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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梨花满地又闻莺 ...

  •   薛樱宁一路跑到院子门口,险些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却是顾丛桢。胡乱点一点头又往里走,只见萧庭钧立在窗口,不由轻叫声“三少”。
      萧庭钧一看见她,倒像是神情一松。待樱宁进到屋内,方略带焦躁道:“上哪儿去了?不知道外头有多乱?”薛樱宁一看钟,已经快九点了,垂了头嚅喏道:“对不住,车给阻在北门了,我也没料到,而且我想着,你今天未必有空来……”萧庭钧打断她道:“你出城了?”
      樱宁抬头看着他:“嗯。”刚想问问他几时回的北邺,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有无受伤,萧庭钧却立刻又问:“跟谁?”薛樱宁只得答:“和萧二少爷,还有庭珂,去看唐代木塔来着,”一边说,只见萧庭钧面色更不好看,想自己挂牵几天,刚才又一路火急火燎,这时却被一句一句逼着,不由脸红了,也生气道:“我又不是三少关的犯人,怎么出个城的自由都没有吗?”不料萧庭钧冷笑道:“你要当犯人倒也容易。”薛樱宁脱口便说:“那可不,谁不知道你们这种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话一出口,只见萧庭钧竟气得嘴唇紧紧抿起来,肩膀绷着,忽往前迈了一步,她本能地往后一退,正跌在沙发上,却见他紧握双拳,陡然调开大步转身走掉了。
      原来萧庭钧一从石松回来,顾不得疲惫即刻便接待美国公使,百般斡旋,好容易达成几项久悬而未决的约定,忽然一枚子弹擦着他的鬓发直直射进对面公使的眉心。公使当场身亡,而就在那一刻,他也是命悬一线。满心恼怒还要冷静布置封锁,并处理一大堆后续事宜。安全起见这时他人不该离开清台,却不顾劝神使鬼差地来了这里。来便来了罢,却跟个小女子真置起气来,更是无稽。
      萧庭钧坐在车上抬手揉捏疲惫的眉心,顾丛桢回头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这里薛樱宁只听得院门“砰轰”一响,她肩膀一震,呆呆坐着,那门还兀自吱呀,吱呀,心内不由悔上来:父亲的事原与三少无关,且他刚从烽火连天的地方回来,又赶上行刺,处理完毕即刻就赶来看自己,足见有心,我委实不该如此顶撞。才他站在那里大开着窗户等,此刻樱宁方觉得冷风刺骨,这事竟是剪不断,理还乱,莫名又一阵凄凉。
      兰嫂悄悄从下房出来,见她一动不动,脸上竟有泪痕,候了半晌方在门口轻轻叫了声“小姐”,樱宁这才醒过来,忙背过身用绢子拭拭眼往卧室去。
      颓然卸妆洗漱了,懒懒上床去,累了一天,却睡不着,心里只是胡思乱想。
      薛樱宁这一夜辗转,通不曾睡着,早晨还得去上课。捱到下午放学,她垂头缓缓往校门口走,却听滴滴一声鸣笛,却是萧庭珂正把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外,挥着手喊:“薛大美人,这里这里!”
      原来萧家的汽车本就触目,萧庭珂再这么一喊,越惹得行人观瞻,薛樱宁忙跑过去说:“你怎么还没回家?”萧庭珂扬扬手里的票子道:“有人将功赎过,请我们听戏,你快跟我上车,还要吃晚饭呢。”薛樱宁忙摆手道:“我不去了,昨儿玩累了。”萧庭珂“咦”了一声道:“你昨晚回去最多不过九点,还没睡好?”说着眼光往里一溜,嘻嘻笑道:“难道今晚三哥又要‘探病',所以你舍不得出来不成?”薛樱宁顺着她的眼光一看,正是那位程小姐也在里头,不由叹了口气说:“叫我说什么好呢?那就走吧。”
      一上车,前头司机位上的萧庭钰就说:“人齐了,我作东请三位小姐吃‘巴黎玫瑰'吧。”萧庭珂一听就鼓掌道:“这个好,二哥够有诚意。钱包带足了没有呀?”程琬之却道:“二哥换一个罢,法国菜吃得有些腻了。”萧庭珂就冷笑说:“姐姐不是去得美国吗?怎么又厌烦法国菜了。”程琬之把头一昂:“美国夏天有什么趣?十七岁后我每个暑假都是在巴黎度过的。等你出去上了大学就知道了,‘If you are lucky enough to have lived in Paris as a young man, then wherever you go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 it stays with you, for Paris is a moveable feast'(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住过巴黎,它会一生跟着你,犹如一场可带走的盛宴),绝不会再想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吃什么法国菜。”
      萧庭珂鼓起嘴巴就要反驳,薛樱宁忙笑打圆场道:“今晚听昆曲,却吃法国菜,似乎的确不大相宜。庭珂我们改天去也好呀。”萧庭钰想了想道:“有了,这却是个好地方,密斯薛一定喜欢的。”萧庭珂一听忙问:“什么地方,什么地方?”萧庭钰故意卖个关子说:“这个地方么,保准你们女孩子都没去过的,不过菜却极好,带你们见识见识也不错。”一席话说得萧庭珂更加心痒难耐,连程琬之都说:“二哥说得这样神秘,我倒要去看看!”
      不一时到了,大家下车一看,原来是“南玥”。因正是吃饭的时候,立刻有一位纤秾合度杏眼桃腮的女子迎了出来笑道:“公子快请里面宽坐。”说罢方看见萧庭钰后面还跟了三位妙龄小姐,不由一愣,还是继续笑道:“请随我来。”说着,便领大家进门穿过花园,往小楼里走。
      薛樱宁望着那玉露宫粉梅,已经盛极而衰,风一吹,飞了廊子里一地的花瓣,真是“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想和三少初次见面,便是在这里,不由有些沉默。
      萧庭珂早跟着女侍赶在前面,萧庭钰陪程琬之随后并排走着,回头见薛樱宁默默跟在后头,便停下微笑等她道:“密斯薛在想什么?我听小妹说你也是南边来的,呆会就烦你和密斯程带我们好好品鉴一下。”说着上楼入一雅间,大家还未坐定,便有齐整整四根水葱儿一般的南方女子走将进来,娉娉婷婷,奉上茶盏。
      程琬之拿眼一瞄,半笑不笑道:“怨不得二哥说‘保准你们女孩子没去过',原来是专给臭男子消受的地方。二哥竟也精于此道了。”萧庭钰缓缓放下雨过天青色的越窑茶盏,微笑道:“美的人物,美的风景,都是好的,原没什么分别。消受它们,也就不必分什么男女了。”又对那四个女孩儿说:“我吃饭不惯要人伺候,你们都下去吧,不必这么站着。”那四人听了,互相对视,只得款款福了一福,便鱼贯出去。
      程琬之又笑道:“既这么说,二哥又何必叫她们下去,岂非欲盖弥彰了。”萧庭钰道:“那倒不是,实是在美国凡事都自己动手习惯了,改掉了在家时的坏脾气。”萧庭珂觉得她实在讨厌,便说:“看表姐就知道,南方女子的性格,并不都是柔顺贤淑,善解人意的了。”程琬之将眉一挑,不屑道:“那种旧式女子的品德,现在还要拿出来说吗?我从小有一半时间倒在国外,并不知分什么南方人北方人。”萧庭珂立刻说:“那不就是假洋鬼子了?”正说着,凉菜上来了,程琬之便边吃菜边问萧庭钰些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的事,不再理萧庭珂。
      薛樱宁留神看着,并不见那日妆扮艳丽的那个女子。因心里有事不大安宁,浅浅尝了些,就随大家往北国大戏园来。
      这戏园里头常年给萧家留有包厢,他们进去便坐了,茶房忙得摆上果碟,又奉顶尖的茶来。戏还没开始,大幕前摆着一雕镂精致的乌木架子,上头的红底洒金纸上浓墨大字书着《牡丹亭》。薛樱宁靠阑干坐下,听那笙箫筝笛齐奏,是场前清耳的曲子,清音丽调,迂回婉转,就如回了江南一般,不由有些鼻酸。
      萧庭珂干坐了一会,便去后台瞧热闹,戏园的人因见是萧家小姐,不但不敢拦,反而派人跟着讲解讲解。无奈萧庭珂并不感兴趣,摸摸戏服上绣的金线,又触触冠子上的水钻,又瞧瞧缤纷苏绣花幡,又看一时戏子往额头上贴片子,猛一抬头恰逢着刚扮好的苏玉绮走将进来,只觉屋里一亮,惊为天人,忙回了包厢对薛樱宁击掌道:“你快跟我看看去,我刚遇见那什么皇后苏玉绮了,哎呦,真好看,那简直,”想了一想,似乎无法形容,“那简直和你不差什么!”听得薛樱宁扑哧一笑道:“那还了得,那还能登台吗,还不给人打下去!”
      一边程琬之便道:“我这个妹妹最天真不知世事的,连我这个假洋鬼子都不如,竟拿戏子跟薛小姐比。”
      萧庭钰便打圆场:“表妹现在还存有阶级思想吗?那倒不像是从美国回来的了。”薛樱宁跟着岔开话题道:“大家没觉得吗,今儿的戏晚点了。”
      正说着,下面呼啦啦进来一群戍卫,把了前后左右四道门,萧庭珂先说:“看三哥!”大家看时,只见萧庭钧一身笔挺的军装,由正门大步走了进来,却不止他一个,胳膊上还挂着石松省唐统制的六小姐唐蜜秋。她一身满缀碎圆金片儿的西式贴身鱼尾长裙,如一尾锦鲤般光灿灿湿淋淋地黏着人,腰肢袅袅地随萧庭钧上了对面一个包厢。薛樱宁不禁愣住,程琬之也面色不虞,半晌微微冷笑道:“早听说这位唐小姐很放得下身段,今日一见,更胜传闻。”
      薛樱宁眼看萧庭钧坐下,那唐小姐紧挨着他坐了,娇笑着说些什么,萧庭钧也微微一笑,下头戏就开场了。薛樱宁心头纷乱,也不知台上唱到了哪里,眼角忽又瞥见几位艳妆女子也进了对面包厢,为首的一个站在萧庭钧背后替他削梨,薛樱宁仔细一认,正是之前在南玥见过的那个,梨削好了,萧庭钧一挥手没接,让给唐小姐。那唐小姐笑逐颜开,忙接过来微启朱唇,一点儿一点儿吃那只梨。
      程琬之柳眉微立,端起茶盏又放下,忽转脸向薛樱宁道:“薛小姐,烦你去对面叫那唐蜜秋过来,就说旧友程琬之到了,还不前来叙叙旧么?”薛樱宁登时一愠,待说什么又不好说,只见那边萧庭钧正看着台上侧头回了唐小姐句什么,伊顿时笑得花枝乱颤。薛樱宁亦娇养生长的人,如今落到寄人篱下的境地,踌躇万难,还要被人当使女,眼前人又如此亲热,如把前日抹倒一般,心内难免凄凉。萧庭钰见她脸都苍白了,立刻道:“琬之你有话不会自己去说吗?怎能支使薛小姐去!”不料薛樱宁却腾得站起来道:“我去。”说罢连萧庭珂也拦她不住,快步出了包厢。
      一到那边,大家俱是一愣。薛樱宁已恢复常色,旁若无人落落大方地走到唐蜜秋面前道:“你好,唐小姐,程琬之程小姐请您过去一聚。”说罢,眼角也不看萧庭钧,转身去了。唐蜜秋知道程家背景雄厚,倒是开罪不得,便拿眼瞧萧庭钧,萧庭钧目光仍在台上,只微微颔一颔首,她忙笑道:“那我去去就来,三少稍等。”
      那唐蜜秋到了程琬之跟前,先亲亲热热叫声“程姐姐”,程琬之只做丝竹盖耳,不曾听见,聚精会神地看台上《闺塾》。唐蜜秋心明如镜,娇俏一笑,便去和萧家兄妹寒暄。萧庭钰便问:“薛小姐呢?”萧庭珂左右看看气道:“假洋鬼子气了人家去了!”正说着,只见对面顾丛桢弯腰向萧庭钧耳边说了句什么,萧庭钧立即站起身,与众近身侍卫一同出了包厢,眨眼间底下的卫戍也去了个干净,想必有要紧事,已从后门去了。
      这里程琬之方回头看着唐蜜秋道:“密斯唐,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会子你是跟着我一起看呢,还是过那边包厢自己看呢?”唐蜜秋再大方,此刻也挂不住,登时面红耳赤,勉强坐了一阵托辞走了。
      却说薛樱宁刚从萧庭钧的包厢出来,气塞咽喉,想再回去也是无趣,便顺脚走出戏园来。外头冷风一激,呛得人眼鼻发酸,樱宁缓缓走着,大门前电灯亮如白昼,天上却挂着小小一轮缺月,那孤寒光景,越发凄凉。一群黄包车夫见个衣履鲜洁的小姐走出来,早蜂拥上来抢客,樱宁随便捡了一辆正欲上去,却有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挡到前面,不由抬头一看,却是顾丛桢。
      他道:“薛小姐,三少有请。”薛樱宁扭脸道:“我不去。”说着便推开他的手,登上车对车夫说:“走罢!”那车夫看着顾丛桢,哪里敢动,只是干站着。薛樱宁又道:“怎么还不走?”那车夫哈着腰笑着说:“小姐请下来罢,我还要做生意呢。”气得樱宁呼得下来,转身便自己往路上走,顾丛桢忙跟上来,要拦又不好拦,只伸手虚挡着,嘴里叫道:“薛小姐不要意气用事!”
      薛樱宁仍只顾快步走,只觉得浑身都发热了,却听见旁边车响,原来是一辆军车,紧跟着自己慢慢开着,扭头一看,车窗里却坐着萧庭钧。她只作没看见,越加快了步伐。车里萧庭钧摇下车窗,半笑不笑道:“我说你胆子大,不想脾气倒更大。”樱宁只是走。萧庭钧又道:“还不上车?”薛樱宁顿住脚,正欲驳回几句,又想起父亲,不敢真恼了他,便道:“你管我上不上车?”那音调却明显软了。顾丛桢便请她坐到萧庭钧身边去。
      上了车,樱宁偏过头只顾看街上,萧庭钧也不说话,只闲闲坐着。一时到了施家花园,车一停薛樱宁便自己开车门下去,喊兰嫂来开了门,迳自进去。萧庭钧也进去坐下,兰嫂赶忙沏了茶来。薛樱宁看兰嫂退出去了,萧庭钧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忍不住道:“三少是忙人,怎么尽在这里坐着?丢下什么糖小姐、蜜小姐,不怕明日要去赔罪吗?”
      萧庭钧这日开完一个会,原定要看苏玉绮的戏,恰好遇见唐蜜秋缠上来。当着众参谋,石松省统制老唐也在,萧庭钧便卖了一个薄面。戏看到一半,顾丛桢来报告说薛小姐走了,他没多想就跟着出来了。因自是从未如此主动迁就,他已有两分不悦,听了樱宁这话,倒是漫出一点笑意:“你倒吃起醋来。”薛樱宁顿时把脸红胀了,道:“你胡说什么,你是我什么人。”
      萧庭钧伸手拉她靠自己坐下,笑道:“那你想是我的什么人么?”薛樱宁不料他问得如此露骨,手挣了一下没挣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萧庭钧看了她一会,缓缓松开了手,道:“我不会勉强人。”薛樱宁一听抬起眼道:“不不,不是。”萧庭钧望住她微笑道:“那是什么?”樱宁低下头,萧庭钧从上面看着,只见她耳轮都红了,头上黑鸦鸦密蓁蓁梳着娟雅的发髻,那发丝如水有着极美的流向,忍不住上去吻了吻。
      薛樱宁一颤,忙挣开往旁边挪了挪,低不可闻道:“可该回去了吧。”萧庭钧往沙发上一靠:“回去?那不能,”且微笑道:“我还没喝茶呢。”薛樱宁抬头道:“又胡说,你面前那不是茶?”“什么人倒的,我不喝。”
      薛樱宁只得立起身来,去拿茶具,嘴上说:“你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于是就火烹起茶来。手底下边做,边就心念百转,忽喜忽忧。
      萧庭钧见她只管拿着茶勺往壶中拨茶叶,不觉已拨了许多,便微笑道:“做我的人,就值当如此发愁?”樱宁一震,勉强一笑,却听萧庭钧又道:“我知道这里头有你父亲的缘故。”这话在樱宁耳边倒如响雷一般,惊得她直直地看他,萧庭钧却上前拿走她手里的茶具,握住柔荑,温言道:“你先不必担心。明日我就送你去见见令尊。”
      樱宁一听,又惊又喜,不禁道:“真的?”萧庭钧微笑着点点头:“只是一件,你家里求到徐应钦那,他明里将令尊保出,实则是软禁,戒备森严,似乎还有他意。我先使别人出面带你去见见,若我过于关注,恐怕反生别事。想那徐老头子无非想要在两边和谈后多敲一笔,到时候我自有办法。现在暂且只能如此,你且放心。”樱宁听着,心头突突乱跳,听到后面,才安定下来,垂头轻道:“多谢费心。”
      萧庭钧不语,抬手去摸她的头发。以前从未觉得女子的发是这样美,顺着那纹理几乎滑不溜手,细腻润泽,上头别着数枚小小的羊脂玉花苞形押发,当真是云一涡,玉一梭。薛樱宁的脸都要红破了:“你干什么又动手动脚的?不是说喝茶么?”说着,端了一盏茶与他。
      萧庭钧见她极力低着头端着茶盏,不由伸手接了道:“好一个举案齐眉,从此可就梁鸿接了孟光案了。”薛樱宁扭头啐道:“又是胡说,我可没那么丑。”说完,也给自己倒了一盏,抿了一口微笑道:“喝完了茶,可该去了吧,我要睡觉了。”萧庭钧也微笑道:“今儿那样的好戏都没有瞧,睡得着吗?”薛樱宁微嘟起唇道:“台上的好戏是没有瞧,台下的好戏可瞧够了呢。”说得萧庭钧喷然笑了:“你怎么是醋汁子拧出来的呢?”薛樱宁便不理他。
      正闹着,门轻轻敲了三响,是顾丛桢,走进来俯到萧庭钧耳边说:“人来了。”薛樱宁早走开去,怕是军务,自己不便知道的。却听萧庭钧说:“请进来吧。”
      不一时,从院中淡淡月色里款款步入一个人,一身月白旗袍,披着银狐披肩,整个人如玉生辉,盈盈走进前来,福了两福:“三少好,小姐好。”薛樱宁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竟是那南昆皇后苏玉绮。
      薛樱宁知是他专为自己请的,不由道:“何必劳师动众的。”萧庭钧微笑拉过她坐下:“解解你的思乡病。”说着,又对苏玉绮道:“那就有劳苏小姐。”
      那苏玉绮妙目一轮,见面前女的纤妍清媚,男的风神俊朗,已是猜中了八九分,便对薛樱宁粲然一笑道:“请小姐点一折吧。”
      薛樱宁却知道,未出阁的名伶,身份非比寻常,是一般达官贵眷都要礼让两分的,便微笑道:“已经不敢当了,苏小姐随意吧。”
      苏玉绮又一笑,忽得背过身清发口齿唱道: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唱完回过身向薛樱宁笑道:“小姐以为如何?”薛樱宁讶道:“苏小姐不是唱杜丽娘么?怎么唱起末来。”
      苏玉绮又向两人福了一福笑道:“这虽非我的本角之戏,却是最适合您二位呢。祝三少俊得江山助,小姐相思不相负。”
      这一说,连萧庭钧都笑了,薛樱宁也微笑道:“苏小姐好口齿,端的前途无量。”停停又低声说:“便借你吉言吧。”说罢心中一阵惘然。
      苏玉绮点头笑一笑:“那么,我就献丑了。”说罢一起架势,细细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那苏玉绮只一发声,寒夜便冰消雪解,忽如春风柔至,万花香暖,真令人魂销魄飞。唱罢轻一俯首,萧庭钧便温声问薛樱宁:“可还好吗?”薛樱宁双眸微湿,笑道:“就跟回了家一样。”说罢便起身亲手为苏玉绮端了一盏茶:“多谢苏小姐。”那苏玉绮莞尔一笑:“真不敢当,你要谢的人在那儿呢。”玉指向萧庭钧比一比又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怎能多个外人在场。我这就去了,异日三少抱得美人归,可要记玉绮一个人情。”说罢福了一福,竟自去了。
      这里薛樱宁不禁双脸飞红,静静坐在那里,觉得那歌声中的春意如香氛,还在屋内醺然不绝。萧庭钧在灯下看她,她穿着一件半新的雪青闪折枝春梅花样缎子长旗袍,咽下一只水滴碎钻扣针,双肩微溜,腰肢一握,双手规规矩矩交握放在膝上,面如脂玉,双颊却淡霞飞扫,便微笑上前,将自己的手拢在她手上。薛樱宁抬起眼望了他一眼,复又敛睫,那一瞬的一眸春水照人寒,竟使他心里一沉。
      樱宁只觉自己被拥入一副温热宽阔的胸怀里,心跳地不能自已,竟是迷然不知身在何处。
      软玉温香,盈盈娇小,萧庭钧不禁收紧了双臂,却感到怀中人轻轻挣扎了一下,低不可闻道:“硌。”萧庭钧低头一看,果然她的脸颊压在自己戎装左胸前的军章上,忙松开手,却见她抬起头,对自己盈盈一笑,复又轻轻靠到自己右胸前。萧庭钧心中竟是不禁大喜,不觉紧紧拥住了她。
      半晌,两人只听得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夜静如流,那时光难挽难收。
      还是萧庭钧先松开手轻声道:“我还有事未完,你早点休息,明日便有人来接你去看父亲。”薛樱宁微微点一点头,萧庭筠握住她的手半晌,深吸口气转身走了,临到门口又转身道:“早些睡。”樱宁面又一红,“嗯”了一声,望着他去了,半晌,才回房卸妆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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