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开始》水晶蓝雪

45、第 45 章

　　光翻着秀策的棋谱，看着那似曾相识的一招一式。
　　佐为，我告诉你哦，明天就要进行本因坊战的第六局了。赢了这局，我就能继承“本因坊”这个名字了！什么？你不信啊？塔矢老师都说我可以的！你放心啦，我一定会成为日本围棋史上最帅的本因坊！
　　佐为，帮我备战吧！
　　佐为。
　　佐为……
　　一滴泪水落在摊开的棋谱上，濡湿了书页的一角。
　　佐为，一定要看哦，看着我跟你站在一起……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光拿过手机，是亮。
　　“光……你还没睡呀？”
　　“睡不着……有事吗？”
　　“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声音很严肃。
　　“什么？”光有点紧张。
　　“明天那局如果输了，决饶不了你。”
　　“……”
　　光瞬间无语。听筒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
　　“加油哦。”
　　光心中的种种烦乱不安在听到这句话时涣然冰释。“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
　　“那就好。晚安。”
　　“嗯，晚安。”光挂断了手机，他感到了倦意。
　　我要早点入睡，早点看到明天的太阳。
　　晚安，亮。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这就是最后一局了？”桑原状似无意地问对面的光。
　　沉思中的光闻言抬起头。桑原撇撇嘴角：“要是你真的那么想要‘本因坊’这个头衔，我可以考虑成全你。毕竟我也一大把年纪了，是该解甲归田了。”
　　光放在双膝上的手攥成了拳头。他看看桑原，冷笑了一声。
　　“桑原老师请尽管赐教，不必客气。我从没想过要靠别人成全，那样获得的头衔对我也毫无意义。至于桑原老师是否要功成身退，虽跟我无关，但如果需要帮忙，我愿意效劳。”
　　好小子，桑原心里暗道，跟绪方那家伙有一拼。
　　光没再说一句话，直至开局。“请多指教，桑原老师。”

　　本因坊战第六局，第二日。
　　终局了。场内人整地计算胜负，场外人则翘望着比赛结果。
　　计算完毕，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了有半分钟，记录员忍不住刚要发话的时候，光开口了。
　　“谢谢您的指教。”
　　桑原略略点头，脸上看不出表情。他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对光道：
　　“小子，这下你用不着谦虚了吧。”
　　对局室门口早已人声鼎沸。先光一步的桑原在工作人员护驾下得以脱身，光出门时却被记者和棋迷逮个正着。
　　“进藤棋士，恭喜你成为新的本因坊。”
　　“进藤本因坊，请谈谈您现在最大的感想好吗？”
　　“进藤本因坊……”
　　无数话筒伸到面前，闪光灯照花了光的眼睛，让他觉得一切都如此不真实。执黑一目胜了桑原的进藤光，一时还不能相信“本因坊”已经花落己家。
　　“好了好了，进藤老师对局一整天很累了，各位对局结果也了解了，照片也拍得差不多了，有什么问题明天棋院招待会在提吧。”工作人员边如是说，边在人群中为光开出一条路。
　　光在会场门口谢过那位好心的工作人员并向他道别。走在路上，光打开了因对局而关掉电源的手机，立时收到两条短信——它们都是在对局结束到开机之前这段时间里发的。
　　第一条是亮发的。“光，本想到现场迎接你凯旋的，但妈妈打电话说爸爸身体情况有变，我就回去了。光，你赢得很漂亮，恭喜你啦，进藤本因坊！”
　　光看着亮的短信，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容，似乎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胜利的喜悦。
　　光回复完亮的短信，又找出第二条。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光心里嘀咕着开始阅读。
　　“进藤棋士，恭喜你荣登‘本因坊’宝座！为表示我的敬意，我想告诉你一些你会感兴趣的事。如蒙赏脸请到塔矢家的会所一聚吧，我在那儿等你。”
　　这样的内容搞得光一头雾水，可看到署名时，光颇为惊讶。
　　发信人是……宫坂长陆？

　　“原来是你！”光怒吼着拍案而起，周围的棋客躲闪不及，被吓了个正着。北岛先生环顾四周，不对啊，小老师没来，进藤光这是……
　　“出什么事了？”市河小姐端着的可乐竟然只洒出一点点，让她十分佩服自己被光和亮长年战争锻炼出来的定力，“进藤，当了本因坊，脾气也晋级了？”
　　光脸一红，连忙赔礼。“惊扰了大家，对不起！”
　　对面的宫坂看到光这副狼狈相，不禁轻声笑起来。
　　市河小姐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素昧平生的新客人。一头乌发将肤色映衬得更为白皙，两粒黑曜石般的眼瞳深邃悠远，略显瘦削的身形恰到好处地体现出此人的精干。市河小姐看着想着，脸上竟然发起烧来，好在宫坂的注意力全放在与光四目相对上，没注意到市河小姐的表情。
　　光余怒未消。“原来那张照片是你拍的。你用它来威胁亮，还害他被我误会……我警告你，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要是你胆敢对亮做什么，小心我揍扁你！”
　　宫坂一愣，继而又淡淡一笑。
　　“真不愧是天生一对，说的话都一样。”
　　光茫然。宫坂进一步解释。
　　“我第一次跟塔矢见面，就是用照片要挟他的时候，”宫坂歉意地一笑，“他说过，如果你受到伤害，他不会放过我。”
　　“他……真是这么说的？”光不太相信，他从没见过亮对自己以外的人动怒。
　　“我干吗骗你？他不但这么说了，说的时候样子还很可怕呢。”
　　光心里的恼怒基本被甜蜜所取代。“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件事吗？”
　　“嗯。关于这件事我有必要向你道歉。”
　　“你以为说声道歉就可以完事了吗？”光瞪着宫坂。
　　“我承认偷拍和要挟很不道德，不过你们也没因此受到什么损失吧？”宫坂不以为然，“经过这道波折，你们的感情反而更好了不是吗？”
　　“你还指望我们会感谢你？”光虽这么说，心里却想这倒也是事实。“不过，你为什么还特意来见我，告诉我这一切呢？”光依然不解，“有什么让你放弃你的计划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啊。”宫坂承认，“不知什么时候起对自己的想法提不起兴趣了。我以前挖别人的绯闻，那些主角们全都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条件。那时候，觉得他们很可怜也很恶心，我也就从中得到了满足。可是这一次，”他苦笑了一下，“在塔矢亮身上碰了钉子。如果我再深入下去，，只会让自己也陷于麻烦之中，没有意义。”
　　事关尊严的交易，对双方来讲都很沉重。
　　“你们两人，都很有魄力。”宫坂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我本来以为，如果以前没有遇到那些事，我应该也会像你们一样，堂堂正正地站在棋坛上，你们得到的东西我也有资格拥有。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看了你的本因坊战，虽然不想承认，但真的很出色，如果是我，就没办法下出那么漂亮的棋。所以，面对真正优秀而出众的人，即使不服气，也毫无办法。”
　　光惊讶得合不拢嘴。“你……是棋士？”
　　“不是，但曾经距棋士只有一步之遥，”宫坂浅笑，“我的过去，你有兴趣知道吗？”

　　“发生过这样的事……”听完宫坂的叙述，光不禁感叹，原来这个人背后有着如此复杂的故事。
　　“可是说到底，你变成这样怪不得别人吧？”光得出结论，“你虽然憎恨那些伤人尊严的不实绯闻，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跟那些间接害死你母亲的绯闻制造者有什么不同？做这样的事真能使你的人生有什么改变吗？”
　　“嗯……”宫坂不语，只是笑笑。
　　是的，现在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有多无力，不知不觉间我几乎失掉了做人的全部资本。
　　“有两个问题，你能替我解答吗？”
　　“哦？”光好奇。他心里暗想只要不是社会科问题问什么都行。
　　“为什么我父亲和我母亲吵架从来不打她？还有为什么我父亲死后我母亲一直没有再嫁？”宫坂是真心想听听光的解释，这些长久以来困扰着他的悬念。
　　（某雪：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摇头ing……）
　　光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然后开了口。
　　“你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吗？真是笨啊！”
　　宫坂只好默认自己就是笨。光深吸了一口气，自信地给出了答案。
　　“回答很简单，就是‘爱’啊。”
　　宫坂整个人呆在那里。原来，十年来一直参不透的问题，答案竟只有区区一个字？难怪母亲说“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然而一直不曾拥有爱的自己，怎么会明白？
　　“爱”，总是那么轻易被说出口，殊不知这一字有千钧之重啊！
　　然而，或许正是爱，才使面前这个看似顽童的少年变得成熟，让自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坚强……
　　宫坂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
　　“呐，为了恭喜你成为本因坊，同时答谢你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向光扬起手中的纸包，“这个送你作为谢礼。”
　　光疑惑地接过纸包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顿时又恼又羞，脸红了半边。
　　“你，你竟然还……”
　　纸包里是一张照片——正是引起事端的那张，并附有底片。
　　“还什么啊？我连底片都交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啊？难道拍得不漂亮吗？”
　　“你……”光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这张照片拍得的确不错，光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
　　“对吧？”宫坂颇为得意，“这可是专业水准哦！好了，我的事办完了，你就在这里继续陶醉吧！”
　　这个人，果然还是让人讨厌，光自言自语。

　　离开会所，宫坂来到了母亲长眠的栖竹坛，但他并没有在母亲得墓前停住，而是走到另一座墓碑前。
　　那座碑的花纹样式与母亲的如出一辙，不如说，母亲的墓碑正是依照这座碑雕成的。宫坂将带来的一束万寿菊放在碑前，凝视着碑面刻着的与母亲碑上同样的字——宫坂家之墓。
　　相比别的墓，这座碑前除了那些许青翠的叶和黄白相间的花外，没有任何亮色装点。这便是他父亲的墓，十几年来他从未驻足过的父亲的墓。
　　“爸爸，好久不见。”宫坂低声说，“从你去世我就一直没来看过你，你一定早不记得有我这个儿子了吧？说实话，小时候我真巴不得你当我不存在……”
　　“可是我现在还能想起来，你为了家里的生计而烦躁的样子。虽然喝酒和骂人甚至打人出气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那时的你似乎干不了别的事，你想用自己的力量支撑起这个家，宁可我们都饿死也不让妈妈分担。爸爸，你那样子真得很狼狈，可是……”宫坂笑了笑，“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你和妈妈都一直保有着彼此的爱，而我，才是最愚蠢最可笑的一个……”
　　“爸爸，教会我围棋的是你，为此我也要感谢你。”
　　棋路要用“心”去寻找，生活在没有“心”的世界，我们寸步难行。
　　所以，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心”，以最好的姿态生存下去。
　　“爸爸，保重了，我会再来的。”让已故的人保重的确很可笑，可是宫坂相信父亲一定听得到。
　　月亮升起来了，一缕清辉照在万寿菊苍白的花瓣上，像极了固结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