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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蝉脱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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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龙若霖所称,他们的商船满载菸国的货物前往北葙,一方面进行物物贸易,另一方面结识权贵,开辟商路。但我却不以为然,看他气度不凡,心思慎密,绝不是经商世家怎么简单。从他告诉我的六国的国情以及六国之间的关系来看,显然纤巧地掩盖了菸国实力不弱的事实,若非有逐鹿中原的野心,又为何加以掩饰呢?问题是他代表了一个国家还是某个组织,我却懒得深究,自己不过是残喘延息,时日不多,只想随波逐流,无意过问这个陌生国度的政事。
龙若霖似乎也知道些我的身体状况,时常把我安排在客栈里。他只告知我大夫在为我诊治的时候发现我身体素虚,需要静养。我想这时代的医生再笨也该分得清楚素体虚弱跟疾病伤正的差别,算了,既然作为蓬莱的异人,我又何必点明而自拆台面呢?
一日午时,我俯身看着繁华的闹市街景,无趣之中又有些感慨。
踏着千里的烟波,隔了时空的错杂,心似冰霜难傲枝,还能到哪里去寻找一席净地了却残生,又如何释然那满是芳香的身影?
龙若霖应了我的要求取来了六国各时代的众多书籍,我废寝忘食地一扫而光,得了纵横四海所必须的知识:华原大陆,大致等同于古代的中原地区,时代未明。各国文化极其繁荣,处于百家争鸣状态,虽没有孔子、老子这些大名人,却有白椤、董君、公乘齑名扬天下;没有《诗经》、《国风》这些大家之作,却有《赤羽录》、《诞经》流传世间;没有太暤、炎帝、黄帝、少暤、颛顼的传说,却有遁栩、玄颀、长昊、白后的奇谈……总之,形式不同,内容相同,殊途同归罢了。有如此绚丽的华夏文化,却鲜有与之相配的政治、经济、军事、科学技术,没有农耕术,没有铸铁术,没有火药,没有完整的医学理论体系,我对此感到不甚理解。曾经辅修过的国际关系学知识提醒我,发达的文化是建立在丰厚的物质基础和国家实力之上的,而这个时代太不自然了!
对此我却没有过多的忧虑,倒是整天策划着怎么溜出去逛逛市井,美食美景,趁还有精力得好好享受一番!但找龙若霖是不现实的,这家伙满脑子的精明算盘,我被怎么卖了都不知道,所以得另择良木而栖。还好,我发现某些描述各朝传奇的古书上竟然记载了有着相同名称的传说中的人间仙境——蓬莱!看来冒充异界能人的想法是正确的,他龙若霖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卖一个号称蓬莱仙人的女子!
我又考虑了钱财问题,落水时紧紧握在手中的发簪还在,复古的凤形设计,材料虽然是不值钱的水钻和锡金,但做工精细,在这手工业还很落后的国度里估计也是价值连城了。身上还有一块自小佩带的玉佩,我却不敢奢望没什么特别形状的它能在这满是金石玉器的时代脱颖而出。除此之外我就身无分文了,哎,真是心烦!
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任何结论,我只好继续俯身窗台,眺望远景,堪比闲云野鹤,这世态的苍凉,满身的创伤好像都与己无关似的。
这次的贸易依然很成功,龙若霖心叹。菸国与葙国的边境果然是自由贸易的天然基地,有广阔的北葙国做经济腹地,再加上地靠海岸,交通便利,自己又仗着菸国名商的名声信誉,周旋于葙国封地的贵族之间,更是拓展了不少权利。不过手上的这一“奇货”,不,他更相信是“炙手山芋”,再不出手怕是七面玲珑如自己也再难应付。而要想尽快抛出去,他必须再次讨教暮执的手段能力。她不会真是蓬莱的仙人吧?不可能啊,不然大夫怎么会说她心脉俱损,又患有不明的疾病,即使悉心调养也最多活不过一年!
不由抬头,阁楼的凭栏上倚着一位便衣女子,装束更是随意,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发簪,一边俯瞰远景,气定神闲,微含笑意,令人如沐春风。不是暮湮白又是谁?此刻,龙若霖看这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却没有丝毫惧意,依然闲雅如云,只是眉间比往日稍添了些倦意。
真是看不透此人啊!龙若霖一咬牙,硬着头皮上了楼,准备着打一场生平头遭遇到的不敌之仗。
我依然闲云野鹤状,听到一声咳嗽,回头一看,龙若霖不知何时已在身后。
“湮白真是好清闲!”龙若霖有些羡慕地望向我。我却想,这还不是你明是保护,暗为软禁的卑劣行经导致我足不能出户而无聊至极,于是目光便有些怒意。
龙若霖看得心中一凉,想起笼中的苍鹰,翅虽折,然傲气未减。如今这“货物”还未展露锋芒就已经是价值连城,不加以利用当真是可惜了!
此时我也不再隐讳,直言道:“若霖,你不是想早些将我售出吗?怎不带我四处走动走动?莫非早已定好买家?”
“湮白说笑了!”龙若霖尴尬地抽动了下脸皮,我也迎合着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顿时心生一计:顺水推波,金蝉脱壳,走为上策!当下不动声色道:“自然是说笑,不过执看龙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年轻有为的商界骄子,可不知为何来葙国的几日似乎有些愁眉,可否让执也略知一二,看有无一技之长相助,也好报搭救之恩。”似乎说得滴水不漏,心下道:我还没施展才华,这奸商就敏锐地觉察到我的利用价值,如果再运用些现代的技能那还了得!
龙若霖心想,六国错综复杂的关系,自己暗赋的使命,这些都极其隐晦,不可明言,但如能进一步探得暮执技长,不妨稍加透露。“实不相瞒,此次货物销售还算顺畅,但北葙仗着其国土辽阔,兵力强盛,屡次上涨关税,态度强硬,使我们赢利不多,尤其是菸国自产的药材,几乎是折本!”
我装作沉思,说着大概傻子也知道的事实:“看来北葙有称霸中原的野心啊!扩其地,抑别国商贸,敛财强兵,手段确实厉害!”
“哎,一旦北葙称霸中原,像菸国这样的弱国和我们这些中立的商人又该如何自处啊?”龙若霖感叹道。
“若霖请宽心,他们那是小看了商人的力量,霸业并不仅止于谋略政策和强兵相攻,有时灵活多变的商人反而能更快地渗入敌国,暗中控制对方的经济,抑制国民生存之本,令人难以察觉,到时何来强兵强政去维护千疮百夷的财政和四起的民怨?”我的国际关系学可不是白读的啊!我有些得意得解释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龙若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暮执此人,若非己用,必先除之!龙若霖已然暗下杀意,如此可怕地与派遣自己之人的计划不谋而合,要是对此人稍加放纵必乱大计!但若是明言不放,恐让人生疑,龙若霖虽有数名侍卫,却不知来自蓬莱的异人有什么绝世本领,惟恐有所闪失。看向暮执,依然是意味深沉的浅笑,不由敛起杀意,笑道:“不说这些了,原本该尽地主之宜,领湮白四下走走,只是说来惭愧,这华原大陆不似蓬莱,略有男尊女卑之嫌,湮白身为女子,恐怕不便在市井露面。”
重男轻女我倒可以理解,古代嘛,或多或少总有些,就是现代的男女地位还有微妙的差异。只是,情况严重到女子竟不能抛头露面,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龙若霖看了看眉头紧皱的暮执,心想这真是禁止其外出的好借口,于是略表遗憾地说道:“故只好委屈湮白在客栈多住一阵,过几日到在下的别院再作商议!”
我却顿时看穿了这层表面文章,也不戳破,道:“无妨,全凭若霖定夺,不过执有一事相求,方才提到菸国自产的药物,可否带我一观?”心想去了你的别院还有何自由可言,不过一想到可以研究向往已久的道地药材,我就两眼放光!
“自然愿为效劳!”龙若霖看到此时的暮执却像小孩一样高兴雀跃,对她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前途感到有些惊讶。
“啊,上好的石斛啊,绝佳的蟾酥!”一路上我赞声不断。更难得的是这些药的药名与我知晓的大致相同,问及功用,却很少有人能答完整,这不是给我表现的机会吗?我却不动声色,只是趁人不备时偷藏了数量不少的巴豆。若霖小朋友,别怪我心狠手辣,江湖人的手段如出一辙,不是巴豆就是迷魂散,而且人在商海漂啊,哪有不翻船的道理?自古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这点觉悟你该会有吧!我一边继续赞叹“好药”“真是好药”,一边笑得甚欢!
计划已天衣无缝,我却没想道时机来得更快。一日我闲着无聊要求侍女拿些美味甜点来,却见她面露难色,一问得知今日客栈的主厨有事不在,替换的厨师却还未请来。闻言,我优雅地笑道:“哪用劳烦名厨,我自己勉强懂些厨意,不如今日便让大家尝尝蓬莱的菜肴!”“这……”侍女听说这位蓬莱的仙客要亲自下厨,虽然有些惧怕,却难以掩饰兴奋之情,说不定做出来的都是仙丹啊!我看这引诱之招已然奏效,摆了摆手道:“就不要惊动龙公子了,到时便让他惊喜一番,想来他也不会怪罪!”此情此理一出,这侍女就完全沦陷在我的魔爪之中。
这日,外出游说的龙若霖听闻此地出现了在自己意料之外的北葙大人物——摄政王赵嶷。北葙国主年幼,名义上朝中有三位摄政王掌管政务,然珞王久居封地在朝中势力微薄,几乎没有多少权利;靖王凭借扶持幼主登基的功绩,笼络人脉,自成一党,与专掌军权的钰王相抗。而这位封号钰王的赵嶷,自先帝时起便是骁勇善战,数次击退外敌,开疆扩土,屡战屡胜,深得军心。今次巡视南疆听说是慰问边疆将士,却也有着招揽将才之意,因其一向求才若渴、礼贤下士,俨然为大多人心中理想的名君。
龙若霖当下尽力避免接触,暗想还好女子在北葙的地位极差,不然让暮执出现在他面前又为他所用,岂不是徒长北葙势力?此时的龙若霖竟忘了暮执身患绝症,已时日不多了!他只知此女子一日生在,他的心就一日不定。
我正大摆鸿门宴摆得不亦乐乎时,龙若霖在欲知蓬莱仙物为何的众人簇拥下来到我面前,表情似乎也有些诧异。我莞尔一笑,不紧不慢道:“不知若霖可否赏脸品尝蓬莱的家常小菜,也略表在下的一番谢意!”心下却道:你明摆着不准备放我,如非我精通医理,岂不要长居此地,且看我今日也尽些许“地主之宜”!
龙若霖微皱眉头,心想今日暮执这一举动不知有何深意,眼下钰亲王赵嶷身在此地,自己的身份也不宜暴露,凡事小心为妙。只见暮执手端一碗精致的蛋汤,面上竟浮满了状若芙蓉的番茄,配了翠绿的香菜,倒是别具一格,于是道:“如此便有劳了!”当下慢慢啜饮了一口,顿感唇齿流芳,回味无穷,可理智告知自己不可大意多饮,只得放下碗吩咐主厨预备晚宴。
我在一旁暗笑,这奸商果然小心,不过除去他随身的小厮和侍卫外其余人早已中了我的招数,而为了掩人耳目整个客栈的内楼除龙若霖这伙异国商人外已无他人,到时病来如山倒看他如何应付!哈,喝我一碗汤,神仙也跳墙,精心研究十多年的番茄蛋汤又怎会不销魂?还有人连饮了两碗后还索要第三碗,我一看这架势惟恐出人命,只得婉言劝止。
直至数个时辰之后,对于暮执的突然失踪以及接连的中毒事件,龙若霖才感到些许不甘和惘然,自己虽只是微感不适,但手下的侍卫却是倒了一大片,看来还是大意地轻视了她。暮湮白啊,暮湮白,虽身为女子,然谋略决断神速,丝毫不输任何男子。想到竟让这样可怕的人物活着离开了自己,不由得浮现杀机!却看到茶几上赫然放着一叠厚纸和一张字条,字条只是简明地写道:速取寒性之物,如凉水、冷粥、黄连,或是绿豆、甘草微煮服下可解毒性。再细看那叠厚纸,卷首龙飞凤舞的字迹映入眼帘:“吕氏春秋”。后注有一行小字:吕氏,蓬莱之经商奇人也,特以其事迹相赠,望君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