子贤可喜欢?”楚黎的神色似乎没有变,但是语气明显的冷了许多,曾经如此了解他的莫云姜自然听的出来,但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忽然感觉,如今的楚黎似乎变了很多,倘若从前,他可不会这般“包庇”莫雪嫣,这难道就是她改变时空重生所带来的影响吗?
子贤是阮王妃的闺名,听楚黎这么说,她笑了笑:“爷送的,自然喜欢。”
“喜欢就好,”楚黎低头喝茶,氤氲的雾气中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是重复着,“喜欢就好!”
楚黎抬起眼睛,扫了扫厅中众人,目光最终落在莫云姜身上:“娉婷,你妹子前日受了惊吓,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多谢爷惦记,”莫雪嫣似乎有些惶恐,她稳了稳心思,方才说道,“妹妹已经大好了。”
“那便好,”楚黎的目光流连在莫云姜身上,看的她微微有些不适。
“既然大好了,”白妃忽然站起来,“素闻娉婷妹子能歌善舞,倒不知莫小妹的才艺如何,今日趁着大雪初霁,莫家小妹为咱们跳一首曲梅花舞,如何?”
莫云姜一愣,看见着白妃目光中明显的怨恨与嫉妒,她也明白了一二。如今自己年方十二,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虽然容貌可爱,但还不至于达到可以勾引楚黎的程度,那么楚黎这般关注自己,定然是因为对莫雪嫣的爱恋了。
白妃不敢当着楚黎的面,与莫雪嫣正面对抗,于是她这莫雪嫣的妹妹便成了出气筒,只要她出丑,莫雪嫣面子上也不好看。
这齐王对莫雪嫣如此露骨的倾慕,倒是让她着实树敌不少呢!
正想着,莫雪嫣却道:“云姜自幼不爱女工,这些精细的舞蹈,也不曾学过。更何况大病初愈,实在不适合跳舞,白姐姐这话,未免强人所难。”
“姐姐,”莫云姜看了看阮王妃,却道,“虽然我不能跳舞,但嗓子倒是没坏,既然白妃娘娘想听,总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既然如此,我便给各位夫人弹唱一曲《长相思》吧!”
这长相思相传是司马相如所作,当初司马相如爱慕卓文君,便以婉转的音律赢得了佳人的芳心,可是由于朝代更迭,这长相思曲谱早已失传,如今想来,再是美丽的爱情传奇也经不住时间的流逝,最终都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流中,曲终人散。
“云姜,这不是在闹着玩,”莫雪嫣这回是真正的怔住了,就她所知,莫云姜虽然年幼曾经学过,但性子贪玩的她只是学到了些皮毛,弹个普通的曲子自娱一下还可以,可是像长相思这样复杂的曲子,自然不可能会了。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楚黎精通音律,重生前的莫云姜曾经向楚黎求教过古琴,当时楚黎为了她,费尽周折找到这长相思遗谱,她倒也真的发狠练过琴,这是为了与楚黎的长箫相合。
那段日子是她曾经最美的时光,可是如今,却成了她心中的痛。
而如今的莫云姜,也只是心中有恨,她很想看一看,自己用楚黎的琴艺弹出长相思时,那人错愕费解的表情。
他永远也猜不透发生在她身上的奇事,云姜心中冷笑,那便让他疑惑一辈子吧!
“娉婷,既然你妹子胸有成竹,那便让她弹吧,”楚黎淡淡道,“我倒也想听听,这已经失传的长相思究竟如何。”
早有丫鬟为莫云姜拿来七弦琴,莫云姜坐下的瞬间,却忽然发现门口一抹白影一闪而过,她不觉得皱了皱眉头,心中咯噔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