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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剑气如霜 ...

  •   赵嶷看了看手中微皱的诏书,暮执的话语还依稀在耳边萦绕:“执观殿下手中的诏书,闵帝命殿下平反倒是常情之理,然放诸力量不加限制反是可疑至极,试问在政局不稳的时下,谁还敢放心数万大军游刃有余地平乱军?即使不分化大军,各由将帅领兵,也该由中央委派监军加以看束,而今却无此举。恕执不禁思及为何朝中不疑心殿下拥兵自重,靖王也不疑心殿下可能与珞王达成协议后讨伐自己?唯一之解便是,在靖王早已严密布置下的计划中不存这一可能,既然殿下不在朝中,靖王势力徒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诏书不是靖王矫拟就是闵帝已被迫认同。故执观茺州之变,珞王为逼反,靖王乃真反!”几乎一气喝就地说完如此荡气回肠的话后,暮执在众人惊叹不已之时却是缠着自己逛遍了市井,说是原地不动方能让敌人难以透析!怕是存着私心吧,看着把玩古董字画不亦乐乎的暮执,赵嶷款款一笑。
      随园之中,一身华服的墨僭却沉声道:“殿下起草的诏书过于显朗,让赵嶷看出些许端倪,如今他们以静制动,故而我们已失了先机。”面前坐着微服私访墨府的靖王赵珩,听罢赵珩有些着急道:“不是子攸你让本王随意下诏吗?前日书信之中也未明言,本王就欠加考虑了些,现今如何是好?”“这也是臣之疏忽,原本料赵嶷性情卤莽一心于军务,定不会怀疑诏书,欣然前往平乱,纵使简式微心思紧密,也不能看破我们布下的重重陷阱。却不想钰王麾下还有另一奇人异士竟看透了僭的布局。如今赵嶷迟迟不北上,虽因此跳出包围,然其主要兵力尚未有所动静,显是孤身一人,此时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安排层层埋伏!”墨僭淡然一笑,如若卷起一阵清风,爽朗而耀眼夺目,赵珩竟不由得看呆了。这时墨僭微卷衣袖,优雅地掷落棋子,抬头道:“殿下又输了,这次可不许再悔棋!”只见棋盘上一条黑龙趁势而下,把原已逃出重重包围的白子攻得七零八落。
      前往茺州的小径上,一匹骏马上闪动着紫色的披风,似是一弱冠青年:殷红的绸带束起一头绣发,冷钩朱唇,淡扫蛾眉,隐隐可见其身穿锃亮的铠甲,腰佩宝剑,风华绝代,英气逼人,正是南昭郡主征远将军李降霜。在菸国一别,她与墨僭便各自奔赴实施下步计划,自己前往茺州潜伏伺机围捕钰王,而子攸则返回淮雍任相。此刻想起他李降霜竟吃吃一笑:这个男子,处事雷厉风行、老练狡诈,惟独接受自己强行赠簪时的他却是不知所措,煞是可爱!
      送走了靖王,墨僭不禁伸手触向头上的琉璃发簪,在北葙与菸国边境闹市的慌乱拒绝之中竟是将父亲墨汲遗留的发簪丢失了!墨僭微微摇头,李降霜啊,李降霜,这个骄纵却直爽的南昭郡主自己今后还是能避则避为好!

      一片荒野延伸至海边,呼啸着的海浪搏击声凄惨而又苍凉与孤寂的岩石为伍绵延百年。但有时,平静的海水毫无血色,任月光肆虐,就像光线幽暗的实验室,深埋着我的孤独和绝望。苍老的父亲暮颜周身涂满了莫名的符咒,神色古怪、目光怔怔地望向由陨石构建的重力门,喃喃自语道:“蔓卿,蔓卿,为什么还不回来?”待看到正注射着解毒剂的我后,又莫名其妙地笑道:“不是,你不是蔓卿,哈哈,你是谁?是谁?还我蔓卿!”猛得将促不及防的我推入了重力门,凤簪寒光一显,沾满了肮脏的血迹。
      突然一抹强光射向我的眼睑,我不由得抬手遮掩,见是钰王掀帘入帐,尚处迷离之中的神志突然无比的清醒:唉,又在做这无谓的梦了!既已属钰王麾下,今后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尽心谋划,随遇而安,事到如今何必还让那席卷情素、俗尘旧事来折磨自己呢?
      “湮白,不出几日,我们便可南下……”看来钰王情绪激动,说话中气十足。这几日他的心情怎么会不好?由于我的出谋划策,本是四面楚歌的他突然冲破了重重陷阱,反是抓住了可以扭转乾坤的突破口,怎不叫他喜上眉梢呢?只是太过忘形了吧,这个大大咧咧的北方男子大概早以忘了我的身份,也不打招呼就径直冲进我的卧帐!我虽然实质上是参谋一类的职务,却是顶了个北葙军医的身份。这几日赵嶷一路血拼南下,军中已是伤员累累,即便军医尚多,我好歹也得做做样子吧!只是这时代的医术当真烂得没话说,我实在看不下去,又出于职业习惯,便把军中医务全盘接手过来。而且我受何睿的不情之请,教授她医术,想这女子冰雪聪明、极具主见,又对我以姐妹相称,我中西合璧的医术终于可传给后人!于是我干得分外卖力,熬了整整一晚,方才入睡。
      话说到一半只见暮执青丝闲撒,睡意朦胧,赵嶷不禁怔了怔,突然想起暮执的“身份”,心中大叫自己失礼,忙转过身去,堂堂八尺男儿竟也有些许不知所措。赵嶷自幼丧母,在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中已是不再信任任何女子,惟独这次偶遇的暮执,却是掀盖如故,不由得对她深信不疑,平日言行之间也是难得的恭敬相待。却看暮执毫不迟疑地将南疆大疫推给菸国,以此为借口宣战,既化解了不利于自己的言论,又名正言顺地攻伐菸国,果真是险毒的一招啊!对此,自己该惧怕暮执此人吗?可是赵嶷却怎么也不能惧怕一个时时吵嚷着要感受策马狂奔的爽朗而被自己婉言劝回马车的满脸不甘的女子!
      我哪里知道赵嶷的心思千回万转,只是略略整理了一下容装起身道:“不知钰王殿下有何吩咐?”可怜我此时浑身乏力睡意浓浓,却还要强打精神为钰王献策。唉,看来平定了北葙叛乱后我得及时功成身退,以免换来冠冕堂皇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后世称谓啊!

      此时十里之外珞王军帐之中,赵赢满脸的疑色。虽是成功地拉拢茺州人马,再加上自己封地的八万大军、四万亲卫,浩浩荡荡地占据茺州要地,处处压制着钰王的平乱大军,只是……他摇了摇头,微有倦意,自己仅为反抗飞横拓拔的钰王、靖王,宣泄积压满腔的不平而出兵占据茺州,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把他逼反了的赵珩竟默许他的叛乱行径,不仅调集禁军围剿,反是暗地与他达成协议:只要能歼灭前来平反的钰王大军,擒杀赵嶷,他便会对外宣称谋反的是钰王赵嶷!可纵观战局却是扑朔迷离,就连手下得力之将——茺州骁骑将军薛允也屡道这几日赵嶷大军的动向太过奇异,明明是略占数量优势,却是屡次躲避珞军的锋芒,布局和攻略也不似赵嶷一向的风格,倒显底气不足之态。赵嶷究竟是怎么了?还是环环相扣的计谋中别有洞天?赵赢原本就头疼这些策略谋划、勾心斗角,想来想去只徒增疲惫,丝毫没有结果,却是羡慕起赵嶷麾下的众多谋士来!
      只听帐外突然哗声一片,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赵赢面前,正是钰王司马简式微!在搏斗之中衣着略沾血迹,而他神态却是不卑不坑、镇定自若,好一副临危不惧之姿,赵赢在惊叹之余微有愠色道:“简式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独闯本王帐中,不怕本王先将你斩之?”简式微不慌不忙道:“式微虽在钰王麾下,却也久仰珞王殿下盛名,深知殿下胸襟磊落,只在战场上与旗鼓相当的对手厮杀,却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故式微斗胆深入殿下帐中,就当前事态略抒陋见!”于是假借他人之口,暮执的惊人言论在赵赢的耳边回荡。
      赵赢略一想,便是有些冒火,简式微之言听来似乎很有道理,赵珩这厮的确老奸巨滑、行事狡诈,诡计多端,身边名义上是赵珩特地请来相助的南昭将军李降霜怎么看怎么可疑!但想赵嶷也不是个好东西,处处与自己争权夺势,事到如今自己段不能再被双方所利用!
      简式微轻轻松松拂袖而去,心中却是骇然,暮执竟对素未相识之人的内心判断得如此精准!煽动州牧杜衍巽反珞王自立,动摇珞王与南昭军的联合,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竟一一实现,他不由想起暮执临别时对自己所道的幽幽话语:“何人无野心,只因时未到!”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也在此人的料想之中?此时赵赢之军被诱向菸国,南昭大军紧随其后,殊不知一张精心构建的大网即将迎面而来。
      楼台相宜得水天,雾皑烟波随境生,菸国国都嘉陵竟是长虹饮涧如若人间仙镜!如今这片圣域却也是风波徒生,夕阳残照下那金碧辉煌的城郭和撩人心醉的丝竹之乐,再也留不住蛰伏已久的野心君王!
      菸国文昭帝氏玄楼、太子氏毓正于宫中偏园赏乐,虽享受着绝伦的琴音父子两人却是满面肃穆,不苟言笑,宁国大将军唐尧熙身立其后,也是脸色凝重,皆因三人面前端坐着一位正悠闲品茗的青衣男子。此人年若二十七八,玄静澹泊,风姿奇逸,已是将群山锋芒收入碧玉双眼,把波涛尾闾合于轻启朱唇,举止间似以锥画沙更显沉雄豪健之苍狂,却淡扫眉间一丝惆怅,神情闲雅烂漫,而又高深莫测、不可端倪。当真是公始青衿,风神世载!
      “龙先生,不知对朕的决议有何见教?”虽贵为天子,氏玄楼对待此龙姓男子亦不敢怠慢半分,更不谈以权势相迫,故多次邀请都不得而终,今日得而一见已是欢欣不已。需知龙氏一族乃菸国在野最具实力的沧海派掌控人,这个四十年前崛起的组织势力分布菸国各地,名声却并不显赫,只是在中央拥有不得小窥的庞大力量,令先帝及当朝国君心中明确:没有沧海便没有如今可与五国一争高下的菸国!而四十年来龙氏的掌门却是一连三代共享同一个名字——龙笛,后人之中惟有气度才智相当的人方能配上这一名号。而坐于文昭帝面前心止如水的男子此时缓缓道:“既是陛下已谋定而动,龙笛便无需再言,陛下只知余弟若霖虽已前往淮雍,却不知时局变化多端已远非他一人能掌控!”说完轻声一叹,听得君臣三人一阵心惊。如今这任龙笛素来稳重,不焦不躁,却是计谋老练,善决胜于千里之外,叫他都如此担忧之局势该是何等缭乱!
      身处赵嶷阵营之中的我正细细地算着时间,心知越到关键时刻却越是片刻乱不得,珞王已经动摇不安,菸国已然鱼咬钩饵,就看主谋靖王有何动静了!我虽然对此局势设定了必赢的棋局,此时却平白想起了助赵珩定策之人,心中涌起不明所以的浮躁与不安,不由气馁自己自诩足智多谋却也怕了一个素未逢生的对手!
      赵嶷却见一向淡然处之的暮执微露紧张之色,心知此时已到千钧一发之刻,便不多语地牵来坐骑徽墨打算按计行事。而我一见那骏马,懊恼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两眼摄发咄咄目光:毛发漆黑,骨骼健硕,真是好马啊,连我这不懂马之人都一目了然。早就羡慕策马飞奔尽显英姿的赵嶷,可这厮嫌我手无缚鸡之力,竟屡求不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当下我心一横,向钰王屈身道:“此役重在十万远征军之行动,而殿下需亲自诱敌,故执不得不前往调动大军以应对突发时局,然执只一医家无强势气魄,今斗胆借殿下坐骑一用以定军心!”
      赵嶷大骇,虽然暮执对自己一直恭敬谦虚,却也随意淡雅,从来没行过如此大礼,此番话语听来头头是道,分明只是垂涎自己坐骑!不过她的话倒是提醒自己应乘机多派些亲卫护她而去,一来为正其名,二则以防其有不侧。看着她苍白消瘦的神容赵嶷心中一紧,想到为成大事还得让其抱病上阵,却也实在不忍再次驳了她的意思。又想自己那匹爱马除本人外从来没被他人驯服过,心想到时由她自己发现强求不得便可死心,于是放心地让暮执一试。
      其实我也知道良驹只认一主这个道理,只是被钰王逼得心有不甘,定要尝试一下罢了。待钰王扶我上马后不由得担心这畜生是否会像传说中的宝马那样毫不犹豫地将我这文弱之人摔下来,想不到的是这徽墨竟只是微微不安地徘徊几步,进而步态矫健地载着我前行,看得连随时准备救我的赵嶷也是惊奇万分!催马缓缓前行,我当真是得意忘形,想起武侠小说中描绘的白衣剑客在马上衣袂飘飘好不威风!回眸望向焦急不已的赵嶷,我笑靥绽放,哈哈,我就是这般孩子气,怎样?
      时年四月,北葙兵临菸国边境,冲突不断,而后钰王赵嶷又公然宣战,文昭帝氏玄楼大怒,立刻派宁国大将军唐尧熙率大军迎战,菸国国内兵力却部署稀疏,甚至国都嘉陵唯留十万禁军由太子氏毓统率。
      嘉陵面临斓江的主河道,地势复杂,易受难攻。此时钰王身先士卒,调动为数不多的亲卫精兵围攻嘉陵竟是引出了菸国的十万禁军。身处前线,我的瞳孔急速收缩:眼中一片红光蕴生,却是漫天飞舞的热血射到了我的脸上,生命如同厚实血液的温度般慢慢冷却,这时天地间鼓动起一声豪迈的巨响,高亢锐利,如同滔滔江水再也不受束缚,决堤而下,势如破竹。在雄壮的军鼓声中,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碰撞决斗让我微弱的灵魂不住地颤抖:这不是电视剧的外景,不是泛着福尔马林的实验室,这是真正的战地,无数英灵埋葬尸骨的地方!
      不远处的钰王帐外,何睿扶住呕吐不止、面色无华的暮执泪如雨下:“暮姐姐,你何苦勉强至此?”这个柔弱的女子不让自己前往战场,却是坚持时刻随钰王左右!而我竟尝到了胆汁的味道,在实在没什么可吐的情况下,只能强打精神,重新回到战场。这便是代价,取人性命的代价,可我怎么能告诉只有十五岁的何睿我即将在弹指间使数万大军灰飞湮灭呢?
      “交代之事可安排妥当?”我淡然道,此时的我骑在徽墨之上,看惯了血肉模糊的场面已是从容不迫。须知徽墨乃钰王坐骑,非常人能驯,而军中之人皆爱马如命,赵嶷的亲信见钰王竟割舍爱马于此人,隐隐有信任交托之意,想是这青年的身份定然显赫,当下也不敢怠慢。“公子之嘱,俱悉安妥,愿闻后策!”钰王亲信之首极其恭敬地回言后,却见暮执一身白衣飞舞,独自昂首眺望西北河川,目光暗淡,竟略有惋惜不忍之神色。
      太子氏毓小心翼翼地指挥着禁军,浑厚霸气虽已是初显,却依然摆脱不了年轻气盛,或许是素闻钰王赵嶷的骁勇善战捱奈不住与之一较高下的念头。我看此人若是磨练几年定能成为一代沉稳老练的君主,可是其父却是目光短浅、性情浮躁,硬是把他提前推上了战场!我叹了口气,见太子氏毓的大军已有三分之一渡过了斓江,再看向一身铠甲的钰王赵嶷,手持宝剑,面对着千万敌军挥洒自如,长剑如霜,气势如虹!
      是时候了!我抽出佩剑,缓缓举过头顶,寒光隐射我苍凉的神色。太子氏毓只见天边闪过一道白光,滔滔的江水声震耳欲聋,瞬时朝着自己的大军袭来,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眼看着十万禁军被冲得七零八落,渐渐湮灭于各个歼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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