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随军从医 ...
-
葙国南境,南与菸国贸易往来,西与郢国相交互传技艺,本是极尽富庶,民生安康,却不想时下竟疫疠迭起,哀鸿遍野,民心惶惶。恰好巡视南疆的摄政王赵嶷听闻后,勃然大怒,掣令地方官员火速撤查,尽力管制,以防民变,滋生事端,而享誉盛名的国医所在——颐雪阁却不知为何毫无动静。
苗应源原是一个冷眼看待病患之人,但此次却绝非他傲然无情,真是此番疫病来势凶凶,他一人已是束手无策!想到颐雪阁的名声正面临史无前例的最大威胁,不禁有些汗颜,但思及精通医术、拥有各种匪夷所思救治方法的暮执此人却是万万不能显露台面的!这不是事关颐雪阁名望,反是自己私存嫉妒之心不能释怀!然而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却是动摇了苗应源原本就不十分坚定的意志!
此时我被那庸医折腾地半死不活,正软软的倒在一侧干草上,却暗自估算着时间,早从看守惊慌失措的神态中得知了事态的发展在自己预料之中,该来的究竟要来了!
楼阁之上,一锦衣男子负手而立,神情肃然,身旁高手林立,分别占据各个要地,都是隐隐据势而发之态。锦衣男子却是猛一挥手,桌上玉碟怦然粉碎!
钰亲王赵嶷近来怒火极盛,葙国南境本就是军政要地,此次的巡视也同时赋有督察之职在,哪想到平白竟起疫灾,北葙、郢国原就局势紧张,自己也曾疑心此疫是否人为。菸国又向来油滑,处各国之乱中,既明哲保身又推波助澜以谋私利,不知此次会趁势有何动作?而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赵嶷却更是越想越心烦:四处探听暮执行踪的侍卫依然没有带回明确的消息,若是错过了时机,想今后时局愈发混乱,显是不能再分心去招募此人!
在钰王怒掷玉碟之时,身后的何睿看得心中一抖,心想这位大人物怕是个独断专行的狠角儿,不知找他救暮公子是否明智?何睿本是由于简式微心思细密考虑到营救暮执之事不能张扬而被迫留下的,现已身不由己,不能再另择强援,也无法通知祖父,故对钰王也只能听之任之。此刻虽被赵嶷威严的霸气所震慑,却想着不能失礼,于是镇定心志,勉强为钰王重新沏了一盏清茶奉上。
身为钰王司马统筹军务的简式微素来细察谨慎,他见蓦然出现的这一少年虽然年幼稚气却是不惊不乱,意志坚定,奉茶钰王后只是微微一叹,尽是清水雅然般姿态,心下道:与暮执有关的一个幼童已是如此气质,不知暮执又是怎番风度,当真是令人引颈期盼,但愿不要再横生意外!不料何睿微叹后却是脱口而出:“要是暮公子在此,定能悬壶济世,力挽狂流!”
思路敏捷的简式微顿时一惊,想起何睿曾提起暮执在颐雪阁前的救命之恩,探子的回报中也有隶属颐雪阁的神秘势力有动向未名之举,当时不曾多加思索,现今却觉得越发可疑,要是暮执的莫名失踪与颐雪阁有关……思此不禁看向钰亲王,赵嶷早闻颐雪阁阁主一向心高气傲、恃才傲物,此时也略微发觉端倪,两人目光相触,各自暗下了共识,于是便有了于疫疠迭起之时莅临颐雪阁的不速之客。
身为北葙国医的苗应源即便再目中无人,也是万万不能驳回北葙摄政王的,当下便不情愿地请入赵嶷。而此番动身之前,钰王已与其司马达成共识,尽量不要明挑暮执失踪一事,只需暗施压力便可,毕竟国医所在的颐雪阁在朝廷的默许下势力庞大复杂,一时之间也难以撼动。江湖与朝廷这两个永远也不能妥协的势力,再次在一触即发的局势中隐忍了下来。
颐雪阁之上,北葙钰亲王一开场便是言不由衷地恭维了国医苗应源几句,随后动容地感慨了时下苍生不幸,疫疠迭起,若不管制有违朝廷显彰仁德之意,也损及颐雪阁在医界的威严地位,希望阁主尽力而为,解救苍生。同时赵嶷也表示自己会身先士卒,亲临疫区,一日不除疫病便一日不归朝,无形之中给苗应源下了时限的最后通牒。因为谁人不知摄政王需是时时坐镇朝纲,即便在天子的认同下出巡或是征战,若是久离也得回禀天子以昭告天下,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可视为叛逆之举!
苗应源心中一凛,这钰亲王赵嶷如此雷厉风行却是自己也始料未及,暗令颐雪阁救灾也不知是否更有深意,但无论如何自己是万万不能推却的,便只好承诺颐雪阁定会为民竭尽全力,心下怒想:看来要动用危及自己名誉之人了!
已是残喘延息的我便是在这般情势下重获自由的,当然自己却是浑然不知。在苗应源硬灌了我一些续命之药后,我总算是恢复了点精神,当下查看了一下疫情现状。
我细细一算下略惊:为了使自己多活一个时辰,就有约百余人无辜丧命,其中不乏老幼妇孺!而我惊后却无丝毫愧意,谁让这片辖域的地下排水系统这般欠缺,又没有完善的供水体系,哎,为保命我只是用颈椎脱臼法处死了数十来只老鼠扔至窗外,就造成了如此大疫!不过看这架势似乎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苗应源大概也是再难承受各方压力,不得不将这乱摊子交由他极其痛恨的我收拾。算了,自己闯的祸,始终是要自己收尾的!
解铃还需系铃人,而身为系铃人的自己又怎会惊慌失措呢?我神色淡定指挥众人清理水源,隔离病人,又发放艾叶等芳香辟秽的药物给未染病之人。对于重症病患,我虽无法药到病除,却也勉强能缓解临床症状,维持其生命。渐渐的,大疫已为我所控制,这才轻抹额头微渗的汗水,吁了一口气。为了这些异地的陌生人,我可是中西医合并,医方医术无所不用其致,真是无法言喻的累啊!微微有些晕眩,想是过度劳累已催动体内毒素了吧,虽然自己已注射了解毒剂,却无法完全消除已然渗入骨髓的毒素,想着想着便有些神色黯然。
赵嶷一行也身处疫区,他见颐雪阁此次的种种紧急措施既治标又治本,见效神速,更是思虑周详、高瞻远瞩,防范于未然,不由得心中赞叹,愈加疑心暮执这一奇人身在其中。赵嶷一边慰问一边监督,身顾无暇,于是简式微便负起了寻找暮执之要职,然他却只是细细地察看着一旁的何睿的神色。
在我黯然神伤的时候,四处眺望的何睿已把我的身影收入眼中,不由得神情激动,眼眶竟微微湿润,碍于钰王的事前警示不能明言,却忍不住望向暮执一阵啜泣。见此,简式微便随了何睿目光向前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弱不禁风的青年,相貌平常,发丝散乱,只身披了一件青衫,却掩不住病体销骨之态。再看此人虽一时神色黯然,但很快浮现出气定神闲、安然处之的神情,令人一见心宽,并且不乏铮铮傲骨、飘逸如云的雍容气质,当真是世之瑰丽!简式微来不及通知钰王已是情不自禁地移步,何睿早已紧随身后,赵嶷却也是很快发现何、简二人的异常,目光搜索到离自己不远处的青年,见到其竟是遥遥欲坠!
我很快看到了人群中一阵啜泣的何睿,以及走在她前面的气质雍容的男子,于是面笑清雅如四月芙蓉,即便不是龙若霖前来我也知自己的小命终于有着落了,顿时一阵宽慰。松懈之间多日积累的劳累病痛一并袭来,四肢百骸仿佛散架般酥软,忽然口中一甜,涌出一口鲜血,身子便往下坠去。
然而我终究没有丢面子地摔在地上,腰中一紧,一双雄劲有力的手已挽住我的身躯,将我坠落之势缓缓化去。北方的男子,掌心宽厚,力道霸气,无形之中我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能抗起四面楚歌,挑起千斤重担的中流砥柱般人物。
“暮公子!终于找到你了!你……竟然……”还没来得及细看救我之人,何睿哽咽的声音便已传入我的耳际,我微微抬头看她与那气度不凡的男子急奔而来,眼睑红肿,形容憔悴,便知她以为我英雄救美受此重伤,定是暗自难过,却不知我是因一逞口舌之快而落得如此。唉,我与何睿这烦人的事情还是尽早解释清楚为妙!
“这庸医当真可恨!”在何睿为我擦拭脸上余血时身旁有一沉稳却极其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我不禁转向扶住我之人,见其身形硬朗,刀剑成眉,折柳为发,满面的冰霜化作坚硬的鼻梁,斗转的星移映入深邃的目瞳,无不透露出威严庄重、雄姿勃发的气质,显有霸王之略,心中虽想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可出口却道:“执只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想必国医也是为名誉重担所累,才无法求本远志,精进医术!过去之事已然过去,也就不要深究了。”心下想:笑话,此人我欲杀之而后快,眼下为了保命却是要显得宽宏大量,以便给来人一个好印象。“倒是阁下……执初来乍到,不知如何称呼?”我话峰一转,望向身旁之人。
此人竟森然倨傲,缄口不言,将我交给何睿后只是负手而立,但在浑身杀气之中看向我的神色却是颇存敬意。与何睿一并而来的中年男子见状道:“这位是北葙摄政王——钰王殿下,在下乃其麾下司马简式微。前日殿下偶得暮公子的大作,仰慕公子才华,欲相邀畅谈天下之势!”我一惊,龙若霖已是很不简单,怎么又冒出个北葙摄政王来!却听钰王仍是煞气满身地幽幽道:“这该死的苗应源,本王总有一朝要将他碎尸万段!”
简式微一凛,沉声道:“殿下,此时此地不宜详谈,还是尽快返回国都为妙!国医之事也需从长计议,方可给暮公子一个交代。”听言钰王煞气顿减,心想自己此次只带了五万亲卫,十万远征大军尚在北葙的封地,确实难以应对突发状况,摇摇头道:“正当如此,式微,你速速安排一下!”
我翩然一笑,这对活宝还真是相生相克啊,可笑到一半已面容晦涩,不由问道:“安排?需作何安排?”这下换作钰王和简式微相视一笑,笑容意味深长。
遇到挫折的人,常会想起一篇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萧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我轻吟这篇苏轼被贬到黄州时所作的《定风波》,词中意境却与我当前所面临的境地截然相反。
随行军医?饶了我吧,我还想多喘息几日!当我听说钰王为使我脱离颐雪阁而硬性招我做为军医时,真是颇感挫折,深恐小命再次不保!是的,在卷入华原大陆之前,我曾获得西医与国际关系学双博士学位,主持过父亲的医疗研究室工作,也帮过隐嘉处理纷繁复杂的外交关系,闲来无聊时在军事策略研究小组做过探究古代兵法军事策略的课题,可是要把这些结合在一起做还真是前所未闻!
而我身为军医的第一件任务竟是为钰王解疑《国策》!唉,自己作的孽,想不到这么快就有报应了!我一脸晦黯,赵嶷倒是神情淡定,有疑必问,似乎是想证实我是否拥有与作者相匹配的学识。我当然从容而答,还能偶尔引申到当今天下的各国势力争夺之趋势,毕竟《国策》是根据我的毕业论文演化而来的,哪能不呼之即出、倒背如流?
钰王却不知此背景,只觉暮执博闻强识、侃侃而论,意境天马行空,更是涉猎广博,拥有众多自己前所未闻的学识,使人犹如误闯仙境,聆听仙人教益。蓬莱啊,蓬莱,究竟是何圣地?暮执又究竟是何神圣?在我大肆渲染自己原本身处的世界政治、经济、文化如何如何之时,钰王忍不住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
同时陷入深思的还有一人,自手中信鸽取下了一封密信的他此时也是心思游移不定,待看过信却是疑云顿除,满脸欣然。此人年过中旬,身着华服,佩饰珍贵,相貌臃散,神情狡诘,却是北葙摄政王之一的靖王赵珩!只见他独自窃笑:“哈哈,该回来了,该回来了,子攸一到,吾事定矣!”笑了一阵,突然沉声道:“赵嶷,我不除你,难消心头之恨!”
闵帝四年,北葙大乱。南疆时疠迭起,乱民暴动,茺州将兵不服朝廷管辖发动兵变,珞王赵赢私下离开国度,已有叛离行径。闵帝诏令钰王赵嶷率兵平乱,统御十万远征军,诸事自行决定,可不回朝诏告。
当一卷诏书落到赵嶷手中之时,我正懒散地倚靠在红木软榻之上,悠闲地享受着劫后余生的美好光阴。说来有些惭愧,我自顾着闲云野鹤,拿着用别人生死换来的浮生逍遥自在,却不知风波迭起,自己将奔赴硝烟战场,运筹帷幄、辗转数载、纵横捭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