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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长恨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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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姜,你继续说,”楚黎眉头深锁,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缓缓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回王爷的话,您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香料,叫做苏合香,是用当归、苍术、粉草、麻黄研磨成粉,并上赤芍、牡丹、白茯苓等香料密调制成,闻着可使孕者催产,娉婷夫人熟识香草调料,不会不知道这味药剂吧?”
“知道又怎么样?”莫雪嫣冷哼道,“莫非你单因为这点,便怀疑我?!那便拿出证据来!”
“倘若有人事先知晓长姐的行踪,知道她每日要去花园散步,必将经过景逸轩,掐准时机在空气中撒上下苏合香,香气弥散,长姐闻到,自然催产,周围除了景逸轩,再无其他适合长姐临盆的场所,那么一切便大功告成了如此计谋,当真是不着痕迹……”云姜冷冷道,“然后便像我之前所说,有人买通稳婆,用狐狸换了长姐的孩子,将长姐说成是妖孽,更将这一切都推到韩氏身上,至此之后,仗着王爷的宠爱,这后宅便是她娉婷夫人当家了!”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证据啊,”莫雪嫣冷哼,“信口雌黄,你这丫头居心何在?!”
“倘若我没有证据,又怎么敢在此拿乔?你处心积虑,以去佛寺取经文为由将香珞丫头支出我身边,不就是防着有人帮我?可惜你棋差一招,终究满盘皆输!”当下拍拍手,“带进来!”
只见奉书并着几个家丁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个襁褓,里面竟是一个小脸皱巴巴的孩子。
“这是……”楚黎“腾”的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不光是他,连一向淡定自若的莫雪嫣,此时都微微色变,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心中暗暗盘算着对策。
“奉书,你来说,”云姜将奉书怀中的孩子抱过来,不知为何,小家伙竟紧闭双眼,甚至连被人倒手抱过都没有丝毫反应。
“回王爷的话,我家二小姐一早命我们几个侍从去后院角门寻遗失的镯子,适才却见大小姐……娉婷夫人的贴身婢女紫诺鬼鬼祟祟,打算偷偷溜出王府,还挎着一个很大的食盒,我们觉得奇怪,便拦住她细问,却发现她说话支支吾吾、眼神闪烁的紧,于是我们便将她的食盒夺了过去,打开竟发现里面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那紫诺想跑,被我们制住,二小姐觉得事关重大,于是才急急向王爷您来禀报。”
“王爷您若不信,可以细细审问紫诺,倘若紫诺不招,这接生的稳婆可逃不脱,一一严审,终有说实话的。”云姜道,“之于苏合香的事情,我也是适才走进景逸轩前,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方才想到的,不得不说,娉婷夫人这一招一箭双雕,的确很妙啊!”顿了顿,又补充道,“王爷,这可是一个男婴……”
“娉婷,云姜说的是真的吗?”楚黎冷冷的看着莫雪嫣,眼神犀利的令她不自觉的一颤,从小到大,哪怕是在逃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怕过,可是如今,楚黎的一个眼神,便将她震慑住,不得不说,那个人身上当真有着王者之气。
“爷您不能听那丫头的片面之词,”莫雪嫣呜咽着,委屈的声音如泣如诉,脸上却有些发白,“娉婷冤枉啊!”
“你是否冤屈,本王自会查明,”楚黎向旁边使了个眼色,便有那机灵的侍从上前道,“娉婷夫人忙了一天,自然累了,便先去休息吧!”
说罢恭恭敬敬的弯腰,手上使力却是要将莫雪嫣拉走。
“放开,本夫人自己会走,”莫雪嫣昂起头,向楚黎福了福身,却道,“爷,您冤枉了娉婷是小,可是误听谗言,将他人的孩子养在身边,祸乱皇室血脉,事情可就大了!”
说罢傲然离开,只是在走到云姜身边时顿了顿,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云姜心中冷笑,不由叹道:姐姐啊姐姐,你可别怪我,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己造的孽,还需自己来还,云姜只是推波助澜些而已,姐姐的手段,云姜领教怕了,上辈子的结局还历历在目,云姜可不会再那么傻,愣愣的往你挖好的陷阱里面跳!
云姜正想着,却被楚黎一句话打断了思路,奉书在身边轻轻拽了拽,她方才回过神来。
“云姜,你告诉本王,这孩子……这孩子当真是子贤生的?!”
“千真万确!”云姜道,“小人捣鬼,王爷可不要冤枉了长姐!”
“可是……可是孩子怎么不哭呢?!”楚黎皱眉,神色有些慌张,“莫不是这孩子已经……”
“那倒不是,”云姜道,“歹人怕孩子哭泣会惊动旁人,便喂了他迷魂药,可怜他一出生便经历这些,当真是闻者不忍!”
“既如此,你先下去吧,孩子本王自会找乳母好好照顾,”楚黎道,“至于这孩子的血统,你与娉婷各执一词,本王自会查清楚。”
云姜欲言又止,只得将孩子交给楚黎身边的侍从,她深深的看了那个俊逸的男子一眼,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福身一礼,转身离去。
云姜并未离开,而是一直在蘅芜院里候着,直至阮王妃苏醒过来,方才进去向她请安。
“长姐,”云姜走进内室,香珞拉了凳子,她方才就着床边坐了,满脸关切道,“你这一遭,可担心死妹子了!”
“小妹,我都听说了,”阮王妃虚弱的笑笑,道,“这次如果不是你,我便不可能在这里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长姐的荣辱便是云姜的荣辱,您这么说太客气了,”云姜笑笑,“长姐对云姜有再造之恩,若不是您,云姜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云姜此生报恩还来不及,又怎敢让长姐称谢?!”
阮王妃笑笑。
“不过长姐,”云姜复又皱眉,“王爷始终没有让您见孩子,现在连我去探望,王爷都不允许见面了,想必王爷对孩子的血缘心中还是存了疑惑,依他的性子,定会想办法证明的!”
“怎么你对他的性子这般了解?”
云姜一怔,她不自觉的将对楚黎的了解暴露无疑,不由得心中苦笑,难道自己还是无法放开他么?那个不值得她爱的男人,难道还在她的心中吗?!
她深呼吸,努力逼迫自己抑制满心的起伏、努力逼迫自己忘掉他,他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外人,那只是她的姐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小妹,你怎么了?”阮王妃望着她骤变的脸色,心中疑惑。
“没事,”云姜忙笑笑,“我根本没有见过王爷几次,又怎么会了解他?这些都是香珞告诉我的,长姐您得早做打算才是!”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想的不错,王爷定是准备滴血验亲的!”
“什么?!”阮王妃“腾”的起身,却由于浑身无力,又软软的倒下。
“长姐小心!”
“不可以……不可以滴血验亲!”阮王妃蓦然抓住云姜的胳膊,“我的孩子不可以与王爷滴血验亲!”
“长姐,这是为何?”云姜疑惑,“不过您放心,那孩子的确是您所生,在王爷的严刑拷问下,那接生嬷嬷已经全盘托出,的确是受了娉婷夫人指使调换了孩子,您这回可放心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阮王妃道,“小妹,你得再帮我……帮我阻止这件事!”
“云姜不懂,长姐为何……难道?!”云姜忽然想到了什么,吃惊的睁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相信的模样,环顾四周,好在只有奉书香珞跟在身侧,几个小丫鬟都在外屋伺候着,却仍是有些不放心,又道,“奉书,你们先将人都带下去,我与姐姐有事要说。”
几个小丫头会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云姜方才舒了一口气:“长姐……这是真的?!”
阮王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
“长姐,您好糊涂!”云姜惊道,“那孩子究竟是谁的?!”
“如今说谁的已经不重要了,”阮王妃抬眼,深深的看着云姜,眼中充满了渴望与期待,“小妹,你要帮我!”
“您放心,我一定会的!”云姜如此说道,她心中忽然有一种嘲弄感油然而生,那个男人、那个她上辈子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原来他唯一的孩子竟不是他亲生,这顶绿帽子太大,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更有甚者,自己还要帮忙掩盖这件事情,当真讽刺。
这便是所谓的现世报么?!
本以为自己会觉得解恨的,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却沉甸甸、压抑的紧。
“小妹,你可是有了什么对策?”
云姜长叹一声,也罢,上辈子的恩恩怨怨,她早说过要放下,如今的云姜,只是阮氏王妃的妹子,为了立足,自己必定要站在阮王妃一边,那个男人的事情,她又管得到什么!
她点点头,附在阮王妃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20】
三天后,兰麝馆中。
“二小姐……二小姐……”奉书一口气奔进云姜的卧室,由于跑的太急,被门槛绊的一个趔趄,撞在桌子上,一时间哗啦啦,桌上的瓜果茶盏碎了一地。
香珞正为云姜盘发,一惊之下险些掉了梳子。
“奉书,你怎么总是这般莽莽撞撞的?”云姜无奈的叹息,“这毛病总是改不了,可怎么好?”
“二小姐,听主院的丫头说,王爷……王爷打算把……把小世子还给王妃娘娘啦!”奉书上气不接下气,“晚些便要送过去呢!”
“太好了,”云姜笑,转而对香珞道,“想必长姐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你快去告诉她,让她提前欢喜欢喜!”
香珞领命出去。
眼见香珞远去,房中只剩下主仆两人,云姜方道:“你具体说说,怎么一回事。”
“二小姐您这是在避开香珞姐姐……”面对云姜的做法,奉书有些不解,“您还是不太信任香珞姐姐?”
“我并不是不信任她,只不过她始终都曾经是王爷的人,一些事情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奉书点头,云姜再问事情经过,奉书方道,“二小姐果然神机妙算,王爷果然命人去滴血验亲!”
“可有出现什么纰漏?”云姜紧紧盯着奉书,她知道,在这关键时刻,任何的把柄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她输不起,她背后的阮王妃更加输不起。
“二小姐放心,”奉书道,“没有任何人发觉。”
云姜这才点点头,放下心来。
但凡滴血验亲,便是将父子两人分别取血滴入清水之中,倘若血在水中相融,便是亲生。可倘若事先有人将白矾置于水中,即便没有任何关系,两人的血液也可以相融。
云姜上辈子精通药理,这办法还是知道的。她事先让奉书买通保管碗盏的侍女,将碗用白矾清洗风干,待滴血验亲时,所拿之碗中必定含了白矾,一旦盛满水,那白矾便不知不觉融进了水中,如此这般,不管孩子是谁的,他与楚黎的血必定会相融。
可是她如今方才十二岁,这般精细的手段根本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可以想到的,其中的原因太过诡异,更不足为外人道,故而面对奉书的称赞与崇拜,她只是淡淡的笑。
半晌又嘱咐奉书,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至于那保管碗盏的丫鬟,也要寻个恰当的时机,将她打发回原籍老家。
奉书答应着便去办了,云姜挑眉盯着窗外的春景,心中不禁有一丝怅然。
莫名的……说不出的怅然,为阮王妃、为楚黎、也为了自己。
曾经楚黎抚着她的刘海对她说,独爱卿淡泊清纯、无争于世事。
可时移事易,如今的云姜,再不似从前般天真无忧,而今,她不但学会了巧言令色与勾心斗角,更将这份心思用在了他的身上,当真讽刺!
在这后宅的争斗中,没有明哲保身一说,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她不是变了,只是长大了。只是她成长的太苦,其中交织了太多的绝望与背叛,她倦了怕了,之于一些东西,便也不愿去在乎了。
譬如爱情。
云姜对着明媚的春光,笑出泪来。
次日,风云易变。
阮王妃解了禁足,要回了孩子,由于生产一事深受委屈,楚黎为了补偿,不但加以安慰,而且深谙妻妾之间的尔虞我诈,于是发愿不再纳妾,从此好好对阮氏,云姜心中暗笑,男人的承诺又能保持多久?上辈子楚黎一样对她说恩情两不移,到头来照样赐她家法和毒酒。如今对象纵然换成了他的结发妻子,可在云集看来,这情比金坚的承诺,当真如戏言一般。
而韩氏诅咒王妃,被赐家法,迁居华艺堂。
华艺堂是齐王府外家,此举便如打入冷宫无疑。听闻那韩氏心中不服,大呼冤枉,不肯就刑,哭闹着要见楚黎一面,楚黎由于奉诏入宫,大约酉时才会折返,下人们一时无措,只得继续将韩氏禁足,着人通报阮王妃知晓。
兰麝馆中,奉书曾问云姜怎么办,云姜还未答,香珞先道:“咱们不必去管她,自然会有人替咱们料理了她!”
“你是说……”云姜皱眉,“这件事,她的确冤枉?”
“姑娘真是聪明! ”香珞道,“韩氏为人虽张狂易怒,心思到底颇深,又一向与娉婷夫人不合,怎么会那么容易便被她抓住了把柄?那诅咒之事,多半只是栽赃的。”
云姜思索半晌,方道:“她这招果然高明!那韩氏性子暴躁,当时情况多半证据确凿,她必定方寸大乱、百口莫辩。”
“不错,如今韩氏吵着要见王爷,娉婷夫人必然不会让她得偿所愿,她如今虽被禁足,到底她在府中还是有些势力,如今迟迟不动手,便是再等阮王妃出手,”香珞点头道,“她料定王妃娘娘一旦知晓韩氏对她的诅咒便不会放过她,但倘若咱们这边不动手,娉婷夫人定会孤注一掷,料理了韩氏,那咱们就来个黄雀在后,一举肃清她的人!”
云姜大呼精妙,当下命奉书通知阮王妃静观其变,主仆几个又商量具体细节,方才制定下“引君入瓮”的全盘计划。
果不其然,等了半天,蘅芜院并无任何动静,娉婷夫人到底坐不住了。申时一刻,有侍卫说奉命遣送韩氏,那韩氏一路拼命挣扎,路过花园竟不慎失足落入荷花塘,待众人救上来便已没了气息。
那传令的下人本想趁乱逃走,却被香珞带着几个家丁发现,当下便绑了,关押起来。
拷问之下,那人便将幕后主使全盘托出。说是奉了娉婷夫人的命令,目的竟不是强制遣送,而是在路上设法除去韩氏,人也是他设计推入水中,一切真相至此大白。
当晚楚黎震怒,杖毙了贴身丫鬟紫诺,他救救盯着云姜,终是叹了口气,并没有将莫雪嫣赐死或送交官府,而是一纸休书将她逐出王府。
毕竟前世今生,与莫雪嫣也算是当了两辈子的姐妹,纵然她处心积虑要害自己,云姜却也并不想对她赶尽杀绝,如今逐出王府,莫雪嫣举目无亲,生死全凭天意,这便已是对她最大惩罚。
今后天涯海角,她们必是再难相见,云姜的心中除了快意,倒也生出一丝淡淡的惆怅来。
翌日,景逸轩中,梅花凋零,已然不复昔日景象。
娉婷夫人被王爷休了,即将赶出王府,往日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早已被调往别处,那些楚黎曾经的赏赐也都尽数收走,空空落落的院子里,丝毫看不出这曾经是王府宠姬的住所。
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莫雪嫣的房前,倒是有几个侍卫看守着,这是楚黎的命令,莫雪嫣离开之前,仍然是禁足状态,不得离开房间半步,甚至连日常饮食,也是有人送进房内,一菜一汤,膳食十分粗糙。
云姜叹息,却知莫雪嫣是自作孽,与人无尤。
“你来了?”莫雪嫣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喜怒,许是最近惊悸忧思的缘故,她姣好的容颜有些苍白,再冷冷扫云姜一眼,哼了一声,“我可等你很久了。”
“姐姐知道我要来?”
“姐姐?我可不敢当!”莫雪嫣冷笑,她的眼神瞟向云姜,眼睛里含了深深的怨怼,“倘若不是你,我如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倘若姐姐不这么急功近利,又想置我于死地,又怎么会如此?”云姜淡淡道,“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我一向与你亲近,你为何屡屡对我下毒手?”
“你都知道了?”莫雪嫣当真是有些惊讶,可是又很快淡定下来,她嗤鼻道,“本不该小看你的,可你从前那般单纯,自从大病一场之后,竟改头换面,变得心思玲珑起来,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皆是拜姐姐所赐,”云姜说的也算是实话,倘若上辈子不是莫雪嫣加害,云姜又怎能得到重生的机会,又怎能看破一切,改头换面?!只是代价太过惨烈,并非她所想要的罢了,“姐姐,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究竟恨我什么?”
“自小你便是嫡女,父亲掌上明珠,又怎么会知道我身为庶女的悲哀?”莫雪嫣苦笑,眼中竟似有泪水莹然,“凭什么?!我都是王府尊贵的平妻了,你为何要跟我抢?!父亲也好、王爷也罢,什么都给你抢走了!”
云姜一惊,暗忖她如何知道楚黎曾与自己相恋,莫雪嫣又何曾当过楚黎的平妻?!
莫不是她受打击太大,得了什么魇症?!但是却没有打断,继续听下去。
“我那么处心积虑,那么步步为营,设计除去阮王妃,又让白妃失宠,才当上王爷的平妻,为何你一长大,王爷便要封你为王妃?!美貌、心计……你哪点比得上我?!为何到头来,我竟还是要在你之下?!你最终荣宠加身,爷为了你,将姬妾都遣散了,而我却被王爷送与他人,凌辱而死?!”莫雪嫣恨恨道,“你可能并不能理解,你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了,就算国破家亡,还能得一个疼你惜你的王爷,可是我,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这就是所谓的嫡庶尊卑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究竟在说什么?”云姜心中咯噔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这辈子是白得的,”莫雪嫣瞪着她,神思恶毒,“想不到我死了一次,竟回到了刚入王府的时候。再活一遭,我自然要防范于未然,及早除了你这个心腹大患!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死不了?!命运如何能这般眷顾你?!你为何总是要与我作对?!”
云姜苦笑,原来命运给她们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她曾以为,是自己死前执念太重,感动了上苍,方才让她重生,原来她并不是特别的,原来这个贼老天只是想将世人玩弄于股掌罢了!
自己得了因缘,莫雪嫣却含恨而终,并得以重生,重生后的她发誓报仇,于是将自己视为最大的对手,并加以迫害,方才致使自己悲催的前生,而自己因为执念太重,亦重生复仇,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所谓得因缘际会、报应不爽不过一番笑谈!
那些曾经的恩恩怨怨,倒真不知孰是孰非了。
那莫雪嫣也只是为了改变命运、报仇雪恨,虽然用错了手段,倒底也是个可怜之人!
“你为何那般幸运?!为何我机关算尽,却仍让你得利?!”莫雪嫣神色激动,“贱人,你为何不去死?!”
她冲上来要掐云姜的脖子,云姜急退呼救,侍卫本是守在门外,现听见房内异动,冲进来将莫雪嫣制住,奉书香珞急忙扶住云姜,上下检查,却见云姜虽躲得快,脖子上到底被莫雪嫣长指甲划出几道血印,唬的奉书直落泪。
“二小姐,您真不该来,大小姐她是个疯子啊!”奉书哽咽道,“我们回去吧,奉书给您上药。”
云姜咬唇,在丫头的搀扶下离去,临了还听到身后传来莫雪嫣大笑,她手脚虽被制住,表情却异常狰狞,恶狠狠的瞪着云姜,仿佛两辈子的不甘与怨怼,都在这狠厉的目光里了,如果这目光可以杀人,云姜想是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贱人!莫云姜!!”莫雪嫣吼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害了我两辈子,哪怕死,我也会化作厉鬼,永世纠缠你!”
之后的声音听不清了,却传来几声清脆的掌掴声,想是侍从已经给了她教训,云姜长叹一声,心中沉甸甸的。
“因缘天定,你曾经经历过的事我虽已不记得,”云姜挑了挑嘴唇,轻轻道,“但是……你终究不该害人……”
“风大了,”香珞盯着自家主子,“姑娘,咱们回去吧。”
云姜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府中,几个夫人的势力都得到了肃清,阮王妃地位稳固,她今后的日子,也该好过了。
只是今后的日子,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不知道,也并不怎么关心,总之不能如上辈子一般,终日悬心于一个男人身上,终累的身死。
晚些时候,阮王妃来看她,感激之意溢于言表,发愿会将她当作亲妹子一般对待,云姜应对了几句,王妃嘱咐她好好休息,便离去了。之后楚黎遣人送来礼物,说是安抚之意,云姜谢过,待来人走后,她盯着那些东西发怔。
窗外传来悠悠箫声,那是楚黎的音律,在这凄清的夜晚,宛如情人袅娜的眼波,让人心中微微发痛。
无情不似多情苦。
笑她痴也好,说她傻也罢,楚黎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想忘掉,谈何容易?
但是她回去试,无论多痛,她都不想走回头路。不想再痛一次,再被情殇所累。
浮生如逆旅,漫天红梅尽灭,一切因缘际会,到底烟消。
【21】
暑去寒来,一晃五年过去。
这五年来,世事蹉跎,天下已然易主。
老皇帝驾崩,本属意楚黎为太子,但七皇子楚衔玉不知用了什么伎俩,于外得到内阁大臣们的一致推举,于内又是西宫皇后娘娘嫡出之子,故而得以登基。而齐王楚黎,却被架空了大半权势,成了有名无实的闲散王爷。
如今齐王楚黎的后宅,除了不在栽种梅花,一切如旧。
晨曦融融,一片柳绦氤氲处,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过,扑簌簌一时惊起鸟雀,打破了春日闲暇。
“二小姐……二小姐……”奉书一把推开的房门,气息不均,急急说话又被口水呛到,一时咳个不停。
“奉书,再过几日,你便也十七岁了,为何还是这般莽撞?”云姜叹息,对正侍奉她梳妆的香珞使了个眼色。
香珞点点头,递给奉书一杯水,嘱咐她慢慢说。
“奉书,”云姜道,“今后嫁人生子,你还这般疯样,可成何体统?!”
奉书刚刚喘匀了气息,听得这话,一口水呛住,又大咳起来。
“小姐,您说什么呢?”奉书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语不达意道,“奉书可不听您瞎说!”
“好了好了,可算是我在瞎说罢,”云姜笑道,转过身来看着奉书,“你这鬼灵精,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般着急?”
“是王妃娘娘让我请您过去呢,”奉书道,“说是表小姐来了。”
表小姐?!
云姜皱眉。
这表小姐说的是阮王妃娘家的亲妹子,虽说是庶女,却到底是左丞相阮好远的亲孙女,地位与云姜这个半路出家的养女来说,也是天差地别。前几天便听阮王妃说她这个妹子会来王府探望,却不想来的这般快。
“听说这表小姐性子乖戾,且十分任性,”香珞皱眉,“姑娘,您还是得留意的好。”
“我和她并无交集,”云姜笑,“香珞,这却是你多心了。”
“但愿如此,”香珞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五年时间,蘅芜院并无什么变化,只是世易时移,如今王府早已物是人非。
远远的却见一个俏丽身影站在花园里,与阮王妃聊得正欢,两人神色亲昵,云姜便已猜到,那便是表小姐阮苏秋。
及至近处,阮王妃看见云姜,脸上笑容更盛。这几年来,她的确厚待云姜,各种吃穿用度,更是如府中小姐无疑,更请了各种老师,来教云姜诗书礼仪,上辈子莫雪嫣曾告诫云姜,女子无才便是德,后蒙楚黎传授,方才懂些诗文。如今得人系统传授,功课更是一日千里,老师们都交口称赞,叹息云姜非男儿身,否则必定天子门生、位及三甲。
且说云姜向阮王妃见礼,抬起眼,却见阮苏秋站在阮王妃身后,面似桃花,眼角眉梢说不出的娇俏,一见云姜,便福了福身:“这必是二姐姐吧,我叫苏秋,过了这个月便十七岁了,常听长姐夸赞二姐姐心思机敏,如今看来,还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呢!”
阮苏秋说的话仿佛灌了蜜,甜的人心都化了。云姜连忙回礼:“三妹取笑了,看这样子我长三妹半年呢,今后有什么事情是姐姐能做到的,姐姐自当效力!”
听了这话,阮苏秋笑的更开心了,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她拉着云姜的手,亲热的仿佛相见恨晚。精致的小脸红扑扑的,映着着满树花开,煞是好看。
姐妹几个有聊了一会儿,若卿上来禀报,说司徒府上的大夫人来拜访,阮王妃无法,只得前去接待。临行前让丫鬟们送阮苏秋回房,又告诉云姜,等下留在蘅芜院,她有些事要与之详谈。
云姜见阮王妃神神秘秘的姿态,心中不懂,却又不好问,于是点点头,应承下来。
待王妃走远,蘅芜院中只剩下她与阮苏秋,云姜笑问:“三妹是来王府久住,还是来探望姐姐的?”
“我来王府,自然有我的意思,”阮苏秋看了看云姜,瞬间收起微笑,面容冷下来,“不过是一个养女,也配知道我的事情?!真不知道长姐怎么就看上你了!”
云姜瞬间愣住了,心中暗忖,这女孩子变脸变的也太快了吧?!却知道此时不能生气,一旦与她起了怔住,待她在阮王妃耳边添油加醋、着意渲染一番,自己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于是脸上神色却不改,微笑道:“三妹为何如此说?”
“你倒真是一丁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阮苏秋见云姜并没有生气,似乎有些惊讶,眼珠一转,伸手取出随身的帕子,使劲儿擦拭刚才拉着云姜的手,之后将帕子扔掉,冷哼一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在这里跟我姐妹相处!方才长姐在,我那是给你面子,想到日后要与你这般身份的人共处,我便觉得恶心!”
云姜心中冷笑,这阮家小姐真真极品,既骄纵又任性,在阮王妃面前对自己毕恭毕敬、背地里却又颐指气使,料得自己不敢去阮王妃面前滋事,便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如此性子,倒是比莫雪嫣那种韬光养晦、暗渡陈仓又要好上千万倍了。
想到这里,云姜仍笑,垂下眼睛道:“三妹妹,有些话烂到肚子里便好,倘若说出来……可当心隔墙有耳!”
“你!!”阮苏秋大怒,却又紧张的环顾四周,终究只是冷哼一声,狠狠道,“咱们走着瞧!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姐姐自当扫席以待,妹妹还是擅自珍重的好,”云姜道,“倘若祸从口出,那可怎么好?”
“哼!”阮苏秋咬牙,却不敢在分辨什么,向自己随侍丫鬟使了个眼色,便离去了。
云姜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幸亏这表小姐智商不高,倘若遇上个难缠的,没有被自己吓住,却在阮王妃耳边吹吹风,自己可就麻烦了。可就是因为阮苏秋骄纵肤浅的性子,自己才敢走这步棋啊!
云姜想着这样,却不知阮王妃找自己所谓何事,于是便带着奉书香珞进了内室,自有丫头奉了茶上来,云姜端起一问,却是庐山云雾。
庐山云雾自大胤开朝便被列为“贡茶”,汤色明亮、叶嫩匀齐,且大胤地处中原,庐山贡茶本就不多,每年皇上也就分了些许给几个得宠的贵胄,如今却出现在阮王妃这里,可见楚黎待她,一如往昔。
这几年楚黎并未再纳妾侍,对阮王妃虽不宠溺,却也相敬如宾倒是经常过问云姜的功课,亦时常赐些吃穿用度与新鲜玩意儿给她。
如今她对他的情,随着刻意的疏远与距离,已经淡了许多。
她也不再恨他,陌路之人,并没有必要浪费那个经历,云姜这般告诉自己。
“二小姐,”奉书见奉茶的丫鬟们都走了,四下无人,方才气鼓鼓道,“那个表小姐当真没有礼貌,竟敢这般说您……”
“她并没有说错,你倒是气什么?”云姜执起茶盏,请抿一口,笑道。
“可是王爷和王妃都把小姐当作亲妹子看待,她一个刚来的外人,居然这么说,二小姐您当真不生气吗?”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难道我们还能阻止别人的闲话吗?”云姜冷笑,“既然不能,你又在意些什么?”
奉书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但是自家主子的话又不能不听,于是只得点点头,不再说话。
正说着,却听门外有人唱诺:“王妃娘娘到!”
云姜连忙放下手中茶盏,站了起来。
上天果真厚待阮王妃,虽然已近三十,但她的相貌与五年前并无什么差别,眉目清秀,依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眉眼弯弯挂满了笑。见云姜正要行礼,忙伸手扶住,引得她重新坐下,方道:“行了行,何必如此拘礼?”
“长姐虽亲,但礼数不可废,”云姜道,“如果不是长姐,便没有今日的云姜,这些年长姐的恩情,点点滴滴云姜都牢记在心。”
“咱们姐妹俩,不必说这些,”小丫鬟重新上了茶,阮王妃轻呷一口,方才道,“眼下倒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办,而且非你莫属!”
“长姐有什么事,吩咐便好,”见阮王妃说的严肃,云姜心中一凛,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这感觉无根无由,却挥之不去,“只要是云姜能做到的,一定万死不辞!”
“你也知道,如今新帝登基,最忌惮的便是王爷了,王爷曾被先帝议储,又文韬武略,自然成为皇上心腹大患,倘若稍有差错,咱们整个王府,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阮王妃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方才道,“但是如果皇上的枕边人,是从咱们王府中出去的,那便又不一样了,若以后有什么不妥之时,可以有人在皇上耳边吹吹风,兴许便可以保住整个王府。”
“长姐的意思是……”云姜心中“咯噔”一下,她模模糊糊有些明白阮王妃的意思了。
“妹妹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姐姐的意思,”阮王妃道,“如今正值三年一届的选秀,以妹妹的姿色才华与咱们阮氏的家族背景,妹妹中选,乃是必然之事。”
【22】
大胤王朝每三年便会选出十五到十八岁的适龄女子,安排选秀,民间俗称采风,但凡官家千金、亦或者是贫家姿色上乘的女子皆有机会中选,经过一层层筛选,择五十名才艺双全的女子,入宫参加皇后主持的殿选,中选者封妃封嫔,落选者在宫中服侍宫嫔五年,便可放出宫去再嫁。
在大胤王朝,参加殿选是每个家庭无上的殊荣,即便落选只是当个宫人,但家人亦会受到所在州县的照拂,多加庇佑。
而如今,阮王妃忽然提起,让云姜入宫选秀,当真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这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
这消息来的太快,云姜有些接受不了。
入宫,这是她两辈子都不曾想过的事情,曾经以为,这种事情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曾经以为,纵然这辈子她不会与楚黎在一起,也会嫁给一个平平凡凡的人,过平平凡凡的一生。亦或者就这么在后宅大院中过下去。可是入宫、成为皇上的枕边人,这是她怎么都不敢想的。
听府中年老的默默说,后宫是这世上最最繁华的地方,一朝得势,鸡犬升天,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但那也是最最寂寞的去处,后妃们终日与阴谋倾轧为伍,命运生死总不由己。
曾经从没有经历过的人生就这样摆在面前,重活一遭,命运竟出了如此偏差,云姜着实有些接受不了。
况且那新帝楚衔玉,,自己连他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是听说身子不好,是个“药罐子”,这种都不知道能活多久的人,自己若嫁了他,可要怎么办?
“云儿,长姐知道你从没有争斗的心思,可你需得知道,后宫的荣宠和前朝娘家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你如果能想明白这点,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阮王妃拉过云姜的手,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咱们这般的家境,入宫也是在常理之中,你且再考虑考虑,长姐不想逼你,只是希望你一切以大局为重。”
云姜神色恍惚,脑子有些浑浑噩噩。这般情景从未经历,她知道,一旦自己入宫,今后的人生便是翻天覆地的区别,不得半分自由。
之后阮王妃说了什么,她倒是没怎么听进去,含糊应付了几句,便告辞回去了。
“小姐,这件事可非同小可,您得好生思量才行!”回去的路上,香珞便道,“小姐只是养女,本可不入宫选秀,但王妃娘娘此举,也是为了王府考虑,听随侍王爷的小福说,皇上的确防王爷防的紧……但是小姐您的性子,着实不适合入宫啊!”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长姐虽说让我考虑,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也有我置喙的余地,倒也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正说着,却听见旁边树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云姜一惊,一句质问还没有出口,却见树丛中窜出一个脏乎乎的东西,摇摇摆摆的一把抱住云姜的大腿,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唤道:“云姨妈,抱抱……愁儿要抱抱!”
云姜莞尔,这却是五年前那个险些被一只狐狸换走的小世子楚奕霖了。
阮王妃说楚奕霖一出生便多灾多难,定要取个难听的乳名为他挡灾,于是便唤他愁儿,可愁儿的性子既不似楚黎内敛也不似阮王妃端庄,活泼跳脱的样子不知像了谁,极喜搞怪与作弄旁人,与他的名字一点也不相配,且极喜欢亲近云姜,整天恨不得腻在她身边才好。
“云姨妈,愁儿要云姨妈陪……”小家伙撒起娇来,硬是抱着云姜的腿不撒手,“云姨妈,你今天别想再把愁儿甩掉!”
云姜摇摇头,宠溺的揉了揉楚奕霖的头,莞尔道:“你又把奶娘甩掉了?仔细你母妃罚你!”
“母妃才舍不得呢,”楚奕吐吐舌头,旋即霖嘟起嘴道,”她们好烦嘛,愁儿才不要她们呢!”
“你个鬼灵精!”望着楚奕霖志得意满的模样,云姜无奈的笑笑,用食指戳戳他肉嘟嘟的脸道,
“那云姨妈要陪我玩啦!”楚奕霖一双桃花眼弯弯的,”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我带你去啊!”
说完拉着云姜的手跌跌撞撞向前跑,唬的一众丫鬟们慌了神,香珞连呼:“世子小心!”
那愁儿跑的正欢,却冷不防撞到一人,心中不忿,抬头刚要发作,却见来人华服蟒袍,一幅运筹帷幄的姿态,却是齐王楚黎。
一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大片,慌忙行礼。
“爹爹,”愁儿怕被训斥,立刻装出一幅乖巧懂事的模样,他在府中受阮王妃溺爱,自幼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畏惧这个王爷爹。虽然楚黎从未发过火,至于旁人来说,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慑力,这许是皇家的王者之风吧。
“愁儿,你又胡闹!可知乳母丫头都寻到我那里去了!”楚黎冷哼一声,朝着身后一众丫鬟们道:“把小世子带回房里,禁足三天,不许他再乱跑!”
愁儿明显萎靡了神色,想分辨却又不敢,只得悻悻离开,还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云姜,似是希望她出手相救,可是云姜却想着给他个小小的教训也好,于是只是笑而不答。
待愁儿走远了,云姜才收回视线,却发现楚黎一直盯着自己看,心中一怔,不觉低下头来。
“你刚刚去了子贤那里?”楚黎眯起眼睛,幽幽道。
“长姐刚刚找我聊天,”云姜心中不解,眨眨眼道,“王爷何故由此一问?”
“你们聊什么了?”楚黎不答反问,眼神有些飘忽,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云姜于是疑惑更深。
“不过是些家常罢了,”云姜道,”小女人的闺中琐事,王爷想必并不感兴趣。”
“子贤是否向你提起选秀一事?”
“提过了……”云姜心中一怔,不知楚黎这般问起有何目的,于是如实回答,“长姐说王府需要有人在宫中照应,想让我入宫伴驾……”
云姜自嘲的笑笑,她自问这辈子与楚黎没有什么情深不悔,也就没什么绝情负义,她总是刻意躲避与他有关的一切,她甚至怀疑,那选秀之事正是楚黎幕后策划的。
心中无根无源划过一丝伤感,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却又被她生生遏制。
前生的是是非非,如今只有她一人知道,这辈子的楚黎,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资格记恨。
不知是曾经的爱太重,还是前生的恨太痛,着许多年过去,她依旧无法保持一颗平常心。
唯有远远离开他,才能不再想他。
“不准入宫,”楚黎盯着她的眼睛,神色中带着她所不懂的忧伤,一字一顿缓缓道,“本王不准你去!”
“什么?!”云姜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愣愣道。
楚黎扫了一眼云姜身边的丫鬟,冷冷道:“你们退下!”
这是王爷的脾性,香珞比谁都清楚,她可不想这个时候引火上身,于是拉了拉奉书,与一众婢女一齐退下。
“云姜,不要入宫,”楚黎方才说道,“答应我,可好?”
“王爷您在说什么?”云姜这才反应过来,忙退后一步,福了福身道,“云姜不懂。”
“云姜,你当真看不出本王的真心?!”楚黎苦笑一声,语气无比酸涩,“本王一直在等你长大,以为你大了,便能体会本王的心意,云姜,嫁给本王,做本王的平妻,可好?”
“王爷……”云姜着实被吓住了,她以为重生了便不会再重蹈覆辙,以为不会再重复上辈子的宿命,原来兜来转去,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当真可笑!
楚黎贵为王爷,皇胄之身,三妻四妾寻常地紧,他的真心太宝贵,宝贵的不切实际,云姜曾经相信过,曾经也曾对着菩萨祈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是一切终究宛若镜中花、水里月,她遍体鳞伤,不得善终。
这辈子是偷来的,她不愿再回到从前,不愿在有那般痛苦的回忆。
“王爷,您莫不是醉了?”云姜道,“怎么竟这般胡言乱语起来?!”
“你不信我?”
“入宫是一个女子无上的荣耀,云姜早有此意,”云姜硬起心来,缓缓道,“况且长姐对云姜有恩,此事对王府有许多利好,云姜何乐不为?!”
“不……”楚黎怔住,他以为之于他的表白,云姜会羞怯的答应,可是她竟这般说,他是始料未及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王爷与云姜接触并不是,又怎知云姜不是这样的人?”
云姜冷笑一声,“云姜那里还有些事情,便先告辞了,今日王爷说的话,云姜可什么都没有听见!”
云姜福了福身,转身离开,再不看呆如石化的楚黎一眼。
楚黎就这般怔怔的待在原地,许久许久,他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究竟那里弄错了,他所知道的云姜,应该是温婉聪慧,重情重义的,这么多年他和阮王妃的心血和培养,云姜的秉性他不可能不清楚,可是为何刚才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23】
回到兰麝馆,云姜有些坐立难安。
“姑娘?”香珞给云姜端上桂圆羹,轻唤道,“您还好吧?”
“香珞……”云姜的神色有些茫然,良久方才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般,说道,“去回长姐的话,就是她对我说的那件事,我同意了。”
“姑娘,”香珞一怔,有些担心道,“您可得想好啊,这可是关于一辈子的事情……”
“我意已决,”云姜垂下眼睑,苦笑道,“其实没什么想不想的,我根本就没得选择……”
她的确是没有选择,云姜想的很清楚了,她曾经发过誓,这辈子绝不重蹈覆辙,而不面对楚黎的表白,她只能通过入宫来逃避。
就算前途一片渺茫,就算这是一条错路,到头来,也总不会比前世惨了吧。
更何况,她还有责任在身,她要为家人报仇,要走到失散多年的弟弟,她一定要得到权势,才可以与当今司马大将军连珧和抗衡。
入宫、得宠……这便是一条捷径。
“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云姜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春光乍现,樱红柳绿,一派生机盎然的场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生命可以重来,流逝的时光可以补回。
这之于她来说,是莫大的恩赐。
她不会再想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她不会在浪费时间精力在一些不切实际的人事之上,如今的云姜,要好好珍惜光阴,达成自己曾经以为再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当晚,香珞从蘅芜院中回来,向云姜回话:“王妃娘娘说,让姑娘明日到书房去,娘娘安排了宫中有资历的教习嬷嬷来教导姑娘,请姑娘不要误了时辰。”
云姜点头,却又幽幽一叹:“香珞,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小时候,娘曾经告诉香珞,每个人的命格都是注定的,各自有各自的福分,不可强求,也不可逃避,”香珞抬起脸,神色有些担忧,她是真的担心,自家主子这些天很是反常,本最不喜拘束和阴谋的主子,竟突然同意进宫选秀,却又经常发呆、经常叹气,她不知原由,只得在旁边干着急。
“姑娘,香珞跟在您身边五年了,不管您做什么决定,香珞都支持,但只求姑娘一事,倘若进宫,请将香珞带在身边,”香珞突然跪下,“皇宫那种地方,处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香珞担心姑娘……”
“倘若我选秀通过,倒是可以带两个家生丫鬟在身边,你与奉书这些年帮我不少,你的心思又是极玲珑的,你既然有这份心意,我自然同意!”
“多谢姑娘!”
“香珞,”云姜双眉微微蹙了起来,她幽幽一叹,神色凄然,尾音拉的很长,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姑娘这样做,必然有姑娘的深意,”香珞笑道,“只是因果循环,凡事自有定数,姑娘切忌莫逆天而为之。”
逆天而为……
云姜苦笑,其实她不早就逆天而为了么?她的重生,本就是上天的一个玩笑,但她却不能一笑置之。
很多东西因此而改变,她的人生、她的一切……她所扭曲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运,如此张扬,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呢?
她忽然有些怕了。
可是没有办法,那些未知的东西,她不愿也不敢去想,如今活在当下,她情愿只考虑眼前的事情,下地狱就下地狱吧,那些陈年往事一齐涌上心头,曾经那般疼过伤过,那滋味……她不愿再尝。
就算下地狱,她也要试图改变。
此时的云姜,忽然有些明白莫雪嫣的心情了,虽然对她的做法还是不屑,可是毕竟姐妹一场,她还是为她叹息。
“姑娘?”香珞轻轻唤道,“姑娘最近总是恍神,可是心绪不宁?要香珞明儿个找大夫来瞧瞧么?”
“不必了,”云姜摇头苦笑,“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这是心病,大夫哪能医得来?左右不过开几幅安神的方子,那些苦的要死的东西我也不爱喝,还不如自己慢慢调节……”
“姑娘,”香珞显然不赞同云姜的说法,还想继续劝,云姜却摆摆手,长叹一声:“我累了,你下去吧。”
香珞咬咬嘴唇,最终还是低下头,福了福身,照顾云姜睡下,方才离开。
兰麝馆中,一灯如豆,云姜睁着眼睛,怔怔的望着鹅黄色的流苏,辗转无法入睡。
窗外月色杳然,夜风挟着寒意,拂过料峭的花木,今夜的王府,好静。
整整一夜,云姜都没有睡踏实,下半夜干脆起来看书,直至天明。
奉书进来侍奉的时候,看见盯着两个大眼袋的主子,唬了一跳,险些摔了手中的脸盆。
“有那么夸张么?”云姜有些尴尬,不由得咳嗽了一声,悄声嘟哝,“怎么还是这般毛躁?!这般样子进了宫,可怎么得了?!”想了想,又道,“奉书,现在什么时辰了?”
“二小姐,已经卯时三刻了,”奉书取了热毛巾来,递给云姜,“辰时一刻那教习嬷嬷就来了,您要早作准备!”
云姜点头,依了奉书的手喝了口盐水,漱口后吐到杨柳枝玉净瓶里。
“姑娘,”待云姜洗漱完毕,香珞拿着两件衣服进来,“昨儿个王妃娘娘送来两身衣服,您今天想穿哪件?”
云姜一看,这两件一蓝一紫,均是十分抢眼的颜色,用料是江南的绣缎,精致的紧。
她斟酌了下,方才说道:“今天是教习礼仪,不宜穿的太张扬,你给我换个素净些的吧!”
香珞点头,一时三刻后,云姜身着浅粉色宫装,头上简单梳了个单螺髻,斜插一支镂花簪子。
天然去雕饰,云姜这一身,干净利落、清新自然,倒也十分别致。
到了书房的时候,时辰还早。还没走进房间,却听见屋中有谈话声。
“她莫云姜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养女罢了,竟有资格跟我入宫?!还让我与她一起学习礼仪?!”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刻意小声,似乎很是肆无忌惮,声音中的怒气很盛,想是不甘心到了极致,正是阮苏秋,“长姐究竟再想什么?!那个臭丫头……她也配?!”
“姑娘,您小声些,”仿佛是她的贴身丫头在急急的劝道,“当下隔墙有耳啊!”
“那又怎样?!我可是长姐的亲妹妹,在这王府里,我怕谁?!”阮苏秋冷笑一声,“莫云姜,你别仗着长姐喜欢就敢在本小姐面前放肆,看我怎么修理你?!”
“二小姐,她也坏了!”站在身后的奉书不忿道,“咱们又没有惹到她,她怎么这般嚣张?!”
“无妨,让她嚣张去,”云姜道,“会有人来替咱们出气的,咱们不用放在心上便是。”
云姜心中冷笑,就这种人,大小姐脾气这般重,还想入宫?!后宫那种地方,是切记要谨言慎行的,她如此嚣张,又怎么能活的长久?
将死之人,她也何苦要浪费精力去生气?!
云姜瞥眼看见阮王妃的仪仗自远处而来,于是淡笑一声,扬声道:“三妹妹这是要修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