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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只有梅花伴寂寥 ...

  •   两日后的黄昏,薛樱宁站在了石松省边境的督军行辕前。
      石松是极北之地,虽在盛夏,也和江南春寒时差不多,薛樱宁紧一紧身上薄薄的雪青缎面短披风,看着顾丛桢快步走过来,心里一阵温暖。顾丛桢本来满面焦色,一见她眼前一亮,脱口叫道:“薛小姐!”喜得摘下军帽又戴上,“嗐”了一声道:“快跟我来罢!”
      薛樱宁有点跌跌撞撞地走着,夕照铺得路面上每个土坷垃都金红,她没走过这样的土路,也没走过这样忐忑又这样迫切的路。
      路转到一个小院子里,眼前一座小楼里灯忽然亮了,窗户托出一个人影来。她心里别的一跳,只听一把熟悉的声音低沉道:“丛桢么?”
      顾丛桢一步抢上前揭开门帘道:“三少,您看谁来了?”樱宁有些茫然地随他迈进门去,萧庭钧转过身来,两人互相一望,俱是呆了。
      顾丛桢捂着嘴,悄悄带了门出去。
      萧庭钧抬起手像要摸薛樱宁的发又缩回去,竟有些局促,张口道:“你怎么来了?”只见她原本有些苍白的面色因激动微微泛起红晕,亦是定定望着自己,不禁上前一把将她拥住:“你竟会来!我以为……”薛樱宁被他勒得舒不过气来,伏在他怀中闭上眼轻道:“船都要开了……可我忍不住不来。我大概是疯了。”
      许久萧庭钧方松开她道:“你真是疯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连自己的安全都没法子保障。”停停又道:“你为什么来?你若是为了报恩……我告诉你,你不必谢我。”
      樱宁盯着他,恍惚说:“我不知道。”这时远方传来一阵低沉的雷声,她侧耳听了听道:“要下雨了么?”萧庭钧看着她道:“傻子,那是炮声——你不怕么?”
      薛樱宁摇摇头道:”母亲去世了,父亲出家了,我孑然一身,已是没什么怕的了。”萧庭钧伸手抚上她的发:“我知道。但我没法子阻拦这一切。你为什么不按计划去美国?”
      薛樱宁含泪笑道:“因为我怕你要死了——”说到这连忙住嘴,萧庭钧却微笑道:“不必避讳。要不是顾师长赶来,我的确没有生理了。我的人,都快打完了。”
      薛樱宁将他周身打量下道:“听说你受伤了,好了吗?我原要上船了,恍惚看见你来送我,我还以为……”萧庭钧笑道:“以为是我的魂吗?我并没有那么痴心。”薛樱宁一听,垂下头道:“痴的是我。如今面也见了,你人也好好的,我要回去了。”说罢真转过身欲走。
      萧庭钧看着她的背影道:“是我先赶去见你最后一面的。”樱宁不禁顿住脚,听他继续说道:“那时我刚从枪伤昏迷里醒来,以为自己和石松都要完了,偷出三天时间逼着丛桢陪我去了南安。那天是端午节……”樱宁猛地回过头道:“是你?我没看错,真的是你!”萧庭钧点点头微笑道:“我以为那才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停停又道:“待会,我叫丛桢多派些人护送你走。我再也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薛樱宁站在那里,两眼流下泪来:“我没有家了,没有爸爸妈妈了,我现在想回都不知道回哪里。”萧庭钧上前紧紧抱住她,半晌道:“那就留下。你放心。我在时,我就是你的家;我没了,安排给你一个家。”樱宁挣开来道:“你不要没了。”萧庭钧微笑点头道:“好,好。”又抱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都黑透了,樱宁方抽出手帕擦擦眼泪,不好意思道:“待会眼睛肿了。”萧庭钧笑道:“你不听说从前的女人,为了惹人怜爱专做啼妆么?”樱宁忍不住一笑道:“那是美人做了才有用,我这风鬟雾鬓的,就不要东施效颦了。”
      萧庭钧因叫人送晚饭来,不过是一大碗面,另有两份浇菜,不禁道:“厨房不知道你来了。你等着。”便命再去重做。樱宁忙拦道:“吃了一肚子风,本就用不下,就这样吧。”
      来人去了,他两个就在灯下吃饭。樱宁亲手替他夹了面在空碗里,又浇上菜拌好给他,又替自己拌上一些,就扶起筷子吃起来。萧庭钧也是才从前线回来不久,早就饿了,也吃起来。
      吃了一会,抬头看樱宁吃得极香,不由笑道:“往日带你吃什么好的,也没见你馋得这样。”樱宁咽了一口面道:“你不知道,以前我心里总有事,看你高兴我反而不安。如今我再没什么瞒你的了,简直像卸了枷锁一样,所以这面比什么珍馐美馔都好。”
      一时两人吃毕,萧庭钧望望樱宁的面色道:“你累了,早点休息。”说罢四处打量,纸窗木榻,哪有一丝富贵安逸气象,便道:“明儿我另找个地方安顿你,委屈你一晚。”樱宁笑道:“这有什么不好?不知道多清爽凉快。我从来没过过这么凉快的夏天,明儿休息好了,还要步月呢。”
      萧庭钧望着她言笑晏晏的样子,半晌方清清嗓子道:“那我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我就在隔壁。”不一时便有个粗扮仆妇拿了干净被褥来,樱宁简单洗漱后便躺在床上,这两天坐车硌得骨头疼,好容易松散了,却是累得睡也睡不着。直到听见不知哪里鸡叫,方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醒来,一看天色,就知道近中午了。萧庭钧早出去了,她忙起来整理整理,不一时便有人请吃饭。到了下午一两点钟,樱宁正无聊,便院前院后地瞧瞧,恰遇着一株桃树,绿叶纷披的,仔细看,竟还有一朵晚花仍开着,在风里轻轻颤袅着花蕊。她仰头看着,伸手小心抚抚那娇艳的花瓣,心想这是在江北赶上春了,不由一笑。
      萧庭钧特地回来早,正撞见她穿着一袭原预备在船上穿的淡青色薄绡西式长裙,松松挽着辫子,婷婷玉立,衣袂翩飞,站在桃花树底下一笑,端的淹然百媚。不由微笑道:“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樱宁一看便笑道:“一见面就胡说。”
      萧庭钧上前拥住她道:“带你去个地方。”一上车,前头顾丛桢便笑道:“薛小姐,你可帮了我大忙了。”原来早有一家富室举家南迁前,将一处房产让了出来作为行辕使用,位置较萧庭钧选得地方安全些。无奈萧庭钧说居室柔暖不利卧薪尝胆,硬驳了回去。如今樱宁一来,他便点了头,让负责安全的顾丛桢大舒一口气。
      一时到了,果然齐整许多,一般的亭台轩阁,并有看家的下人留着,诸事方便。樱宁癖性喜洁,立刻就要洗澡,出来便是近五点钟了,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太阳略为西斜,缕缕照在红木案上一张粉红纸上。樱宁凑过去一看,却是喜鹊登枝图案上印着“结婚证书”四字,轻轻往下念道: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结婚人:
      证婚人:顾存仁。”
      正怔忡间,门一响,却是萧庭钧穿了一身极考究的南丝长衫进来,长身玉立,与戎装相比别有一种衣冠胜雪的清雅风度,见她正在瞧那纸,便笑道:“这个要官方的证书才算数,石松的就是这样,你不要嫌俗。”薛樱宁垂头道:“什么俗不俗?谁要用它?”
      萧庭钧一笑,便向案上取了笔,在“结婚人”下空白处右方端正写下自己的名字,又从内袋里取了一枚外润白内柔黄的田黄私章,重重钤上,又微笑看她道:“你来。”
      阳光照在他身上,那眉目是稀有的温柔。窗户,桌案,书架,他手中那支笔,一切都浴在细细的光辉里。樱宁看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已化作那光辉中的万千微尘,而每一微尘都喜悦了。
      她接过他手内的笔,认真细细写下“薛樱宁”三字。萧庭钧看着,抬手抚抚那一头半干了如瀑披下的漆发,微笑道:“这样婉媚的字。你的印呢?”樱宁笑道:“等等罢,行李还没拿来呢。”一语未了,却只觉指尖一凉,又在纸上摁了一摁,方看见自己刚才写的名字底下已多了一枚嫣红的指印,如一片花瓣。
      “我等不及了。这样,你更无法抵赖。”萧庭钧笑着说。
      樱宁气地夺回手嗔道:“你这人从不讲理!”他却又拉过她的手,将一枚金戒子套了上去:“这是早晨顾丛桢找铺子买的,你不要嫌弃。顾师长,就是丛桢的父亲,原是我们的证婚人,方才匆匆回北邺去了,也不能参加我们晚上的酒席。将来回北邺,我一定全都补上,”他停一停,“当然,如果我还回得去的话。”
      樱宁忙道:“别说了——这就很好很好。我喜欢极了。”又笑道:“从未见你穿成这样,这才像个公子了。且是个十分倜傥的公子。”萧庭钧便上下打量打量她微笑道:“你也很好。”原来樱宁洗完澡,脚上虽还穿着白鞋,身上却换了一袭霞影纱长旗袍,由踝至胸前,是一枝丝绣折枝桃花,斜阳殷殷,越发照得人面桃花相映红。樱宁便低头摸摸脸颊道:“人家还没梳妆,你就闯进来。”萧庭钧笑道:“那我来帮你。”
      樱宁便取了手袋内的梳子、胭脂来,在妆台前坐下,细细梳起发来,萧庭钧拿了一柄小镜子替她照着后面。梳好了发,樱宁想想,又向唇上多多地点上胭脂,方回身对萧庭钧说:“好看么?”萧庭钧看着她,又将她的胭脂弄乱了。樱宁微微推了一下低声道:“嗳,刚梳好……”
      霞影纱如水流泻委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只有梅花伴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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